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黄灿归否？初四之夜班聚，务必邀她前来。嘉爷我这次把宝全押上了。
”
追完最新一集美剧，不想洗漱直接脚一蹬屁股一滑钻进被窝，微信上嘉爷亮了。
“嘉爷，你刚入手一部iPad Air？好轻薄哦……
”
“好好好，知道了，只要博黄美人一笑，朕就赏你了。
”
我扔下手机冲到卫生间洗漱，又泡了一杯浓咖啡，开始狂刷黄灿的朋友圈。这半年黄灿进入所谓闭关状态，其他SNS全部注销，据说微信朋友圈只有几个贴身小姐妹可见，我也被算在内，真是万幸。
黄灿为什么挑中我作为闺密？高三整年我跟她说话不超过十句，多半是，“刘仙仙，自习课不要吃东西，注意纪律。”我一边咬话梅一边含混不清地吐出一个“哦”。后来我跟她考进同一个牛×的城市，她上了一个牛×的大学，我贪恋都市山色，才不在乎上的是二本。
尽管坐公交去她学校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但勾搭她，我想都没想过。听说她高考后的暑假又垫鼻子又割眼角，恨不得再抻长几厘米，彻底向白富美奔去，哪好意思见我，不对，我哪好意思见她。开学一个月后，微信通信录里跃出一个红色的“1”，望着她的尖下巴，我下意识地捂住胸部（这是仅剩的优势），哆嗦着按下“接受”。
“小仙，好久不见呀，你还好吗？［拥抱］”
“周末有空吗，五角场聚聚吧，有家甜品店不错哟。”
“哈哈，有男朋友的话带他一起吧。”
……
周五晚上我没熬夜追动漫，敷个水膜早早睡下，定七点闹钟起床配衣服弄头发化妆，终于挨到下午茶时间。
黄灿朝我挥手，我差点惊掉了胸。她套一件白T恤，马尾懒散地扎在脑后，不施粉黛。我失策了。好在那天聊得十分愉快，两人追忆往事，展望未来，双方真诚表示要深入发展友好关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总担心假睫毛会掉，每隔几分钟要低头看看手机屏。
过几天，黄灿说她学校开了第二学位课，让我去修读。我每周六早起上新闻课，跟着她混吃混喝。直到一天，她在朋友圈把我设置进私密分组。
我在QQ空间晒—我勾搭到了黄小灿女神2333333333。
没错，写给宋嘉看的。
十秒钟不到，QQ响了。
嘉爷：“小仙，平时对你够意思吧，你小腹上五斤赘肉至少有我一半功劳吧。”
嘉爷和黄灿谈恋爱时，我还在疯狂喜欢着《一起来看流星雨》。那时的黄灿还是单眼皮，塌鼻梁，大饼脸，但弹得一手好钢琴，唱得一手好歌，每天在舞台上带妆女神一次。初三毕业晚会，黄灿和她的琴又出现在舞台中央，弹唱《一朝芳草碧连天》。嘉爷一罐啤酒仰头吞下，眼泪汪汪地说：“一定要把黄灿追到手，否则我是孙子！”
他的哥们儿阿明吓坏了，从裤兜里掏出毕业照片，指着黄灿说：“嘉爷，你看清楚了！她不化妆是这样的！”
宋嘉走上不归路。
散场后大家混成几团唱K，宋嘉拔腿去小卖部买一瓶果粒橙，去后台找黄灿。他目睹黄灿卸妆的全过程，在单眼皮和塌鼻梁显现之后，仍然面不改色地表白了。
当年黄灿好追极了。宋嘉一天一封情书，一支水笔还没用到一半。而拍拖半个月后，黄灿突然玩消失，电话短信网络通通不应。嘉爷连喝几夜闷酒，也肿成大饼脸。忍一个星期，他鼓起勇气去黄灿家敲门，却无回应。
初中一群人悉数考上小镇唯一的高中。消失半个月的黄灿，原来是跑到北京割双眼皮。就多了一条褶，黄灿走在街上被问路的人叫“美女”，答应得趾高气扬。
宋嘉乐得合不拢嘴，半个月辛酸苦楚都忍下吞掉了。宋嘉开始带着黄灿出入各种爬梯，本来带黄灿去唱K就是拉仇恨，更何况她微整成了美女。那时闺密圈一大节目就是黑黄灿，把她早年的大饼脸照片做成各种贴纸，四处泄愤。
