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人虽然在历史上早已出现,但是有关巴人的历史文献大都语焉不详。对于神秘的巴人,人们总是不禁要问:巴人是一个单一的民族吗?他们内部有分支吗?他们都经历了哪些演变过程?
要回答上述问题,似乎很难。历史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一去永不回头,人类永远无法再做验证。但是学者们努力在文献中索隐钩沉,力图在故纸堆中寻找出蛛丝马迹;考古学家们也不会停息,在广袤的大地上搜寻一点一滴的证据。
历史上无数事实表明:世界上大多数民族的起源都不是单一的,在民族的发展过程中,充满着许多变数,民族的分合融化十分复杂。就巴人而言,廪君五姓生活在清江流域,首开巴国。我们难以想象,作为古代一个纵横驰骋在长江上游地区的重要国家,巴族仅仅是由五姓巴人构成的,她必定是一个分支众多、人口庞大的民族。
李家坝铜矛上包括手心纹的巴蜀符号
1.“巴”的秘密
巴人后裔
土家族
复原专家根据清江早期巴人头骨绘出的复原图
“巴”作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名称,已是人所共知。但在字面下,它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还蕴涵着多少意义,却是大多数人所不了解的。
在现代汉语中,“巴”作为单独的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它常常依附于其他字而存在。在民间的非正式语汇中,常有诸如盐巴、嘴巴、下巴等词语,而说这些俗语的人多是西南地区的人。由“巴”这种声音响彻的地域范围看,可以认为,“巴”是古代少数民族的语言,确切地说是古代巴人的自称。
“巴”在古代难道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吗?为此,许多人做了各种解释,试图探寻其背后的秘密。在一种起源很早、流传较广的传说中,“巴”是模仿水流的形状而来的。这种记载最早见于已失传的汉代谯周所著的《巴记》。古籍《元和郡县志》认为:古代的巴国境内,有阆水、白水两条东南流向的河流,河道曲折如巴字,这就是“巴”的由来。但是,提出反对意见的人说,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河流都是弯曲的,为何独以这两条河流命名“巴”呢?
“植物说”是一种被很多人认同的解释。战国时期,四川盆地除了巴、蜀两个超级大国外,还有一个小国苴(jū,古读bā)在两强的夹缝中艰难生存。苴偏安于今川北的广元昭化一带,受蜀王的册封,其君王被称为苴侯。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在宝轮院就发掘出了一批可能属于苴国的船棺葬。由于苴侯与巴王互通友好,而巴、蜀有仇,故“苴、蜀相攻击”(《史记·张仪列传》)。苴古音与巴相同。我国著名考古学家、科幻作家童恩正先生认为,苴人是巴人的一部分。从字面上看,苴是一种叫做芦苇的植物,四川盆地一带俗称芭茅,盛产于重庆一带,可能“巴”就是由这种植物的名称引申而来的。
还有一种比较奇特的观点:“巴”是对一种地形的称呼。近代有的学者曾认为,巴的本义是“坝”的意思,巴、坝同音,只是平去声调稍有差异而已。《广韵》说:“蜀人谓平川为坝”。持这种意见的人主张巴族是古代居住在平坝的一种民族,并因此得名。由于这一说法过于离奇,所以鲜有赞同者。
童恩正先生考虑到巴族的祖先廪君有生于石穴的传说,而在四川盆地东部的方言中,又长期地呼石为巴,那么巴最初的含义,可能就是指“石”或“石穴”而言,巴氏族可能即因其居住环境而得名,以后随着巴族历史的进步才逐步发展成部落、民族、国家和地区的名称。
