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6月23日）
1995年3月底我得知陈云同志病情加重，因为4月10日要出访日本需做一些准备工作，便先给于若木同志打电话问候，想着回国后再去医院探望陈云同志。但没料想，在我10日到达日本的当晚，传来陈云同志逝世的噩耗，悲痛至极。4月16日上午我飞回北京，下午即前往中南海陈云同志的家中吊唁，第二天去八宝山向陈云同志的遗体告别。
我自1941年起，便在陈云同志领导下工作，至今已有50多年了。对这样一位党和国家的杰出领导人的逝世，我十分悲痛。从八宝山回来后，当即写了一首挽诗：“一代巨星敛华光，天地同悲悼国殇。延安灯火闻教诲，辽东砥柱知兴亡。重整经济新建国，探求改革奔小康。又见飞絮沾疏雨，泪洒太液清波长。”短诗不能完全表达内心的悲痛和崇敬之情，故将对陈云同志的片断回忆撰写成文，寄托我的哀思。
一、延安时期的殷切教诲
我最早接触到陈云同志是在1941年。那一年，我从中央党校学习后，调到中共中央组织部工作。当时，陈云同志是中组部部长，所以和他接触比较多。在那段时间里，陈云同志给我的教育很多，印象也很深刻。
陈云同志刻苦学习，对干部的学习抓得也很紧。这一点给我的印象最深，影响也最大。1941年春我到中央组织部后参加的第一次会议就是学习会。陈云同志亲自主持全体干部学习《共产党宣言》。书是延安出版的，每人一册。由柯柏年同志辅导，大家念一段，讨论一段，把《共产党宣言》从头到尾学了一遍。接着学习《反杜林论》，主要学习其中“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这一部分，由吴亮平同志辅导，也是读一段，讨论一段。由陈云同志亲自主持的这次学习，是我一生中系统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收益最大、感受最深刻的一次。
1941年，中组部精简，包括中央党务委员会在内也只剩下16人。我当时做干部接待工作。因为人少了，就在窑洞的会议室里学习，每个星期至少要学习一个上午，有时要学习两个上午，一直未间断，不仅学政治，而且学科学，包括学自然科学。
1944年，陈云同志离开中央组织部，担任西北财经办事处副主任。做经济工作，他同样重视学习。每个星期他都把当时在延安做经济工作的负责人集中在一起，学习毛主席的著作，学习中央的文件，讨论一些理论问题或听取大家意见。
第二个印象是，陈云同志贯彻党的干部路线很认真，在对干部的看法上有卓越的见解。我到中央组织部后，陈云同志第一次找我谈话就指出，到中组部工作就要善于发现每位干部的长处，只有发现干部的长处，才能更好地使用干部。人总是有长处、有短处的，只有善于发现干部的长处，才能善于发现人才。这一点对我印象很深。
第三个比较深刻的印象是，陈云同志非常重视调查研究。他一般用90%的时间调查研究，用10%的时间做决策。重要的问题他总是亲自去做调查研究。陈云同志注重研究根据地党的建设，亲自找从前方根据地到延安的同志谈话，听取大家的意见及在战争环境中建党的经验。当时在延安的党员干部很多，但非党员干部更多，陈云同志经常亲自找一些知名的非党员干部谈话。
在延安时，陈云同志向我们介绍，毛主席在1941年初把从苏区带来的一些调查研究报告汇集起来出了一本书，还特别指出，中央机关的工作，第一条就是了解情况，第二条是掌握政策，第三条才是进行自己的业务工作。
第四个比较深刻的印象，就是陈云同志总是亲自抓大事，放手让干部大胆地去工作。他当时是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任务比较重、工作比较多，但他对大事从不放松。如调查研究、制定干部政策、重要干部的调配等大事他都亲自去抓。譬如苏德战争爆发后，需有一批干部到东北去做地下工作，这些干部的调配都由他亲自审查，并向毛主席汇报。至于一般的干部调配工作，他就放手让当时的干部科长去处理。
第五个印象是，陈云同志非常注重抓思想工作。当时学习毛主席著作、党中央文件时每个人都写学习心得。陈云同志总是亲自做批示，经常找时间与干部谈心。
整风学习时，一天晚上，陈云同志提着马灯，到我住的窑洞与我长谈。他一方面鼓励我，一方面批评我，因为在日常工作中，我往往坚持自己的意见。陈云同志说，敢于提出不同的意见、敢于进行争论，这种精神是好的；另一方面，他又批评我说，你还太年轻（我当时24岁），虽然入党好几年了，但经验和锻炼少，对社会了解不多，不成熟，敢于坚持自己的意见是好的，主观主义是不好的。陈云同志在我整风学习的本子上批了一段话，其中有8个字：自以为是，自恃聪敏。这一批示我终生难忘。
第六个印象是，陈云同志虽然是做干部工作的，但对经济工作十分重视。他说我们做政治工作的人都应有一段做经济工作的经历，这样工作才不至于空、不至于虚。陈云同志曾讲，抗战胜利后，我们共产党能得到天下，要巩固天下，就必须使全国四万万五千万人都有一个饭碗。以后，他专门去做经济工作，并成为新中国经济工作的专家，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开创者和奠基人之一。
二、受命危难之际开辟东北根据地
1945年9月，我离开延安，去参加开辟东北根据地的工作。陈云同志是坐飞机从延安到沈阳的。当时，陈云同志是东北局的副书记，中央又决定让他担任南满分局书记兼辽东军区政委。当时辽东军区在现在吉林省的通化地区，军区机关就在临江。国民党的军队重点进攻辽东，打算把我们辽东的军队消灭后，再进攻北满。陈云同志受命于危难之时，去主持保卫辽东的工作。陈云同志到辽东以后，接连对辽东的军队干部、地方干部进行了一系列动员。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有心脏病，一次动员会下来，几乎瘫在椅子上，需要躺下休息一大阵子。在艰苦的环境和残酷的斗争中，他硬是用少数的部队坚守在辽东的战略要地上，国民党进攻了四次，都被顶住了，这就是解放战争时期有名的“四保临江”。
