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明白,朋党是一种毒,一种无可救药的毒,它慢慢侵蚀着大臣们的心,使他们越来越纠缠于复杂的社会关系,而逐渐看淡甚至忘记隐藏在复杂社会关系背后的大是大非。因此,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必须将其抑制在萌芽状态,但是传说中的两个党争主角,李吉甫和李绛,都是他最信任和最倚重的人,武力削藩的大业需要李吉甫来主持,而其睚眦必报的作风也需要李绛来牵制。现在,他暂时还不想罢免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但却需要给他们一些警告。斟酌再三,李纯决定敲山震虎,他召来了所有宰相,追问他们对于朋党的看法。心胸坦荡的李绛告诉他,朋党虽然说起来可恶,却没有踪迹可寻,那些奸佞小人正是抓住了朋党只可意会,却无法证实的特征上下其手,将其作为诋毁君子的工具。比如东汉末年,凡是天下公认的贤人君子,阉党一定会将他们说成党人,从而兴起了党锢之祸,导致亡国无日。因此,所谓党争,都是那些奸佞小人用来诬告正人君子的言论,希望陛下能明察秋毫,不要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君子结交的自然是君子,难道一定要他们与小人结交,才可以称作非党吗?
李纯关于朋党问题的追问,李绛的两次回答,从逻辑上讲,可谓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可惜,逻辑终究只是逻辑,无论它多么完美,多么无懈可击。在历史的真实面前,它却总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堪一击。李绛说同年不过是一些素不相识的人偶然聚集在一起,不会相互偏袒;而事实上,同年结党的例子,写满了整个中国历史,即使在流光溢彩的元和时代,唯一一个有真凭实据、童叟无欺的朋党,也恰恰是由三个同年组成的所谓贞元七年进士党。李绛否认朋党存在的话语言犹在耳,党争的序幕已经徐徐拉开,从此,朋党之争,贯穿了整个晚唐史。这些形形色色的朋党,其中的人员构成也十分复杂,既有君子与君子的组合,也有小人与小人的组合,还有君子与小人的组合,而更多的朋党成员,既不是什么君子,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小人。一部千疮百孔的晚唐史,证明了逻辑的完美远远比不上现实的残酷。
李纯越来越焦虑,他的追问也越来越频繁,不堪重负的李绛选择了放弃。他以足疾为由,多次上书李纯,请求辞去相位。元和九年,李绛罢相,李纯任命他为礼部尚书。不久,李绛的死敌,大太监吐突承璀翩然入京,重任左神策中尉的要职。当年,李纯决定起用李绛的时候,为了让其不受羁绊,将自己最宠信的吐突承璀赶出了长安,如今,李绛刚刚罢相,吐突承璀就风风火火的回到了帝京,继续他耀武扬威的生活。
接替李绛的人是武元衡,李纯想用他来代替李绛,牵制李吉甫。其实,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这位元和时代争议最大的宰相,即将走到他生命的尽头,留下一段是非功过,任后人评说。
元和九年十月初三,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公李吉甫薨。
李绛罢相,李吉甫去世,传说中的党争主角相继离开了政治舞台的中心,有关党争的传言似乎也应该随风而去了吧。不,恰恰相反,真正的党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