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第一次用狐疑的目光望着李绛,源于元和七年的一次谈话。谈话的一方自然是天子李纯,而另一方则是即将被赶出长安的京兆尹元义方。元义方是吐突承璀的人,吐突承璀是李纯身边最受宠信的太监,没有之一。在元和三年策论案中吃了太监大亏的李吉甫痛定思痛,决心坚定不移的走太监路线,为了拉拢吐突承璀,李吉甫提拔元义方作了京兆尹。
为了理想,李吉甫牺牲了名节,但嫉恶如仇的李绛做不到,他憎恨专权跋扈的吐突承璀,曾经几次让这个权倾一时的大太监颜面扫地;他也看不惯李吉甫卑躬屈膝和睚眦必报的行径,屡屡在朝堂上与其针锋相对;他更讨厌溜须拍马的元义方,因此,元义方还没有在京兆尹的位子上坐热,就被他一脚踹了下去。
已经到嘴的肥肉被人硬生生抠了出来,然后换成了一个窝头,元义方咽不下这口气,仇恨像一团火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我要报复!我一定要报复!报复那个将我贬逐的人!”当然,报复需要机会,一个可以和皇帝单独见面的机会。一般而言,这种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必须等待。然而,现在,元义方已无需再等,因为机会就在眼前。
按照惯例,长安被贬逐的官员,都有一次入宫谢恩的机会,元义方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狠狠的摆了李绛一刀。为了这一刀,元义方筹划了很长时间,他确信,这一刀能够切中要害,不是李绛的要害,而是天子李纯的要害。因为,他知道,历代帝王,无论他是尧舜禹汤,还是夏桀商纣,都不会容忍一种现象的发生,那就是结党,天纵英明的李纯自然也不会例外。所以,他用了一句半真半假的话,不动声色的暗示天子,李绛在结党!“李绛将我贬逐,是为了让他的科举同年许季同坐上京兆尹的位置,以便他作威作福,欺罔皇上”。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元义方忽视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如今的李绛,圣眷正隆,怎么可能被轻易击倒,就凭一两句谗言?“朕相信李绛,他不会作出这样的事情!”李纯的回答击碎了元义方的美梦,他知道,收拾行装,滚出长安的日子就要到了。
第二天,李纯还是叫来了李绛,质问他:“人们为什么一定会偏袒自己的同年?”李绛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直率和坦诚:“所谓同年,不过是来自四面八方的举子偶然聚集在京城,偶然参加了同一年的科举考试,又偶然在同一年成为进士,如此而已。之前,他们互不相识,更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又怎么会有所偏爱?我举荐许季同,只是因为他的才能和品行,又哪里想到他是自己的同年?古人举贤不避亲,我又怎能因为他是我的同年,就任其埋没,而不闻不问呢?”
李绛的话决定了元义方的结局,心存侥幸的他接到了李纯勒令其立即离开长安的命令。元义方就这样灰溜溜的走了,相信,此时,他一定很失望,心情一定很沮丧。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绝望。因为,虽然,他没有能够留在京城,也没有扳倒李绛,但他的话,还是悄悄的影响了李纯,他已经在这位年轻天子的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因为,至少有一点,他没有猜错,那就是自古以来的皇帝,的确都很讨厌大臣结党,李纯似乎也不例外。当李绛结党的传言一次又一次的灌入李纯的耳内,这位年轻的天子一定会想起元义方曾经说过的话,怀疑,对李绛的怀疑,对满朝公卿的怀疑,在李纯的内心,一点一点的滋生和蔓延。
一年之后的元和八年,党争的传言愈演愈烈,李纯的内心也越来越焦虑,作为一个英明的君主,一个出色的政治家,朋党的形还在有无之间,他就已经从长安上空的漫天雨雪中嗅到了越来越浓烈的党争的味道,就好像山雨欲来时的满楼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