东北全境解放以后，陈云同志出任沈阳特别市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东北局和东北人民政府也从哈尔滨迁到沈阳。从此，陈云同志就集中力量抓城市的接管工作。他采取的方法是“各按系统，自上而下，原封不动，先接后分”。后来，中共中央批转了陈云同志的这一方针，并加以推广。
全国解放后，经济上处于很困难的状况。上海市场的物价天天涨，投机商人抢购棉布、大米、面粉、食盐等。陈云同志到中央以后，由东北调入大量的物资支援上海的市场，平抑物价，同投机商人进行斗争。投机商人来抢购，物价升高了，国家就向市场投放大量物资，把货币收笼回来，使物价降下来。物价降低后，投机商人就不买了，国家又将大量的物资收购回来。高价抛售，低价收购。就这样经过几个回合，就把投机商人打垮了，很快把上海的市场稳定了下来。
由于战争期间和新中国创建初期的劳累，陈云同志的身体一直不好。但他是一个很乐观的人，这一点给我们印象很深。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持乐观态度。1950年我到中央财经委员会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很消瘦。我说：“陈云同志，你要注意身体啊。”那一年他才45岁，但他却笑着伸出五个手指说：“我这个人是长期病号，能活到50岁就够本了。”这句话，充分反映了陈云同志心胸开阔、性情豁达。
三、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再立丰碑
1958年初，南宁会议批评“反冒进”，实际上是批评周总理和陈云同志，因为他们支持1956年6月20日在《人民日报》发表的一篇名为《要反对保守主义，也要反对急躁情绪》的社论，反对社会主义建设中的急躁冒进。会议上批评了“反冒进”以后，提出了“大跃进”。三年“大跃进”给我们的经济工作造成了很大损失。在这种情况下，陈云同志顾全大局，退居二线。
1958年，北戴河会议确定钢的产量要在1957年的基础上翻一番，即从535万吨增加到1070万吨。在11月的武昌会议上，中央发现虽然提出的目标可以达到，但其中损失太大，而且炼出的钢有一部分质量不行。在这种情况下，1959年钢的产量定什么样的计划，就有不同的意见。许多人提出1959年再翻一番，当时毛主席感到有问题，提出“要压缩空气”。后来，1959年钢的指标就定为1800万吨，同时还定出了煤、粮、棉的生产指标，并要在报上公布。这时，陈云同志提出不要公布的意见，而经办同志没有采纳。第二年，毛主席知道这件事后，批评了经办同志。后来毛主席委托陈云同志落实1959年钢的指标。
陈云同志根据毛主席的指示，一项一项地找我们谈。当时，我在冶金部管生产，陈云同志认为，要生产这么多钢铁，首先要保证矿石的供应，所以他就先从矿石抓起。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前前后后找我谈了有六七次，一个矿山一个矿山地谈，每个矿山储藏量是多少，开采的条件如何，矿石的品位有多少，运输条件怎样，都详细地询问了一遍。最后提出来1959年钢的生产指标不能超过1300万吨。这个意见被毛主席采纳了。
三年“大跃进”对我国国民经济造成了很大损失。所以从1961年开始，对国民经济进行调整。陈云同志提出退够站稳，按比例前进；提出人口下乡，解决粮食问题。后来还专门召开冶金工业调查会议。1962年，刘少奇同志在中南海西楼主持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决定恢复中央财经领导小组，请陈云同志出来任组长。
中央财经领导小组成立以后，陈云同志在怀仁堂对各部委党组成员做了重要报告。讲调整和恢复经济的方针和措施，特别是恢复农业，稳定市场，保证人民的健康。不到两年的时间，农村的经济很快恢复起来，在这方面，陈云同志功不可没。
“文革”初期，陈云同志受到冲击。后来，长期没有工作。
1975年，邓小平同志恢复工作后，陈云同志才出来。粉碎“四人帮”后，陈云同志和叶剑英、李先念同志一起坚决主张让邓小平同志重新参加党中央的领导工作，积极支持对“两个凡是”错误方针的批评。在党的十一大会议上，我看到陈云同志的身体大不如前，心里很是惦念，去看望他。他说，少做多活就是多做，多做少活就是少做。以后，陈云同志对经济工作提出一系列重要观点，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量力而行”，即一要吃饭，二要建设，要量力而行。
陈云同志一贯支持改革开放方针。他说过，不改革是没有出路的。他主张发展多种经济成分，认为江浙一带发展商品经济熟门熟路，有基础。陈云同志说过，他和先念同志虽然都没有到过特区，但一直很注意特区建设，一定要把特区办好。总之，陈云同志对发展毛泽东思想，形成邓小平同志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是有杰出贡献的。
陈云同志作为我党的第一代、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的重要成员，他的许多思想和理论，是留给我们党和人民的宝贵精神财富；他的光辉实践和伟大人格，是耸立在人民心中的丰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