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壶井荣(1900—1967 ),现代女作家。她的家乡在香川县小豆岛,家里人以做木桶为业。十五岁在家乡邮局做职员,后因患病,回家当村役所的职员,并在哥哥影响下,对文学产生兴趣。一九四年写的短篇小说《历》,获得新潮社文艺奖。战后出版的童话集《有一棵柿树的家》,获得儿童文学奖。战后写的《二十四只眼》,是她的成功之作。以后她又发表了《我的百花故事》等许多作品。
“提灯笼,掌灯笼,聘姑娘,扛箱笼……”
村里的孩子们一面唱,一面摘下蒲公英,深深吸足了气,“噗”的一声把茸毛吹去。
“提灯笼,掌灯笼,聘姑娘,扛箱笼,噗!”
蒲公英的茸毛像蚂蚁国的小不点儿的降落伞,在使劲吹的一阵人工暴风里,悬空飘舞一阵子,就四下里飞散开,不见了。在春光弥漫的草原上,孩子们找寻成了茸毛的蒲公英,争先恐后地赛跑着。我回忆到自己跟着小伴们在草原上来回奔跑的儿时,也给孙子一般的小儿子,吹个茸毛瞧瞧:
“提灯笼,掌灯笼,聘姑娘,扛箱笼,噗!”
小儿子高兴了,从院里的蒲公英上摘下所有的茸毛来,小嘴里鼓足气吹去。茸毛像鸡虱一般飞舞着,四散在狭小的院子里,有的越过篱笆飞往邻院。
一旦扎下根,不怕遭践踏被蹂躏,还是一回又一回地爬起来,开出小小花朵来的蒲公英!
我爱它这忍耐的坚强和朴实的纯美,曾经移植了一棵在院里,如今已经八年了。虽说爱它而移植来的,可是动机并不是为风雅或好玩。在战争激烈的时候,我们不是曾经来回走在田地里寻觅野草来么?那是多么悲惨的时代!一向只当做应时野菜来欣赏的鸡筋菜、芹菜,都不能算野菜,变成美味了。
我们乱切一些现在连名儿都记不起来的野菜,掺在一起煮成难吃得碗都懒得端的稀糊来,有几次吃的就是蒲公英。据新闻杂志的报道,把蒲公英在开水里烫过,去了苦味就好吃的,我们如法炮制过一次,却再没有勇气去找来吃了。就在这一次把蒲公英找来当菜的时候,我偶然忆起儿时唱的那首童谣,就种了一棵在院子里。
蒲公英当初是不大愿意被迁移的,它紧紧扒住了根旁的土地,因此好像受了很大的伤害,一定让人以为它枯死,可是过了一个时期,又眼看着有了生气,过了二年居然开出美丽的花来了。原以为蒲公英是始终趴在地上的,没想到移到土壤松软的菜园之后,完全像蔬菜一样,绿油油的嫩叶冲天直上,真是意想不到的。蒲公英只为长在路旁,被践踏、被蹂躏,所以才变成了像趴在地上似的姿势的么?
从那以后,我家院子里蒲公英的一族就年复一年地繁殖起来。
“府上真新鲜,把蒲公英种在院子里啦。”
街坊的一位太太来看蒲公英时这样笑我们。其实,我并不是有心栽蒲公英的,只不过任它繁殖罢了。我那个像孙子似的儿子来我家,也和蒲公英一样的偶然。这个刚满周岁的男孩子,比蒲公英迟一年来到我家。
男孩子和紧紧扒住扎根的土里,不肯让人拔的蒲公英一样,他初来时万分沮丧,没有一点精神。这个“蒲公英儿子”被夺去了抚养他的大地。战争从这个刚一周岁的孩子身上夺去了父母。我要对这战争留给我家的两个礼物,喊出无声的呼唤:
“须知你们是从被践踏、被蹂躏里,勇敢地生活下来的,今后再遭践踏,再遭蹂躏,还得勇敢地生活下去,却不要再尝那已经尝过的苦难吧!”
我怀着这种情感,和我那孙子一般的小儿子吹着蒲公英的茸毛:
“捉灯笼,掌灯笼,聘姑娘,扛箱笼……”
品味
本文是《我的百花故事》中的一节。1952年发表在日本《妇女民主新闻》上。《我的百花故事》是受日本另一女作家吉屋信子的《花的故事》的影响而写的。壶井荣读了吉屋信子的《花的故事》后,被彩虹般的世界所吸引,对花的世界感到吃惊,漫游在百花争艳的花园里,于是产生了一定要写出“我的”花的故事的强烈愿望。《我的百花故事》形式上采用了吉屋信子的《花的故事》的手法,内容却完全不同,物我相融,突出了“我的”感受。
作者以时间为线索,把自己生活中与蒲公英有关的三个时期连缀在一起,结构严谨,浑然一体。使作者笔下的蒲公英有声有色,有气有骨,有味有态。
“提灯笼,掌灯笼,聘姑娘,扛箱笼……”这首童谣在文章中出现四次,贯串首尾,可说是全文的主题歌。它那质朴的歌词,轻快的节奏,以及歌声所反映的孩子们天真无邪的情愫和活泼可爱的神态,有力地渲染了和平欢乐的氛围,并且构成了这篇散文的基本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