“绝不要吃比你的屁股更大的东西!”约翰尼喊道。他迅速地抱了我一下,踢掉自己的鞋。他们两人蹚进海里。
我转向盖特。“你也要走?”
他点头。
“非常对不起,盖特,”我说,“非常对不起,我永远没办法弥补你。”
他吻了我,我能感觉到他在颤抖,我用胳膊裹住他,仿佛这样可以阻止他消失,仿佛这样我能让这一刻持续下去,但他的皮肤因为泪水又冷又湿,我知道他要离开了。
被爱很好,即使这份爱不能持续。
知道从前有盖特和我,很好。
接着他离开了,我没法忍受与他分开,我认为这不会是结束。我们再不能在一起,这不是真的。我们的爱如此真实。这个故事理应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然而不是的。
他在远离我。
他已经死了,当然。
这个故事很久前就结束了。
盖特头也不回地跑进海里,纵身跳了进去,穿着所有的衣服,潜入细浪下面。
说谎者们游远了,经过海湾边,进入广阔的海洋。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水面上闪闪发光,如此明亮,如此明亮。这时他们下潜——
类似的什么——
类似的什么——
他们不见了。
我被留在比奇伍德岛的南端。一个人在小海滩。
85
我沉睡了也许有好几天。我起不来。
我睁开眼,灯熄了。
我睁开眼,天黑了。
最后我站起来。浴室镜子里,我的头发不再是黑的,它褪成了红褐色、根部是金色的。我的皮肤长有雀斑,我的嘴唇有晒斑。
我拿不准镜子里的女孩是谁。
波什、格伦德尔和波皮跟着我走出屋子,气喘吁吁,摇着它们的尾巴。在新克莱尔蒙特的厨房,姨妈们正为野餐做着三明治。金妮在清洗冰箱。埃德在把瓶装柠檬汁和姜汁汽水放进冷藏柜。
埃德。
你好,埃德。
他向我挥手。开了瓶姜汁汽水,递给卡丽。在冷藏柜里翻找另一袋冰。
邦妮在读书,利伯蒂在切西红柿。两个蛋糕,一个标着巧克力,一个标着香草,放在厨房台面上的面包盒里。我对双胞胎说生日快乐。
邦妮从《集体幽灵》这本书中抬起头来。“你感觉好些了吗?”她问我。
“嗯。”
“你看上去没好多少。”
“闭嘴。”
“邦妮是个姑娘,这是没办法的事,”利伯蒂说,“不过明天早上我们去漂流,如果你想来的话。”
“好的。”我说。
“你不能驾船。我们开。”
“行。”
妈妈拥抱了我,一个担忧的长长拥抱,可我什么也没跟她说。
不是现在。不是一会儿之后,也许。
无论如何,她知道我记起来了。
她来到我门前时就知道了,我看得出来。
我接过她留给我的一个烤饼,从冰箱里拿了些橙汁。
我找到一支记号笔,在我的手上写字。
左边:多一点。右边:仁慈。
外面,塔夫脱和威尔在日式花园玩耍。他们在寻找不寻常的石头。我和他们一起找。他们告诉我寻找闪闪发光的石头,以及箭头形的。
塔夫脱把他找到的一颗紫色石头给我,因为他记得我爱紫色的石头,我把它放进我的口袋。
86
那天下午外公和我去埃德加敦。贝丝坚持开车送我们,不过我们买东西时,她自己离开了。我找到了给双胞胎的漂亮布肩包,外公坚持要在埃德加敦书店给我买本童话书。
“我看见埃德回来了。”我们在柜台等待时,我说。
“是的。”
“你不喜欢他。”
“没那么喜欢。”
“可他在这里。”
“是啊。”
“和卡丽在一起。”
“是的,没错。”外公皱起眉头。“别烦我了。我们去软糖店吧。”他说。我们去了。
很不错的一次外出。他只有一次叫我米伦。
晚饭时间,我们用蛋糕和礼物庆祝了生日。塔夫脱在糖料作物上跳,从花园的一块大石头上跌落下来擦伤了膝盖。我带他去浴室找了块创口贴。“米伦过去老是帮我贴创口贴,”他告诉我,“我是说,我小的时候。”
我拥抱了他一下。“你现在想要我帮你贴创口贴吗?”