高一暑假黄灿甩了宋嘉，一个人游遍半个南方。奈何强极则辱，情深不寿，宋嘉偏偏是深情的主儿。但他天生帅气，成绩好，待人大方没的说，不知多少女生死盯这块肥肉。阿明把宋嘉失恋的风放出来，整个闺密圈一阵骚动。
宋嘉还没来得及借酒消愁，就被一通通电话邀约。起先他不忍拒绝，主动埋单还把女孩子送回家，不想被这些花痴面孔再折磨，他索性换掉电话卡。
宋嘉按兵不动，终于等来开学。那天全校大扫除，大家在擦窗。宋嘉跟在黄灿身后，拉拉扯扯，两人在楼下的排球场绕了三圈。黄灿突然转过身，把无防备的宋嘉直接推倒。大家放下抹布，惊呆。
黄灿甩了其他女生几条街，也招致大把仇恨。
现在黄灿和高中小伙伴几乎没有联系，除了我。几年前她像一枚兀自竖起的硬币，两面都不靠，立得漂亮。现在又何必跟过去和解？她不在乎。
—这让我邀请她去同学聚会的难度非常大。
我如实向嘉爷汇报这项工作艰辛不易，希望他能加点赏钱，再添个卡西欧什么的。他撇嘴表示不满，说还不如雇两个彪形大汉去黄灿家把人抬出来，简单粗暴，大力出奇迹。我怕彻底失掉这笔单子，慌忙补充—
“其实，据我分析，能搞定的概率非常大，这次真乃天时地利人和。”
“别坑我，何以见得？”
“我刷她的朋友圈，发现她最近迷上爱情轻喜剧。估计她是失恋了。你乘虚而入成功概率非常大。”
嘉爷仰天长笑。
我问宋嘉，身处成都，风流成韵，美女如云，为何对她惦念不已。宋嘉狡黠一笑，反问道，你当年不是也喜欢过我？我大惊失色，支吾半天，只好承认。“若念及当年旧情，还会这么敲我竹杠吗？”我转过头，不再多言。
我想过很多方法把黄灿骗到KTV包厢里。比如约她喝咖啡然后下蒙汗药，比如直接当头给她一棒。总之靠她个人意志自觉执行是不可能的。
冥思苦想之际，微信响了。
“仙儿，我们班下周聚会？一起去吗？［害羞］［害羞］”—黄灿
顿时，天打霹雳五雷轰，东边日出西边雨，菩萨观音全显灵。
“我去！”双重内涵。
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向嘉爷汇报战果。
我吸取第一次跟黄灿碰面的教训，穿T恤扎着小马尾就出门了。遇见黄灿时，恨不得掘地三尺爬回梳妆台前。她像刚去某一时装周走了场秀，妆容精致得一塌糊涂，脚蹬十二厘米高跟鞋，四平八稳。
她跟我打招呼，热情洋溢。我勉强笑笑。不过，她牙缝间有一片孤傲的菜叶子，我是不会说的。这时阿明出现了，把我们俩推进包厢。
“黄灿和刘仙仙来了哦！”阿明叫嚷。包厢突然安静，我一向没什么存在感，黄灿的出现让大家非常意外。
那些女生抬起头，眼神里的情绪精准地射过来，我在旁边被这冷箭骇得竖起汗毛。黄灿昂起头，一切照收不误。“大家好哟。”她挥手，牙缝里的菜叶子早已不见，女王气场霸气外露。
黄灿去点歌台点歌，我则坐在女生们中间。我跟她们依然保持联系，尽管在不同城市，但并不妨碍我们在微信群里扯皮吐槽。我经常被要求汇报黄灿近况，关心黄灿的不止宋嘉一人。她们喜闻乐见的，是黄灿如何失恋被甩，如何不小心挂科，如何丢钱包丢手机，当然，这些全是为了安抚她们，我瞎编的。
包厢里又炸开一阵喧闹声，宋嘉到了。他的眼睛像狙击手的枪口迅速和我对上，我朝他眨了好几下眼，掩饰不住iPad到手的狂喜。
宋嘉和那些哥们儿扎堆喝啤酒去，黄灿离开点歌台向我走来，我使眼色叫她们腾出一点位子，她们百般不情愿地挪了一下屁股，嘴里挤出一个“切”。黄灿冷笑一声，一屁股坐在某个人的风衣上，跷着腿玩手机。
我坐在中间，心情像冒泡的汽水，五味杂陈。
知乎上有人提问“什么样的朋友是真正的好朋友”，有人回答：“彼此都不用拼命在对方面前表现得很厉害的样子。”
跟黄灿熟络之后，我们有很多次见面，她邀请我参加她主持的沙龙，帮我组织生日宴会，请我听她的演奏会，所有光鲜的时刻，作为“好朋友”，我都在场。而她失恋的消息我是听她室友讲的。我能想象到，她流泪，买醉，一个人在酒店睡觉，又默默化好妆满面笑容回学校。
