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想一下,你应邀参加一个庆祝晚宴。厨师的烹调手艺高超,邀请函称,这场特别的晚宴将是一次山珍海味的盛宴。邀请函还说,为了使你食欲大开,请饿着肚子来。你该怎么办?
你也许会在一整天内都试着少吃点——甚至可能不吃午餐,或者早餐和午餐都不吃,也许你还会去健身房进行剧烈运动,也许跑更久的步,游更久的泳,以此来保持饥饿感。为了同样的目的,也许你甚至打算步行赴宴,而不是驾车前往。
现在,让我们仔细思考一下。为了减轻体重,我们经常得到这样的指示——少吃(减少我们摄入的卡路里)和多动(增加我们消耗的卡路里)。可这些指示是否仿佛在说:我们的目的是保持饥饿感,以增加食欲来吃得更多?
我们已经看到通过少吃来减轻体重带来的问题了。现在让我们来验证一下卡路里摄入和卡路里消耗等式的另一面。当我们通过加大体力活动来增加能量消耗时,会发生什么情况?
如今,人们普遍认为,久坐不动与我们食量变大一样,是造成体重问题的原因之一。因为存在“患心脏病、糖尿病和癌症会使我们更胖”这种可能性,我们在生活中久坐不动的天性也被视作是导致这些疾病的主要因素。现在,有规律的体育锻炼被视为预防我们生活中所有慢性病的主要措施——当然,因运动过度而引起的关节和肌肉问题除外。
考虑到减肥信息盖天铺地,且保持体重确实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加上运动减肥的概念本身简洁明了——燃烧卡路里,减轻体重,预防疾病——假如确实如此,这是否是一件好事?作为一种文化,我们理应相信这是好事。体育活动有益于健康的理念是如此的深入人心,以至于任何对这种健康和生活方式的观点有争议的科学事实都被认定为不值一提。
有规律的体育锻炼无疑有好处。通过锻炼,我们能增加耐力和免疫力,就如专家指出的那样:由于减少了患心脏病或糖尿病的风险,我们可能会活得更久(尽管这一点还未被严格考证过)。我们只是感觉自己好多了。很明显,许多经常锻炼的人会变得十分热衷于运动,我自己也是如此。但是我想在这里探讨的不是锻炼对我们而言究竟是乐趣、是好事,还是如权威们不断向我们建议的是健康生活方式的必要辅助,而是锻炼能否在我们消瘦的时候帮助我们保持体重,在我们发胖的时候帮助我们减轻体重。
答案:不能。
我们来看看原因。我想从我在第1章里提到的“肥胖与贫困有关”这个现象开始。在美国、欧洲和其他发达国家,越穷的人可能越胖。同样,我们越穷,我们就越有可能从事体力活动的工作,用我们的身体而不是大脑来养家糊口。
在发达国家中,做这种繁重的体力活的都是贫困和弱势群体,他们活得很苦——这不是象征性的说法,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没钱参加健康俱乐部,也不会将空闲时间(如果有的话)花在训练下一次长跑上。比起那些富人,他们更可能在牧场和工厂当佣人和看守,在矿上和工地上干体力活。我们越穷就越有可能越胖,这一结论足以用来质疑下述断言:我们每日消耗的能量与我们是否发胖有关。如果工厂工人和油田劳动者会发胖,正如我前面所讲的,很难想象每人每日消耗的能量有如此大的差距。
另一个足以质疑这一断言的恰当理由正是肥胖蔓延本身。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们不断变胖。包括世界卫生组织在内的许多权威机构向我们指出,我们变得越来越不爱动了。但证据显示真实情况却大相径庭,至少在美国,肥胖的蔓延带动了我们称之为“休闲体育活动”的流行。这些活动包括健身俱乐部和消耗能量的新兴体育娱乐,比如滚轴溜冰、山地车、徒步健身机、旋转有氧健身法、巴西武术班等等,不一而足。事实上,以上所有的活动形式都是自肥胖蔓延以来发明或改良的。
有许多方法可以定量地反映这类体育活动的流行。例如,健身俱乐部行业的年收入从1972年的约2亿美元激增到2005年的160亿美元。就算经过通胀调整后,也增加了17倍。1964年,第一届波士顿马拉松赛,参加者为300多位;到了2009年,已经有超过26000名男男女女的参加者。1970年,第一届纽约马拉松赛只有137位参加者,1980年正式的赛跑者有16000位,2008年达39000位,而报名者达60000名。根据马拉松指导网的报道,姑且不论数以万计的半程马拉松赛程,2009年美国就安排了大约400场全程马拉松(约42千米)比赛,50多场超马拉松(约160千米)比赛以及160场附加超马拉松(约4988千米)比赛。
