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夫,她可怎样?”董氏从屋内主位站起,目光落向挨坐床边的高瘦老头,嘴边轻声问道。
“唉,三夫人先前因落胎漏下之故,导致身子亏损,气血两虚。虽然先前已用过药物在调理,但三夫人如今尚未得愈。再加之肝气郁结,务必好好静养方可。”摸摸雪白须胡,江老垂目沉凝片刻后,拿起蘸饱墨汁的毛笔飞快写好药方。
待灰袍老者由小厮陪同送出候府后,太夫人亲自摸摸花氏微凉的手掌,略带怜惜地叹道,“孩子,放宽心。慢慢把身子调养起来,其它的莫要去想。”
“祖母。”幽幽睁开眼帘,花满青只觉得双目微微湿润,心底隐隐莫名羞愧。未曾想,竟是惊动了她老人家。
花氏挣扎起身欲行大礼,却被太夫人一把按住,不甚在意地摆手免道,“身子虚弱就好好躺着,老婆子我可不兴那样讲究。”
“弟妹,咱祖母待你真真好哟。”伸长脖子探过头来的蒋氏,拿起帕子哧哧轻笑,眼角视野却在打量婆母陈氏乍现铁青的脸色。
“先前没听见江大夫的话?”岂知,董氏狠狠剜了眼惯常挑拔离间的大孙继室,而后甩出一句饱含深意的话,“堂堂世子夫人,成天嘴边嚷嚷,成何体统!”
“祖母……”触及太夫人面露的威严气势,蒋氏不由自主地低垂脑袋,先前还勾唇调笑的张扬模样顿时收敛起来。
与此同时,她心底暗暗吃惊于董氏的态度。打她嫁进候府多年,自认为对候府诸事掌握了解,素日里也未曾瞧见弟妹花氏与太夫人有何亲近,此时太夫人出面帮衬又为哪般?!
想当年,蒋容珠虽是小小四品户部侍郎之女,但因其堂姐入宫成为颇受恩宠的昭媛,放眼整个京都哪家又敢小觑!
更别论现今,原先的昭媛妃早已荣封从一品宁妃,水涨船高的娘家又岂能与曾经同日而语?
精于算计的蒋氏,仗着泰昌候当家老夫人是自己姨母,娘家又得重势,素来在候府行事嚣张随意。
未曾想,府内如同隐形人般的太夫人今日居然当着各房的面给了她一通排头吃。甚至在面对董氏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时,她内心竟是生出点点的瑟缩畏惧。
手指来回绞动锦帕,垂头乖顺的蒋氏嘴角渐渐抿直。从二品诰命夫人,又能如何?
待到夫君从世子晋为泰昌候,整个候府迟早会是她的。若那时萧儿承儿得大造化坐进那位子,被封正一品的诰命她也不在话下!
“时辰也不早了,大伙儿都散了罢。”皱着眉头望向屋内杵立的各房人马,董氏心底略过浅浅叹息,人多心难齐呀。
已故去的阮太老爷极敬重发妻,直至逝世时身边也只纳了一房妾室。故太夫人董氏除却嫡出子女外,也只得一双庶出儿女。
现今阮府看似枝繁叶茂,光泰昌候爷膝下便是儿女成群,除却排行最末的七爷阮从家外,众儿女早已成婚生子。
“三弟妹这会子该高兴坏了,瞧瞧太夫人对她可够上心的。”甩甩手里捏皱的锦帕,蒋氏退出载德堂后,忍不住对旁人嘲讽地笑道,“哼,雷声大雨点小,竟然到最后不了了之。”
“大嫂,话别这般说。这会儿,三弟妹失掉肚子里的孩子,心里头必是难过的。”皱起弯弯细眉,个头略矮样貌端庄的妇人轻轻应道。
纯白貂皮掐银丝云锦披风,精绣垂丝海棠遍地浅金袄裙。盘叠月环朝云髻,赤金红珊瑚如意垂须步摇,粉白面容秀丽清雅。
二房夫人田氏,为翰林长史田老之嫡女。自幼饱读诗书,眼界心思不同于蒋氏深沉复杂,也是府里极少数中能够平和对待花氏母女的人。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今后有太夫人撑腰,三房风光日子离得不远咯。”蒋氏暗暗鄙夷起来,真真榆木脑瓜,话不投机半句多。
“大嫂,西鸿院里还有些事等着处理,弟妹就先行一步。”勉强扬起笑意与其他各房妯娌招呼示意,田氏脚步加快几分,带着身后丫鬟婆子最先离开。
哼,打肿脸充胖子。蒋氏从袖口抽出崭新蓝织锦帕轻捂鼻端,冷冷嗤笑出声,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向田氏雪白貂毛披风。那些子自诩清贵之流的翰林世家,莫非真以为能够与二百年前相提并论?
旧时,于禁中特置翰林学士院,专掌内命,修书撰史,与中书舍人分掌制诰书敕之权。它承命撰草任免将相大臣、号令征伐、或宣布大赦,甚至册太子立皇后等等国事诏书,素有“内相”或“天子私人”之称。
作为专门起草内廷机密诏制的翰林院地位盛极之时,分割外朝宰相议政之权,直接出谋划策于内廷。甚至于中书省已被废的情况下,翰林院其有知制诰职者暂代中书舍人。所谓不由翰林出身不拜相,经有中书舍人,拜相官员通常皆任翰林学士之职!
但元夏建朝之后,开国皇帝虽延用仍置翰林院,却取消翰林学士承旨官衔,将其职权并入内制中书。此后风光不再的地位渐低,退出参理朝权的大舞台。
翰林长史,正五品秩衔,每年官俸低薄,由于尴尬位置每年获得的赏赐更是微乎其微,何况翰林院其他属官?
在蒋氏眼里,翰林院已由曾经的‘清贵’沦为‘清苦’之地。
“大嫂,先前日子偶得了点‘金镶玉’名茗,听说极为难得,您要不要尝尝?”本走在后头的某道雪青色身影迅速挨近,略带讨好地笑着说道。
雪青色缕金茶白牡丹对襟掐腰袄,烟灰流云纹秋香底妆花缎薄棉裙,乌发盘成最流行的半翻回心髻。
耳际别着八宝攥珠赤金飞羽钗,圆珠脂白耳垂同样赤金垂心耳坠,随着对方动作晃晃悠悠。
状似无意挪离半步,蒋氏挑起眉眼斜睨向四弟媳妇,似笑非笑道,“四弟妹眼里难得的东西,未必入得了嫂子的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