“才不,”他说,“我已经十岁了。”
第二天我去卡德唐,看了看厨房水槽下面。
那里有海绵、闻起来像柠檬的喷雾清洁剂。纸卷。一壶漂白剂。
我扫掉破碎的玻璃和缠结的丝带。我把空瓶子装进袋子里。我用吸尘器清扫压碎的薯片。我擦洗厨房黏稠的地板。洗了被子。
我把窗户上的污垢擦掉,把棋盘游戏放进壁橱,清理掉卧室的垃圾。
家具还是按米伦喜欢的样子未动。
一时冲动之下,我从塔夫脱的房间拿出一本书写簿和一支圆珠笔,画了起来。他们不过是些线条人物,但你们可以分辨出他们是我的说谎者们。
盖特,长着一只夸张的鼻子,交叉腿坐着,在读一本书。
米伦穿着比基尼跳舞。
约翰尼戴着潜水面具,一只手上拿着只螃蟹。
画完后,我把画贴在冰箱上,旁边是我有关爸爸、外婆和金毛猎犬的蜡笔旧画。
87
从前,有一位国王,他有三个漂亮的女儿。她们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漂亮的孩子,很多很多孩子,只是出了点不好的事。
愚蠢,
犯法的,
可怕的事,
可以避免,
本不该发生的事,
最终被宽恕的事。
孩子们在一场火中丧生——除了一个。
只有一个被留了下来,而她——
不,不对。
孩子们在一场火中丧生,除了三个女孩和两个男孩。
留下了三个女孩和两个男孩。
卡登丝、利伯蒂、邦妮、塔夫脱和威尔。
三位公主,母亲们,她们在愤怒和绝望中崩溃。她们喝酒、购物、挨饿、擦洗、心神不宁。她们在悲伤中互相依靠,原谅彼此,哭泣。父亲们也大发其火,虽然他们离得很远。国王——他衰退到一种虚弱的疯狂状态,原来的那个他只是偶尔显现。
孩子们疯狂而难过。他们饱受还活着的愧疚的折磨,饱受头痛和对鬼魂的恐惧的折磨,饱受噩梦和奇怪的强迫冲动的折磨,饱受其他人死了自己还活着的惩罚的折磨。
公主们,父亲们,国王,孩子们,他们像蛋壳一样破碎,粉末状,美丽——因为他们一贯是美的。
似乎。
似乎。
这个悲剧标志着这个家庭的终结。
也许是的。
也许不是的。
他们仍然组建了一个美好的家庭。
他们知道。事实上,悲剧的标志,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魅力的标志,神秘的标志,对那些远观这个家庭的人来说,是吸引力的源泉。
“大些的孩子们在火中丧生,”他们说,伯灵顿的村民,坎布里奇的邻居,曼哈顿下城区私立学校的家长,波士顿的老年人。“小岛着火了,”他们说,“记得几年前吗?”
三个漂亮的女儿在旁观者看来,变得更加漂亮。
这个事实对她们并非没有影响,对她们的父亲并非没有影响,即使他的身体在衰退。
但剩下来的孩子们,
卡登丝、利伯蒂、邦妮、塔夫脱和威尔。
他们知道悲剧并不刺激。
他们知道悲剧并不像它在舞台上或书页间那般进行,它不是一种给予的惩罚,也不是带来的教训。它的恐惧并不归因于一个人。
悲剧是可怕的、混乱的、愚蠢的、费解的。
这是孩子们知道的。
他们知道有关他们家族的故事。
既是真实的又不是真实的。
有无穷无尽的变本。
人们将继续讲述这些故事。
我的全名是卡登丝·辛克莱·伊斯门。
我住在弗蒙特州伯灵顿市,和妈妈及三条狗生活在一起。
我快十八岁了。
我拥有一张使用频繁的借阅卡,一个装满干玫瑰的信封,一本童话书,一把可爱的紫色石头。没别的了。
我是一次后来演变为一场悲剧的愚蠢被隐瞒罪行的罪魁祸首。
没错,我爱上了一个人,他死了,和另外两个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一起。这是有关我的主要事情,很长一段时间里有关我的唯一一件事情。
虽然之前我自己不知道。
但肯定还有更多事情要了解。
会有更多。
我的全名是卡登丝·辛克莱·伊斯门。
我受偏头痛的困扰,我很少受到愚弄。
我喜欢意义出现转折。
我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