各种千奇百怪的说法,让我们感觉新奇而诧异,但似乎都是揣测的成分居多,缺乏坚实的根基。我们知道,巴人最早的祖先,发源于湖北清江流域,在当时的原始部落中,已经有名叫巴的氏族存在,它与四川盆地东部的山水物产似乎没有太大关系。
20世纪50年代中期,民族学家潘光旦对土家族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后指出:巴字原是地名,巴人及其后裔土家族自称“比兹”或“比兹卡”,外地人知其地望为“巴”,又风闻其人自称的前半部“比”,由于两个字读音相近,于是便称其人为“巴”。
四川大学教授张勋燎经过多年潜心研究,根据大量的民族语言学和民俗学资料,认为巴应是我国南方壮泰语系民族中“鱼”字的读音,“巴”就是鱼。此说的一个重要论点是蜀王鱼凫应是巴人的一支。
面对林林总总的学说,让我们有些无所适从。要认清巴的具体含义,还需还其本来面目。
巴人的“巴”字,蕴涵着重要的文化信息。如果我们查一下古人的解释,或许可得到重要的启发。《说文》:“巴,虫也,或曰食象它,象形。”意思是说,巴是一种大虫。巴、它这两个不同意义的文字间有一条什么纽带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呢?原来在甲骨文中,“它”字弯弯曲曲,是蛇的象形。而现在的“蛇”是一种后起字,在“它”旁加虫,用以专门表示蛇这种动物,而“它”则衍生出另外的意义了。有趣的是,先秦时人们见面时,互相寒暄的第一句话就说:“无它?”本意就是问“这里没有蛇吧?”因为那时蛇较多,对人的伤害较大,有没有毒蛇是当时人们搭话时最关心的话题,翻译成现代话就是“没什么吧?”、“还好吧?”的意思。
巴人与蛇!这是一个富有联想色彩的关系,联系两者的桥梁在哪里呢?也许当时巴人生活的环境里大蛇环饲,也许某位巴人首领的生命里与蛇结下了不解之缘,也许巴人巫师驯蛇的技艺高超……这一切我们不得而知。但是,蛇在巴人精神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蛇在巴人的住区周围经常出没,蛇时常出现在巴人的梦境里,蛇是巴人某段不可割裂的历史,则是我们可以肯定的!
近代著名学者章炳麟显然是深刻领悟了“巴”的含义的,他认为“巴”是蟒蛇的意思,“莽”与“巴”古代读音相同。莽蛇是大而长的蛇,所以“巴蛇”在古代常常连用,有时也金沙遗址出土的石盘蛇线图被称为“修蛇”,修即长。民族志材料告诉我们:古代世界各民族,普遍存在过以某种动植物作为崇拜对象或保护神的所谓图腾现象。由于原始民族崇拜某物,往往该族便被外族人(或者是他们自己)以某物名相称呼。从上述情况看,远古巴人应是源于以大蛇为崇拜物的氏族或部落。著名古文字研究专家、四川大学教授彭邦炯认为:这支以大蛇为崇拜物的人群是巴人可考的最早祖先,发源地在今湖南洞庭东的岳阳地区,原属苗蛮的一部分。从甲骨卜辞看,商代人称巴为“它(蛇)”,并以一条肥大的“它”形体作为该族的专用字。巴蛇的历史源远流长,最早可以追溯到传说中的神话人物后羿时期。
据《淮南子·本经》载:“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楔貉、凿齿、九婴、大风、封狶、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往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貉,断修蛇于洞庭,禽封狶于桑林……”在这个故事中,巴蛇与十个太阳并列为当时的几大害!有的学者分析,大概是包括巴蛇在内的三苗与中原的华夏族(尧)、东方的夷人(羿)产生了冲突,于是后两者联合起来,共同征伐南方的三苗。
巴名称的来源和蛇相关已逐渐得到大多数学者的认可。巴不但是蛇,而且是十分大的蛇,是蛇中之王!