直至20世纪70年代,美国人都不认为他们有必要花闲暇时间去出汗,如果可以不出汗,尽量不出汗。到了70年代中期,正如威廉·贝内特(William Bennett)和乔尔·古林(Joel Gurin)在他们1982年出版的减肥书籍《节食者的困境》中所指出的那样:“看到有人穿着五彩缤纷的‘内衣’在城市街道上跑步时,似乎多少有点怪异。”但很快情况就发生了转变。
确实如此,1977年《纽约时报》报道称,当时的美国正处于“体育锻炼爆发期”。这种情况之所以会发生,正是因为60年代盛行的“运动无益于健康”理念转变为“新兴传统智慧——体育锻炼有益于健康”。1980年《华盛顿邮报》报道称,约有1亿美国人已经成为“新健康革命”的积极分子,他们中的许多人在10年前可能就会被嘲笑为“健康疯子”了。此外,报道还称:“我们目前所看到的,是20世纪末重大的社会事件之一。”
但是,如果久坐会使我们发胖,而体育锻炼能够预防发胖,那么,体育锻炼热的爆发和新健康革命的兴起不是应该让清瘦体型的人越来越多吗?
事实证明,很少有证据可以证明我们消耗的卡路里对减肥有任何影响。2007年8月,美国心脏病协会和美国运动医学会出版了关于体育锻炼和健康的联合指导方针,当提到这些运动对减肥无效的证据时,他们明显是不屑一顾的。这些专家作者中有多位“锻炼在健康的生活方式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的坚实拥趸。简而言之,这些人是真的希望我们去运动,企图举出大量证据促使我们这样做。他们说,一周5天进行30分钟适当强度的体育活动,是维持和促进健康的必要手段。
但是,当说到体育锻炼是如何影响我们发胖或减肥时,这些专家只能含糊其辞:“我们有理由假设,每天能量消耗相对较多的人群,与能量消耗少的人群相比,久而久之,他们体重增加的可能性较低。不过迄今为止,支持这一假设的数据并不特别有说服力。”
美国心脏病协会和美国运动医学会的指导方针与其他权威机构——美国农业部、国际肥胖研究学会和国际肥胖特别工作组——最近推出的指导方针有所不同。这些机构都建议我们应该每天锻炼1小时。但这些权威机构提倡要多运动的理由并不是为了帮助我们减肥,他们暗示我们:减肥不能单靠运动,不过当然了,运动还是有助于让我们不变得更胖的。
权威们建议每天1小时锻炼的背后到底有什么隐情呢?很少有研究能告诉我们,当人们每天锻炼的时间超过60分钟时会有什么效果。所以,这些权威机构只能想象,更多的锻炼也许会有所不同。美国农业部的指导方针建议每天要有90分钟的适当运动,也就是每天90分钟。对于维持体重不反弹来说,这也许是必要的,但他们并不认为超过90分钟的锻炼可以减轻体重!
2000年,两位芬兰运动生理学家出版了一份后来经常被专业指导方针遵为评估基础的研究报告。这两位研究者关注的是:成功的节食者能否保持体重不反弹。他们发现,实验中,每个人体重后来都增加了。而根据不同的试验类型,锻炼这一因素有时候会降低增长率,有时候会提高增长率。芬兰人带着他们特有的保守作出了以下结论:运动与减肥之间的关系比他们可以想象到的“更为复杂”。
一项2006年发表的研究结果更能说明问题,它的作者是加州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的统计学专家保罗·威廉姆斯(Paul Williams)和研究锻炼对健康的作用的斯坦福大学学者彼得·伍德(Peter Wood)。威廉姆斯和伍德收集了约13000名《长跑世界》杂志的订阅者的详细信息,将这些长跑爱好者每周跑的里程数与他们每年的体重变化作比较。一开始,那些跑得最多的人似乎体重最轻。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的长跑者都会变得越来越胖,甚至是那些一周跑约64千米的长跑者也逃不过肥胖。
