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从载德堂出来的阮锦瑟带着小丫头红鸢赶往南曦居,在平和温馨的氛围之下,她陪同母亲一块用完早餐。
刚刚搁至碗筷,帘子外面便响起了下人的通传,“三夫人,上房屋里的雨桐过来了。”
雨桐为陈氏身边最为得力的大丫鬟,因有老夫人的体面,便连府里一般的庶出小姐见面都会客客气气地唤声姐姐。
“奴婢见过三夫人。”规规矩矩行礼,高高瘦瘦的雨桐面相偏向清秀,低头说话的语气倒还算恭敬,“老夫人请您过去。”
“你可知所为何事?”斜倚床边的花氏擦擦嘴角油渍,微微侧脸拿眼风丢给身侧候立的秋水,颇为疑惑地问道。自打她生病之后,婆母倒是免去她每日请安。只不知为何今日突然召唤,莫非中间出了岔子?
秋水立马会意,从怀里掏出鼓凸的小荷包,态度亲昵地抓起雨桐的手,轻声说道,“辛苦了,雨桐姐。夫人素来大方,莫要推辞。”
“那就谢谢三夫人。”雨桐面不改色将荷包收进袖子,显然并非第一次收下花氏的打赏,她状似无意地低喃道,“今日早晨老夫人连平日里总候着的参汤都未曾喝呢。”
话音落下,屋内众人脸色微变。陈氏往常最注重保养,今日反常举动只能说明老夫人现在心情极度欠佳。
果然还是来了。阮锦瑟心底划过鄙夷的嘲笑,之前与祖母请安退出时,大伯娘蒋氏与二姐姐仍留在上房陪祖母说话,恐怕与此有关。
别人或许并不清楚,她却知晓安仁堂的掌柜与蒋氏沾亲带故。母亲欲隐瞒自己流产一事,由不得她猜测大伯娘会收到耳风。
前世,母亲此事倒做得无人察觉。只如今情况发生许多的变化,难免担忧世事难料的阮锦瑟有得知实情后,自是提前做好防范,免得状况突发母亲着了别人的道。
乍听老夫人心情欠佳,花氏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原先瞒住自己流产血崩这般兹大之事,并非是害怕婆母责骂,只出自于对女儿锦瑟的考虑。
因为她的出身,连带女儿都遭受老夫人的不喜冷淡。倘若婆母得知她因跳进冰湖寒气入体才失掉腹中孩子,只怕对瑟儿越发冷淡厌弃。
既然那孩子再也回不来了,又何必再牵连到闺女身上。花满青暗暗不下数次地假设,如果当时知晓自己怀有身孕,还能如此奋不顾身跳入湖中救回女儿么?答案是肯定的。捧在掌心如珠如宝疼了数年的女儿,自己又岂会任由她在寒水底挣扎性命垂危。
被吓坏的姐儿,慌乱叫嚷的下人,唯一会水性的小丫头正拖着长房惠姐儿往回游,而瑟儿却在湖中沉没。当日她飞奔赶至看见的便是这副情景,那抹飘荡水面的红亮颜色,几乎令她目眦欲裂。
那刻,她恍然觉悟,老夫人的区别对待,于女儿锦瑟何其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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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婆母丫鬟雨桐,她强撑着下床简单梳洗打扮一番,正欲带白嬷嬷前去上房,偏偏锦瑟死活都要陪同。
原以为经由落水事件,闺女性子有所转变。哪知,越发难缠啊。
“娘,天气渐渐冰寒,瑟儿特意做了暖手给祖母。”阮锦瑟从身后红鸢手里拿起金丝如意暗红云锦暖套,递到母亲跟前,“我和您一块去。”
“待会子,别胡乱开口。”花满青无奈地说道,对于紧紧跟随身侧的小闺女,委实没有半点办法。
此时载德堂气氛低沉,就连平日最看不见眼色的蒋氏,都安安静静端坐其中,只嘴角勾起幸灾乐祸的弧度。
得到丫鬟通报,阮锦瑟随着母亲踏进屋子的当刻,注意到素日极少出现的祖父竟然也在。
“洪嬷嬷,带瑟姐儿下去。”老夫皱起细长双眉,语气冷淡地吩咐道。
“祖母,这是瑟儿特意给您做的。”阮锦瑟笑呤吟抢先一步,将早先备好的暗红暖套呈上。
“嗯。”陈氏鼻间敷衍粉哼道,直接朝她摆手示意,心底越发不喜起面前这孙女。
“五小姐,奴婢带您去旁边厢房玩。”洪嬷嬷眼角笑成朵菊花,伸手便要来抱阮锦瑟。
岂料,对方短小手掌呼地重重拍开,气哼哼叫嚷出声,“我不去!”
“瑟儿,乖,听嬷嬷的话。”花氏轻轻推推女儿肩膀,朝洪嬷嬷点头示意。
“厢房有糕点吗。”小声嘟囔,阮锦瑟不情不愿伸手拉向洪嬷嬷,“我想吃。”
“唉,奴婢早就准备好了。”洪嬷嬷连连点头,暗暗松下口气。五小姐素来调皮,今日倒乖巧得很。
“还给娘亲留二块,她现在可是病着呢。”眨巴眨巴乌黑大眼,阮锦瑟在快要踏出屋子时,仰起头状似无意地丢下一句。
“哟,三弟媳,瑟姐儿可真孝顺。”余光瞟向婆母难看面色,蒋氏掩帕而笑,唯恐天下不乱。
红菊缠银枝密合色缎面掐腰袄,精绣合欢遍地银灰绒裙,斜斜堕马髻别着赤金卷须镶红宝石流苏簪。
年过三十的中年妇人,五官略比常人深些,妆容描绘精致,乍看明艳动人。若细瞅便能发现她鼻窄颧高,暗藏精明。
蒋氏,泰昌候府世子爷阮从博继室,老夫人陈氏表外甥女。当年世子夫人安氏难产,生下女儿时血崩逝世。
一年后,由老夫人作主将表妹家的蒋容珠嫁给了大儿子。户部侍郎蒋家,虽从正四品,蒋氏能成为泰昌候世子夫人也算是高嫁。
当然最令陈氏看中的是,蒋家现今出了位颇受恩宠的昭媛妃。待几年后诞出皇子进阶妃位,蒋家自然水涨船高。
“花氏,你眼里可还有我这老夫人?!”等小辈离开后,陈氏冷冷板起脸孔喝斥道,“如此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