《尔雅·释鱼》说:“蟒,王蛇”。晋代郭璞在《山海经·图赞》中说:“惟蛇之君,是谓巨蟒,小则数寻,大或百丈。”古人认为蟒就是蛇中之王,而巴就是当时人们对蟒蛇的称呼。
鄂西、渝东地区远古时候高山耸峙,森林茂密,草叶丛生,非常适合蛇的生存。在《山海经》中就有蛇山、蛇巫之山的记载,那里应当以盛产蛇而著名。邓少琴先生认为,今大巴山原意就是大蛇山的意思,蛇巫之山就是今大巫山地区,这些地方都在古代巴人的活动范围内。直到唐代时,大诗人元稹在巴州做官,仍能见到很多蛇,他说:“巴之蛇有万类,其大蟒尤甚。”
蛇是一种令人可怕又让人敬畏的动物。我们可以想象,早期巴人对于蛇或许有一种天然的尊崇,所以他们的图腾便以蛇为对象。至今重庆、四川民间还有人认蛇为祖宗,家中发现蛇,不但不蛇纹铜矛同心村出土蛇头纹铜矛蛇形铜带钩打它,反而认为祖宗显灵,燃香烧烛把蛇送走。
早期以蛇为图腾的这部分巴人,崇蛇历史悠久。专家们经过考证,认为在后羿时期,巴是三苗中的一支。而三苗是一个对蛇有特殊情感的民族集团。据《山海经》记载,三苗的人民崇拜一种神,此神有着蛇的身体,两端各有一个人的脑袋,两者的结合十分奇妙。这种形状的“神”在南京的南唐皇帝陵墓中曾有出土,栩栩如生。远古时期传说,谁要是得到了这种动物并吃下它,就可以称雄天下。
双首蛇身的变体图案在巴蜀文物上也有发现。1998年,四川大学考古队发掘重庆市云阳县李家坝巴人墓地时,在14号墓内,欣喜地发现了一件铜矛,铜矛上饰有一蛇,蛇身另一端饰虎头,而蛇头一端的蛇口内衔一蛙。这一发现具有重要的意义。我们知道,自廪君以后,巴人主要崇拜白虎,这一图案的发现或许说明了崇虎巴人与崇蛇巴人之间曾有的联盟关系。
早期巴人的蛇图腾遗迹,现在还能见到一些踪影。关于蛇图腾形象在考古中的发现,首见于三星堆2号祭祀坑出土的三件“蛇形饰”。这种蛇头呈三角形,两眼中间的额上刻有菱形纹饰,蛇身两侧边还饰有云雷纹,颈下两侧各有一半圆形供穿系用的环。
成都金沙遗址也曾出土大量石雕的蛇,蛇身弯曲盘绕,身上还涂有红色颜料。至春秋战国时,巴蜀地区青铜器上常装饰各种蛇纹;在至今未能释读的“巴蜀图语”中,有一种被称为“手心纹”的纹饰,有的专家认为它其实就是“手捧‘蛇头纹’”的意思,同样是巴人图腾的反映。
巴人后裔对于祖先的崇拜,还经常表现在蛇的形象上。著名巴蜀文化研究专家、重庆市博物馆前馆长董其祥先生提出,巴人的先祖是伏羲,伏羲女娲兄妹结合繁衍人类应是古代巴人的传说。在古文献的记载中,伏羲的形象就是人首蛇身!考古发现表明,在四川、重庆地区出土了很多汉代画像砖、画像石、画像石棺等,上面雕刻有伏羲、女娲****的形象,他们有着长长的蛇躯,人的脸面,一般手持规矩,旁雕日月。两个人类始祖的身躯纠缠在一起,似乎是要表示他们是人类之始,并以规矩为准绳,建立人间法度,以日月象征阴阳,繁衍人类。
2.巴蛇吞象
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句话的出处在哪里呢?它的原意是什么?
这一切都与巴人有关,确切地说与早期的崇蛇巴人有关。在我国上古奇书《山海经》中,有两处地方都提到了这个成语。
《大荒北经》中说:“西南有巴国……有黑蛇,青首,食象。”
《海内南经》则说:“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其为蛇青、黄、赤、黑”。
《山海经》主体部分成书于战国,其关于古史的追述是非常有价值的。
第一条记载为我们指明了“巴蛇食象”事件的出处巴国,并对这条蛇的颜色进行了描述;第二条记载则说巴蛇食象后三年才吐出骨头。
但这两条记载似乎显得荒诞不经。蛇吞象已经是天下奇闻了,“三岁而出其骨”更是闻所未闻。乃至屈原在《楚辞·天问》中也发出了“一蛇吞象,厥大何如”的惊叹和疑问。
巴国的蟒蛇以大而闻名,在唐代的时候,还有人在瞿塘峡内看到蟒蛇吞鹿的现象。柳宗元也说过“巴蛇腹象”的话。
但是,再大的蛇恐怕也难以吃下现存世界上最大的陆生动物吧?何况蛇只能进行整体吞咽,因为蛇不具备撕咬功能。
这看起来更像一个神话!巴人便是这个盛产神话的民族,他们善于把自己的历史以神话的形式表现出来。
剥开这个故事的神秘面纱,我们可以认为,“巴蛇吞象”应解释为以蛇为图腾的巴人在发展过程中,吞并了以象为图腾的另一个部族。此传说很可能是巴、象两族残酷斗争的反映。以“象”为氏族或部落图腾的,并非毫无根据,因为甲骨文中还有称为象的国族,铜器上也还有以大象为徽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