黄灿的伤口只属于黑夜里的自己。
而我的“好朋友”，一定会在深夜等我，等我把鼻涕和眼泪都抹在她身上。
半小时过去，宋嘉还在喝啤酒，甚至不往这边瞟一眼。黄灿唱完歌男生们拍手起哄，宋嘉却在打呵欠。放下话筒的黄灿，眼睛在宋嘉身上飘来飘去。我突然明白黄灿为什么会来。
“我还要回去写稿，你们玩儿吧。”黄灿放下话筒。
我想挽留，一时找不到好借口，只好失望地“哦”一声。毕竟本来准备一出戏，我还算半个谋划者。作品胎死腹中的痛苦真让人无法忍受。
黄灿推开门的一刹那，灯突然熄灭，女生们吓得尖叫。短暂骚动后，大屏幕亮了。一脸贱相的宋嘉走上台，嚷嚷着：“喂，我知道很无聊，不过大家给捧个场，谢谢啦！”
PPT放起来。
是宋嘉和黄灿的记录。初中毕业晚会上弹琴的黄灿，变身美女把宋嘉甩了的黄灿……全是宋嘉凭记忆一张张手绘出来的。这顺带把大家的高中回忆牵扯出来，我听到吸鼻子的声音。被感动的女生暂时放下恩仇，期待最后爱情的圆满。尽管从来不看好他们，但有很多个夜晚，我和宋嘉是被黄灿穿起来的。我也湿了眼眶。
我看到站在门口的黄灿，眼睛里也亮闪闪的。
PPT放完，灯亮。男生对宋嘉起哄：“快去抱一个！”女生们笑彼此刚才哭晕的眼妆。黄灿笔挺地站着，女神的气场一点点融化。
宋嘉缓缓拿起话筒。
“黄灿同学，你好，相识以来甜蜜或苦涩的记忆我都保留着，今天都送你。”
“感谢你曾陪我走过这么多路，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终于，上个月，我有幸遇到了对的人，也谢谢你让我懂得珍惜。”
“听说你失恋了，不要紧，你也要相信世界上一定有爱你的人，他会找到你，你要等。”
他装哪门子郭敬明！
我终于明白，宋嘉在装大爷。扭头一看，黄灿已经不见了。原来我这些天一直在助纣为虐。“宋嘉你真扬眉吐气，过来喝酒！”阿明咧嘴。
宋嘉笑笑，一言不发，走出包厢。
我追了出去。
大海一遍一遍冲刷着沙滩。它爱的，可能只是躺在沙滩的某一枚贝壳，但是它用尽全身力气，一天又一天，只想把贝壳拥入怀中。
我脱了鞋，在沙滩上飞奔起来。越想跑得快一些，脚就陷得越深。
在念大学之前，我也喜欢着宋嘉。就像脚下的沙砾一样，安静地衬托着珍贵的贝壳。直到又遇到黄灿，发现宋嘉对她而言，真的只是青春里的一瞥，甚至并不“惊鸿”。但宋嘉始终对她牵念不已。我不忍他的坚持，却无能为力。但是刚刚，当宋嘉亲口为他多年的追逐画上句点，我竟然有种难言的失落。就好像你精心参演的剧目，被导演拿掉，一切化为泡影。
一个身影突然挡在我面前。
“嘉爷，我觉得你今天有点残忍了。”我跳了一下，把宋嘉摁坐在沙滩上。
我也坐下。
“阿明说，我这叫一雪前耻。”嘉爷把鞋脱了，脚埋进沙子里。
但是，这风格不像你。
“仙儿，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没女朋友。我喜欢她，终究是没有结果的事。这次她失恋，我也不该乘虚而入，因为我只是她背后舒适的靠垫，并不是眼前的那片海洋。还不如自己玩一次自杀，彻底抹杀形象，让自己别再有念想。而且，刚才做那事，真的是一箭双雕。”
“哦？”我十分不解。
“刚才虽然让黄灿丢足面子，但是事后那些女生，也会同情她。这些年，因为我魅力太大，让黄灿受了不少委屈。”
嘉爷这套歪理竟然说服了我。
“不管怎么说，你今天得受惩罚。”我抓起一把沙子，趁其不备，塞进宋嘉的后背。
两个人在沙滩上疯狂地扬沙子。
我仍然期待着哪天，黄灿能把我约在一个大排档，而不是西餐厅，两人一边喝啤酒，一边聊一聊那些并不总是阳光明媚的过往。尽管在那些过往里，我心甘情愿地做着路人甲。
然后，说不定，我会告诉她，宋嘉是个好人。
对，我们应该一起给他发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