这些研究结果使得威廉姆斯和伍德这两位“热量摄取平衡与减肥密切相关”学说的信奉者建议道:如果想要维持体重不反弹,长跑者需要每年都去提升每周的长跑里程。根据威廉姆斯和伍德的建议,男性每年需要提升的每周长跑里程为3千米,女性则为4.8千米——这样他们才能保持体重,不发胖。因为他们认为,长跑要消耗掉的那些命中注定的卡路里,不然这些卡路里就会以脂肪的形式积累起来,让我们变成胖子。
让我们来看一下其中的逻辑。设想一下,一个20多岁的男子每周跑30千米,大概是一周跑5天,一天跑6千米。根据威廉姆斯和伍德的建议以及热量摄取关乎减肥这套理论的逻辑,那么到了30多岁,这名男子的长跑距离必须翻倍,变成一周5天、一天跑12千米;40多岁时又加倍成一周5天,一天18千米——这样才能防止脂肪的积累,才能保持健美身材。而一个20多岁的女子要是一周5天,一天跑5千米的话,等她到了40多岁,她每天的长跑距离必须增加到15千米,才能保持她的苗条。再假如,她平均5分钟跑1千米(对长跑的距离来说,这是个比较好的步速了),那么她最好准备每天花上一两个小时来长跑,才能保持自己的体重,才能不发胖。
如果我们坚信卡路里摄入平衡与减肥之间密不可分的论调,进而由此得出结论说,一周内有五天我们必须要跑半程马拉松(40多岁时需要跑得比青年时代多,50多岁时跑得更多,60多岁时还要多……)才能保持我们的体重的话——那么,可能又到了我们对减肥的根本理念提出质疑的时候了。也许比起卡路里的摄入和消耗,还有别的因素更能决定我们是否会发胖。
对“我们消耗的卡路里越多,我们的体重就越轻”这种理念的普遍信任,说到底源自于现实中观察到的现象和专家研究时提供的假设。现象就是,苗条的人比起那些肥胖人群往往锻炼得更多——这是毋庸置疑的。一般来说,马拉松赛跑者不会超重,马拉松赛中的领跑者通常看上去很消瘦。
但这个现象并没有告诉我们,一旦这些赛跑者不跑了,他们是否会发胖;以及,如果肥胖的男男女女将长跑作为一种长久的习惯来保持,他们是否就会成为苗条的马拉松运动员了呢?
我们对运动能燃烧脂肪的理念则基于这样一种假设:我们能够做到增加能量消耗(运动)而无需增加能量摄入(食物)。根据《纽约时报》记者吉娜·库拉塔(Gina Kolata)在2004年出版的《最终健康》一书中的计算,如果我们每天通过运动燃烧额外的150卡路里,并坚持一个月,同时,“没有增加或改变你的饮食”,那么,你就可以减轻0.5千克体重。
话虽如此,但关键问题是:这种做法是否有合理的可能性?我们可以做到增加卡路里的消耗,每天燃烧额外的150卡路里(比如说,从坐着不动到出去活动,或者从出去活动到一直活动)而不改变我们的饮食,绝不吃得更多——这真的可能吗?
答案很简单——再说一次——这怎么可能?!如果我们增加了体育活动,我们的食欲就会被唤醒。如果你出去散步、打扫、来一次长途徒步旅行、玩几盘网球或18洞高尔夫球,你肯定会胃口大开。你会觉得饿,越来越饿。如果你增加了消耗的能量,那么作为补偿,你也要增加摄入的能量。
我们往往会遗忘那些在生活中,同样也是在运动学、营养学中广为人知的基本原理:唤醒食欲的本能,人体需要增加摄入的能量来补偿它增加的消耗这个基本常识。这种遗忘简直是现代医学研究史上的离奇故事。
早在1932年,梅奥诊所的肥胖和糖尿病专家拉塞尔·怀尔德(Russel Wilder)在关于肥胖的演讲中就提到,他的肥胖患者在卧床休息期减轻了更多的体重,“异乎寻常的高强度体育运动反而会减缓体重减轻的速度”。怀尔德认为:“肥胖者自己也认为锻炼得越多,那他燃烧的脂肪理应也越多,体重理应也该按比例减轻。所以,当他看到磅秤显示的体重没什么进展时,就会更快气馁。”
正如怀尔德及其同代研究者们指出的,肥胖者的推理有两个缺点:第一,当我们适度锻炼时,燃烧的卡路里特别的少,至少没想象中那么多;第二,通过运动达到的效果很容易破除,对饮食的无意识调整都可能造成减肥效果减弱。1942年,密歇根大学的路易斯·纽伯格(Louis Newburgh)估算的数据为:一名约113千克的男子爬一层楼梯可消耗3卡路里,“他必须爬20层楼梯才能消耗掉区区一片面包所含的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