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上的风像是一把雕骨的刀子，卡在石头缝隙里的枯树，发出阵阵尖利的呼啸。
院子里和外面的戈壁滩没什么两样，浮尘早就被刮干净了，只剩下黑色的大大小小的石块。用碎石垒成的圈子里，火堆呼呼地燃烧着。
韩石没再说话，坐在火堆旁添了几根柴禾。火苗蹿起来又被风压下去，压下去又蹿起来。烧透了的木炭红亮红亮的。
聂婧回来后没去钻窗台，而是在韩石身边坐下。坐下后，就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火星飞舞，她下意识的向后避了避。
我家是南方的。聂婧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她就是这么自然的说起来了。
韩石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病毒爆发的那天，我还在学校。聂婧的声音很轻，她说她那天中午还和父母通过电话，到了第二天，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只知道那边和这边一样，都爆发了这种未知的病毒。
她说起自己的父母，家，她的过往。
韩石不说话，就那么安静的听着，心里想，她单纯的就像一张白纸。
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最后她说，希望都好好的。
希望吧，韩石说。他双手环抱着膝盖，另一条腿直伸，那两把狗腿样的廓尔喀刀还背在身后。
你家是这儿的吗？聂婧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厉害？
厉害？韩石微微皱眉，似乎并不因此而感到骄傲，反倒是困扰他的问题一般。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韩石说，最重要的是以后。
他转头看着聂婧，说：“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知道老潘两口子为什么能支持到现在吗？”
“为什么？”聂婧问，双眼被火光映得闪亮润泽。她的眼睛温和安静、清澈无尘。
韩石转回头望着燃烧的火堆，说：“老潘有个儿子，十岁了。病毒爆发那天夜里，在王姐娘家，姥爷姥姥带着。”
“然后呢？”聂婧接着问。
韩石就大概说了下自己是怎么救出老潘夫妇，又怎么和他们去找潘登，也就是老潘的儿子的。
那时已经是病毒爆发后的第三天了，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家里早就没人了。也许是被人救走了，也许是老人带着孩子躲起来了。当然也许还有别的可能……
所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还有希望。韩石总结说。要不是有这个希望支撑着老潘夫妇，他们很可能早就崩溃了。
聂婧就问，你呢？也在找家里人吗？支撑你的又是什么？
韩石看着火堆沉默了很久。
说说解毒剂吧。韩石问，这是种什么病毒？真的有希望治愈被感染者吗？
聂婧想了想，将自己对这种病毒的看法告诉了韩石。她并没用太多专业术语，她说起实验室，说司马教授的研究，说失败的次数，说有的人已经失去了信心。
不过，她说，希望总是有的，哪怕很多人都不相信，但我相信老师研究的方向是对的。聂婧说的很郑重，很严肃。
离天亮还早，你该去睡觉了。韩石的语气坚定有力，听起来不容置疑。聂婧偷偷吐了吐丁香小舌，起身去钻窗子。
我呢？支撑我的是什么呢？韩石望着火堆，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他摇了摇头，仿佛要将心里的烦恼都抛之脑后。他的眼神渐渐平静，变得坚定刚毅起来。
韩石听不懂聂婧所说的那些专业术语，不过他选择了相信，相信聂婧会成功。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韩石他们就出发了。这一次还是韩石驾车在最前面，老潘夫妇在中间，杨墨最后。
还是个阴天。
车队离绿洲市越来越近，公路上丢弃的车辆也越来越多。虽然一掠而过，但触目惊心的血迹和残破的车窗，还是让人不禁回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
没有了昔日的喧哗和躁动，一切都裸露着，现出沉沉死寂。这是属于过去的残留景象，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
一只僵尸出现在公路上，摇摇晃晃步履蹒跚。破烂的衣衫被飞吹得臌胀起来，干瘦的身躯上头颅显得格外大。
车子从它旁边掠过，它茫然的伸出双手，仿佛在祈求什么。
老潘的车也很快开过它。
“砰！”它被杨墨的越野车撞得飞起来，从车顶上滚了过去。紧接着便是刺耳的刹车声，越野车轮胎冒着青烟停了下来。车头几乎碰到路边停着的卡车。
这个疯子。韩石看了眼倒车镜皱眉说，降低了车速。
越野车只静止了一两秒钟，就怒吼着向后倒去。那只正试图爬起来的僵尸被越野车宽大的轮胎碾压而过。头骨爆裂，内脏喷出。
他特别恨僵尸，韩石说，那天晚上，他全家都死了，他儿子才两岁。
也许对那些僵尸来说，也是种解脱吧。韩石平静的说。然而不知为什么，聂婧却从中听出了某种伤感。
虽然昨天夜里韩石没怎么说话，可是聂婧却觉得他不再那么冷漠了。他只是把所有的事藏在了心里吧？
聂婧隐隐感到，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有故事的人往往会引起别人的好奇，然而在探究过去的同时，好奇心往往就会变得复杂起来。聂婧还没有这样的人生经验，她不知道越是有故事的男人，越像深不可测的漩涡，不知不觉，就会把人吸进去，无法自拔。
计划是从绿洲市的北出口进入市区，这也是聂婧和司马教授他们返回时走的路口。
韩石放慢车速，拿起对讲机说，先去潘哥的店里。
老潘以前是开汽修店的，门面不大，就在这附近。放下对讲机后，韩石解释说。
他警惕的看着周围，阴沉沉的天空下，一切都变得灰扑扑的。有几只僵尸漫无目的的游荡着，行动迟缓，甚至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可是当这几只僵尸发现了车队后，就变得疯狂起来，它们跑起来的姿势虽然怪异僵硬，但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这次杨墨没再冲过去撞它们。
老潘的汽修店很不起眼，门口还有两辆没修好的车，一辆皮卡和一辆面包车。
卷帘门半掩着，里面乱糟糟的。老潘和王丽华进来之后就到处找，可是没有任何纸条，也没有自喷漆喷在墙壁上的留言。
这一个多月来韩石和他们回来过好几次，每次都如此。
韩石看着失望的老潘，没说话。他想还是让他自己待着的好。聂婧跟着他走出来，杨墨从车里探出头，询问的看向韩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