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躁、爱指挥人。但总是很可笑。惹她生气很容易,她几乎总是对贝丝发脾气,和双胞胎怄气——但接着她就会后悔不迭,痛苦地埋怨自己说话刻薄。她爱她的家,爱他们所有人,会读书给他们听,帮他们做冰激凌,给他们她找到的漂亮贝壳。
她再也不能做出补偿。
她不想成为她母亲那样的人。不做公主,不。探险者,女商人,乐善好施的人,做冰激凌的人——了不起的人。
她永远没法成为了不起的人,因为我。
米伦,我甚至没法说抱歉。没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我感觉多么糟糕。
还有盖特,我的盖特。
他将永远不能上大学。他有渴求的大脑,总是仔细考虑事情,不是寻找答案,而是寻求理解。他将永远不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永远不能读完世上最好的一百本小说,永远不能成为他或许能成为的伟人。
他想要终结罪恶。他想要表达自己的愤怒。他过得豪气,我勇敢的盖特。人们要他闭嘴时,他没有,他让人们倾听——作为回报,他倾听别人。他拒绝轻率地看待问题,尽管他总是面带笑容。
哦,他让我笑起来,让我思考,即使我不想思考的时候,即使我懒得用心的时候。
盖特一再让我把血流在他身上。他从不介意。他想知道我为什么流血。他琢磨着能做什么来治愈伤口。
他再也没法吃巧克力。
我爱过他。我爱他。尽我所能。但他是对的。我不够了解他。我永远看不到他的公寓,吃他母亲做的菜,见他学校的朋友。我永远看不到他床上的床罩,墙上的海报。我永远不会知道他早上吃鸡蛋三明治的小餐馆,或是他双重锁上自行车的角落。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买鸡蛋三明治或挂海报。我不知道他是否有辆自行车,或床罩。我只是在想象角落的自行车停车架和双重锁,因为我从没跟他回过家,从没亲历过他的生活,从不知道不在比奇伍德岛上的盖特是什么样子。
他的房间现在肯定空荡荡的。他死了两年。
我们本来可以。
我们本来可以。
我失去了你,盖特,因为我痴狂地陷入爱中。
我想象我的说谎者们燃烧起来,在他们的最后几分钟,吸着浓烟,他们的皮肤点燃,那肯定非常痛苦。
米伦的头发在火焰中。约翰尼的身体在地板上。盖特的手,他的指尖烧焦,他的胳膊被烧得干枯。
他的手背上有字,左边:盖特。右边:卡登丝。
我的笔迹。
我哭泣,因为我是我们中唯一活着的人。因为我必须在没有说谎者的情况下度过余生。因为他们将必须去经历等待他们的事情,没有我。
我、盖特、约翰尼和米伦。
米伦、盖特、约翰尼和我。
这个夏天,我们在这里。
我们不在这里。
是,也不是。
这是我的过错,我的过错,我的过错——但他们仍然爱我。尽管那些可怜的狗死了,尽管我愚蠢夸大,尽管我们犯了罪。尽管我自私,尽管我哼哼唧唧,尽管我走了狗屎运成为唯一存活的,却不知感激,而他们——他们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只有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夏天。
他们说他们爱我。
我在盖特的亲吻中感受到了。
在约翰尼的笑中。
甚至米伦冲着大海的吼声中。
我猜这就是他们在这儿的理由。
我需要他们。
83
妈妈敲我的门,叫我的名字。
我没有回应。
一小时后,她又敲了起来。
“让我进来,好吗?”
