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彦灏似乎真的和她赌上气,自那晚以后他连着几日都早出晚归,错过两人可以遇上的几率,就算两人不可避免的遇上了,他干脆连个眼神都吝啬给她,更别谈说话了。最后索性搬出了沐祉宁的府邸,入住了廊州的驿站,不得不说,刘之谦这人能在廊州这地方混的风生水起,除却他背后人的帮持,也有他那左右逢迎的本事。
这不,沈彦灏前脚入驿站的大门,刘之谦就得到了消息,后脚就带着八抬大轿亲自上那儿把他请到自个府上去住了。
沐祉宁自从坐到丞相这个位置上,就几乎没有一天安生的日子,出来透个气,还能摊上这么大的事儿。
严鑫入衙门已经两天了,云扬三人在两天前的晚上连夜出了廊州,做为在廊州做饵的沐祉宁,简直闲的发荒,云扬三人没回来,到刘之谦家里做客的沈彦灏更是没一点动静,他该不会暴露了吧!
对于沈彦灏的智商,她向来不怀疑,怕就怕他脑子有坑,将队友给坑了。
沐祉宁索性出门溜个弯,眼看这日子临近新年了,街道上卖年货的人愈加多了,她悠闲的在集市上逛了一个时辰,拐了几条巷子,进了一条胡同,胡同里十分安静,周围没有一丝人气,唯有一个落败枯朽的宅子静静的落座在尽头,犹如一位迟暮的老人,步入衰竭。
宅子的前面放着两尊石狮子,一副终生护着这座宅子的模样,历经风霜依旧威严赫立。屋檐下的檀木牌匾斜斜的挂在上面,摇摇欲坠,厚厚的一层积灰与被虫蚁啃食的残缺让人看不出它原来的模样,谁能相信这会是当年廊州盛极一时的宁阳侯府。
她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坛酒,香醇的酒味从中飘出,那是地地道道封存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她拾阶而上,怀着沉重的心情推开那已经腐朽了的木门,木门上明黄色的封条历经多年风吹雨打,日晒阴霾,早已失了踪迹,随着她的动作,那扇年老失修的木门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踏过门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落叶满庭,青苔遍布,庭院中唯那棵常青树屹立不衰,她每走一步,心情便沉重一分,十年前那副血腥之景似乎又重新在她眼前上演。
绕过回廊,途径清池,昔日清澈见底,荷花满塘的池子里如今却浑浊不堪,每看一处,沐祉宁的眸色便更深几分。
她有很多年没有来过宁阳候府了,就连廊州也下意识的避开,睹物思人,这座先帝赐下的宅子,承载了宁家的荣华,也见证了宁家的败落。
一朝欣荣,一朝倾颓,也不过帝王的一句话。
沐祉宁停在了一处阁楼前,门前糊着一张发了黄的宣纸,上面写着‘云萧阁’三个字,字迹锋利,却透着一丝稚嫩。
那是她七岁的时候,父亲扶着她的手执笔写的,她顿住脚,缓缓走近几步,坐在廊前的石阶上,不顾尘土沾了她满身白衣。
这里是候府的书房,也是专门属于她的书房,这里是她年幼时最常待的地方,同时也是阖府上下唯一一片没被污染的净土。
黜离子,安然世。
往魂归,孜然香。
一朝兴衰,半世颠颓,不忘初心复。
沐祉宁喃喃自语背着这首《趋离词》,半晌后,突然如失了心智般仰天长笑,她宁家三代为相,世代侯爵,一心为帝王分忧,结果,落得了个什么下场?
满门覆灭,名声扫地,基业俱毁,而她,侥幸存活,却也落了个剧毒缠身,得过且过的下场。
眼眶里,晶莹的液体打着转,豆大的珠子宛如泄洪一般往下掉。
多久,她多久没有哭过了?
她缓缓的靠着廊前的红漆柱子站起,望着天,天上乌云遮幕,昏昏沉沉的,犹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敛眸,素白纤细的玉指将怀中的坛子掀了盖,倾身把坛子里的酒往身前的空地上洒了三次,敬宁家满门一百六十条冤魂,尔后她拾坛而灌,动作十分洒脱,她灌的有些急了,潺潺的酒水从嘴角流下,没入青石板中,随后把空了的坛子往地上一砸,清脆的响声尤为响亮。
她突然跌在地上,素雅的锦服上沾满了灰尘,如今的她已没了帝都里百姓口中潇洒脱尘的形象可言,若是此刻有熟识的人在场,看见她此时的模样想必也不会将她和朝堂上那位肆意妄为,专权独横的一朝丞相联系起来。
她的酒量不算差,而今却好似有些醉意了,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她似乎看见风华正茂的父亲从庭中那棵常青树后面踱步而出,一脸宠溺的向她走来。
沐祉宁揉了揉醉意惺忪的眸子,努力的想看清楚,原本止住的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不知道她是在自欺欺人,还是自己给自己寻求安慰,只见她伏在地上,向着前方叩下一个又一个响头。
“父亲,不孝女云箫回来了!”
“父亲,不孝女云箫回来了!”
“父亲,不孝女云箫回来了!”
她扯着嗓子嚎哭呐喊,不远处一片飘袂的衣角忽的一顿,连带着那片衣角下穿着云帆锦靴的脚的主人都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十年了,她何曾如此失态过,除却当年宁家满门立地被诛,她失声痛哭三天三夜之后,她就宛如新生,不管喜怒哀乐,永远都将自己真实的情绪隐藏在笑容下。
他到底是心疼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