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二年七月,淮西战役已经进行了整整四年。大唐帝国的忍耐力似乎达到了极限,尤其是帝国的经济,似乎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为了筹措前线所需的粮草军需,帝国竭泽而渔,横征暴敛,搞的天怒人怨,老百姓更是怨声载道。面对如此局面,反战势力跃跃欲试,中间派似乎也开始向反战一方倾斜,就连一向态度强硬的天子李纯,似乎也开始动摇了。
机会来了,浑水摸鱼的机会来了,李逢吉兴奋的身体发抖,他秘密联系上了同党令狐楚,准备在明天发起攻击,目标当然是裴度。
这一次,李逢吉信心满满,因为他和令狐楚,一个在政事堂,一个在翰林院,同时开火,裴度一定会顾此失彼,焦头烂额。到那时,各种反战势力自然会火上浇油,将裴度烤成一只大烧鸡,如果他的同党段文昌乘机煽风点火,非将裴度烤成一堆烂肉不可。
延英殿上,李逢吉鼓动如簧巧舌,力图游说天子李纯罢兵。正大光明的言辞背后,包藏着的是他的一己私欲,因为他心中有一只算盘,如意算盘:如果淮西战役草草收兵,无疾而终,那么,一定会有人承担起靡费国力的罪责。毫无疑问,天子李纯自然不会背这个黑锅,剩下的,就只有力主武力削藩的裴度了。这既是李逢吉的如意算盘,更是他认为能够扳倒裴度的诀窍。
“疾风寒雨意万重”,不出李逢吉所料,在他的蛊惑下,长安战与反战的势力展开了殊死较量,将大多数朝臣都卷入这场疾风寒雨的较量之中。但还是有很多事情出乎了李逢吉的意料,正是这些出乎意料的事情,最终导致了他仕途上的第一次惨败。
李逢吉的第一个意外,证明了他还不能娴熟的经营自己的关系网。当战和双方短兵相接的关键时刻,有两个人却选择了沉默。这两个作壁上观的人,本应该是李逢吉的坚强后盾,如今却选择了明哲保身,使率先开火的李逢吉处于孤立无援的尴尬处境。不对,不是孤立无援,因为他至少还有一个难兄难弟,翰林学士令狐楚。这两个不讲义气的人,一个是反战派的首脑,位高权重的宰相王涯;另一个,就是翰林学士段文昌。
王涯,这个靠出卖好友爬上宰相宝座的奸佞小人,从长安空气中嗅出了不祥的味道,果断选择了沉默。但一贯见风使舵的王涯绝不会想到,在一代英主面前,站错队固然要受到惩罚,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而首鼠两端,也是不能容忍的。所以,保持沉默的王涯,最终还是被罢免了宰相之职,赶出了长安。
至于段文昌,准确预见到了李逢吉必将失败的结局,虽然李逢吉提拔了他,对他有恩,但他可不想为了报恩,搭上自己的政治前途,沉默,自然成了他最好的选择。由于之前段文昌一直不显山,不露水,更没有和李逢吉过度密切的联系,平平安安的躲过了这场劫难,从此官运亨通,当然,有效期也不过短短数年。
裴度的反击方式,是另一个意外,一个令李逢吉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意外。迎着质疑和责难的目光,裴度勇敢的站了出来,不是空洞的辩解,也不是无谓的反击,而是主动请缨,“臣请自往督战!”裴度慷慨激昂的声音回荡在延英殿的每一个角落,震撼了许多人,许多原本游移不定甚至主张罢战的人,这其中也包括大唐天子李纯。
十几年来,李纯见惯了唯唯诺诺的点头哈腰,见惯了巧舌如簧的阿谀奉承,见惯了喋喋不休的争权夺利,见惯了令人心寒的互相推诿,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人间还有一股豪气,一种可以充塞于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那一刻,很少动情的李纯被裴度大无畏的态度深深感动了,原本有点动摇的内心再次坚定起来。在大无畏的裴度面前,李逢吉的巧言令色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垂头丧气的走出延英殿,李逢吉明白,自己已经输了,自己躲在黑暗角落等来的大好机会,竟然如此轻易的被裴度的一句话击败,败得体无完肤,败得彻彻底底。但李逢吉不甘心,他还要挽回自己的名誉,这一次他将矛头对准了一个小人,一个声名狼藉的小人,张宿,曾经扳倒宰相韦贯之的左补阙张宿。当然,如今的张宿早已不是什么左补阙,而是比部员外郎,对这个靠着伶牙俐齿升官发财的幸臣,李纯钟爱有加,准备提拔他作谏议大夫。李逢吉认为,为自己挽回名誉的时机到了,他再次慷慨激昂的劝谏天子,说谏议大夫是一个要职,一个可以臧否朝政的要职。张宿不过是一个奸佞小人,根本没有资格窃取如此要职。如果您一定要用他,那么就请罢免了我的宰相之职。
李纯的脸上浮过一丝冷笑,张宿是一个奸佞小人,你李逢吉又是个什么东西?既然你愿意腾地方,那就收拾收拾铺盖,滚吧!去哪儿?那就东川吧,离长安远远的,省得看见你心烦。李逢吉要走了,但是他还有一个同党,而且身居要职,这个人当然就是翰林学士令狐楚。不要慌,裴度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将政敌一网打尽的大好时机。
也许是因缘巧合,也许是刻意为之,总之,那个起草制书,任命裴度为淮西招抚使的人,正是那个文采风流的令狐楚。摇曳的烛光,照耀出一张惨淡的面容,令狐楚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苦心经营的阴谋,在裴度面前,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堪一击。惨败之后的令狐楚,只想找一个僻静的角落,悄悄****自己的伤口。可是,天子偏偏让他连夜起草制书,为自己的政敌歌功颂德,这让我们的大才子,令狐楚先生,情何以堪!
曾经,利刃加颈的令狐楚从容不迫的挥毫泼墨;曾经,文思泉涌的令狐楚洋洋洒洒的下笔千言;曾经,文采风流的令狐楚妙笔生花。如今,我们的令狐才子却再没有辕门挥毫的从容淡定,再没有诗酒酬酢时的风流倜傥,再没有汩汩滔滔的文思泉涌,文思枯竭的令狐楚草草完成了皇帝交代的任务,就颓然睡去。
裴度虽然没有令狐楚那样才华横溢,却也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至少,制书还是看的懂的。接到令狐楚起草的制书,裴度带着吹毛求疵的精神,开始仔细审阅这份王者之言,令狐楚精神恍惚下的草草之作,自然少不了这样那样的毛病,而这些毛病自然也逃不过裴度的法眼。很快,裴度就找出了几处纰漏,他立刻上书,请求修改制书。
说实话,裴度的作法是不合体统的,是非常出格的,因为“天子之言曰制,书则载其言制书”,也就是说,制书后面代表的是天子,作为一国之君,自然是金口玉言,岂能说改就改?但裴度故意用这种出格的行为,表达自己的不满,对李逢吉和令狐楚相互勾结的不满,他要借助这次制书,将令狐楚赶出翰林院。对此,天子李纯自然是心领神会,为了免除他的后顾之忧,李纯如其所愿,免除了令狐楚翰林学士的头衔。
没有了后顾之忧,裴度大踏步的走向淮西战场,此一去,裴度抱定了“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心和勇气,决定用自己的生命支撑自己武力削藩的政治主张。临行前,他不无悲壮的对天子说“臣若贼灭,则朝天有期;贼在,则归阙无日。”很少动情的天子李纯,再次被裴度感动的稀里哗啦,龙目含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