“走开。”
“偏头痛又犯了吗?告诉我。”
“不是偏头痛,”我说,“别的事情。”
“我爱你,卡迪。”她说。
自从我生病后,她一直这么说,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妈妈的意思:
我爱你,尽管我很悲痛。尽管你很疯狂。
我爱你,尽管我怀疑你做了些事情。
“你知道我们都爱你,是吧?”她在门外喊道,“贝丝姨妈、卡丽姨妈、外公和所有人?贝丝在做你喜欢的蓝莓派。半小时后就会做好。你早餐可以吃。我问过她了。”
我站起来,走向门,打开一条缝。“告诉贝丝我谢谢她,”我说,“我现在没法马上去。”
“你在哭。”妈妈说。
“一点儿。”
“我看到了。”
“抱歉。我知道你想让我去吃早餐。”
“你不必说对不起,”妈妈告诉我,“真的,你不必说,卡迪。”
84
一如往常,我的脚步在台阶上发出声响时,卡德唐才现出人影。约翰尼出现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跨过粉碎的玻璃。看见我的脸时,他停了下来。
“你记起来了。”他说。
我点头。
“你记起了一切?”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还会在这里。”我说。
他握住我的手。他摸上去温暖真实,虽然他看上去苍白,有眼袋。并且年轻。
他只有十五岁。
“我们不能久留,”约翰尼说,“变得越来越难了。”
我点头。
“米伦情况最糟,但盖特和我也感觉到了。”
“你们会去哪里?”
“我们离开的时候?”
“嗯哼。”
“你不在这里时的老地方,我们一直在的老地方。就像——”约翰尼顿了下,挠了下自己的头,“就像一种休息。就像没有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说实在的,卡迪,我爱你,但我他妈太累了。我就想躺下来,一切搞定。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很久之前,对于我来说。”
我看着他。“非常对不起,我亲爱的老约翰尼。”我说,感觉泪水就在我的眼眶内打转。
“不是你的错,”约翰尼说,“我是说,我们都参与了这件事,我们都疯了,我们必须负起责任。你不应该承受重担,”他说,“可以悲伤、抱歉——但不要承担它。”
我们走进屋里,米伦从她的卧室出来。我意识到她很可能在我走进门之前才在那里。她拥抱了我。她蜜色的头发没有光泽,嘴唇干枯破裂。“抱歉,我没把这一切做得更好,卡迪,”她说,“我得到一次机会来到这里,我不知道,我拖长它,说了这么多谎。”
“没有关系。”
“我想成为一个为人接受的人,但我满是剩余的愤怒。我以为我会变得谦卑明智,可我反而变得嫉妒你,对其他的家人生气。一切糟透了,现在事已如此。”她说着,把脸埋在我的肩头。
我抱住她。“你是你自己,米伦,”我说,“我什么也不想要。”
“我现在得走了。”她说,“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要去海边。”
不。拜托。
别走。别离开我,米伦,米伦。
我需要你。
这就是我想说的,想喊出来的。但我没有。
内心里我想把血流在大房间地板上,或者融进悲伤的池子。
但我也不想那么做。我没有抱怨,没有祈求怜悯。
我哭了。我哭着紧紧抱住米伦,吻她温暖的面颊,努力记住她的脸。
我们三人牵着手,走到小海滩。
盖特就在那里等待我们。天空映衬出他的轮廓。我会一直看到这幅景象。他转过身冲我笑。跑过来,抱起我四处转,似乎有什么要庆祝。似乎我们是开心的一对,在海滩热恋。
我没有再哭,但泪水不间断地从我眼中淌下。约翰尼取下他的领圈,递给我。“擦一下你满是眼泪鼻涕的脸。”他友善地说。
米伦脱掉她的太阳裙,穿着件泳衣站在那里。“真不敢相信你为这个穿上比基尼。”盖特说,他仍然搂着我。
“疯了。”约翰尼补充道。
“我爱这件比基尼,”米伦说,“第十五个夏天我在埃德加敦搞到的。你记得吗,卡迪?”
我记得。
那时我们无聊透顶。小家伙们租了自行车去橡树崖观光,我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不得不等他们,好把他们带回船上。因此,反正我们买了软糖,看了风向袋,最后我们去了家旅游商店,试穿了我们能够找到的最古怪的泳装。
“人们说马撒葡萄园适合情侣。”我告诉约翰尼。
米伦转过身,确实如此。“荣耀的光辉,诸如此类。”她说,不无怨恨。
她走过来,吻了我的脸,说:“多一点仁慈,卡迪,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