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头鹰是最呆的鸟,大白天里,常常在低矮的树枝上睡觉,你走到它身边,也一动不动,似乎一伸手,一挥棒子就能把它抓住。但我是从来不敢这样做的。因为家里的长辈说:“顺手打个鸟,手都烂脱毛。”至于兄弟们拿个梯子,到老荷树洞里去掏它的幼鸟。冬天来时,织个鸟笼,做几个竹吊,去抓鸟,还有阿爸背上鸟铳去打雪鸟、锦鸡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最勇敢的鸟是一种能飞很高很高的小鸟。它把窝做在了我家屋后那棵最高的柞树的树梢上,常常飞得很高很高,到了目的地,就竖着翅膀,“叽嘎,叽嘎……”地叫着垂直往下落,我们就叫它“叽嘎”鸟。“叽嘎”鸟虽小,却是老鹰的克星。它们常常两只上下翻飞,围着老鹰啄,只啄得老鹰落荒而逃,飞出很远很远……
最可怜的应该是“公告”鸟了。春夏的夜里,它就在屋后的大树上整夜整夜凄凉地叫着:“工告工,各做各,工告工,各做各……”老人说,从前有个两老庚,一个聪明,一个蠢。到了作田的季节,聪明的打起了主意:“我们告(换)工吧,先到我家作田,作好我家的,再来作你家的!”蠢的那个信了,去了老庚家,但等他回来时,已过了作田的季节。于是他便化作“公告”鸟,整夜整夜地叫……
最让人生厌的鸟,恐怕要数乌鸦了。它们成群结队到我们的村子里来,身影飞满我童年的天空。最可恨的是它吃了我可爱的小鸭子。
那一年春天,爸爸买回来一群小鸭子让我养着。小鸭子在田里游,我在田埂上走。田埂又湿又滑,我滑了一下,小鸭子就在我的眼前游到湾背去了。就在这时,一群乌鸦从天而降,一眨眼间,我的十四只小鸭子只剩下了五只……
乌鸦会把窝做在哪里?这是我一直想弄清却没有弄清楚的问题。不过没过多久,就有好多的乌鸦因贪吃拌了呋喃丹的花生种,死在了路边、菜园里、田埂上……现在想来,当时情景是十分悲惨的。但因为它们吃了我的小鸭子,那时的我,心里竟没有一丝怜悯。
三
乌鸦是一种特有灵性的鸟。妻对此深信不疑。
奶奶死的那一年,她正好十四岁。她和平常一样去山上砍柴。可一进山就觉得不对,乌鸦总在头顶上叫,叫得她毛骨悚然,心慌意乱,于是柴也不砍了,就急急地回了家。回到家时,奶奶已经在床上永远地走了。她是唯一送奶奶走的人。
乌鸦的叫声有好多种,如果不是心中恐惧,那也算得上富有感染力的音乐。“啊啊啊啊……”一声声短促有力,让人寒意陡生、恐惧、焦灼。“啊——啊——啊”一声声诡异悠长,则让人倍觉凄凉。更让人恐怖地是数只乌鸦,一叫一应,声声悲鸣……
妈妈说乌鸦是不随便叫的。一有乌鸦叫,妈的叮嘱就装满了耳朵:“乌鸦叫啊,你们出去做事一定要小心一点。”同时她是绝不允许我到有乌鸦叫的地方去玩和做事情。
年少的我不肯信这些,因为老师说了,这是迷信。但为了不被妈妈骂,也为了害怕那诡异的叫声,我还是照着妈妈说的去做。后来读杜甫的《过洞庭》:“蛟室围青草,龙堆隐白砂。护堤盘古木,迎棹舞神鸦。破浪南风正,回樯畏日斜。湖光与天远,直欲泛仙槎。”更见《岳阳风土记》中记载:“巴陵鸦甚多,土人谓之神鸦,无敢弋者。”心想,这迷信的渊源还真长。
对乌鸦有那么一丝丝好感,是参加工作之后。那时我在乡派出所工作。一天,一位村民在山里失踪了。附近的村民在山里整整找了一天,也一无所获。这时,一位老村民说:“我好几年没有听到乌鸦叫了,前几天听到有乌鸦在某某山坳里叫,不妨到那里去看看。”于是大家去了,还真在那找到了失踪的死者。
其实,也怪不得乡野之民如我如妻迷信。《乌鸦喝水》本就太神奇了,那种取石喝水的智慧简直可以和司马光砸缸相媲美了,电视《自然传奇》栏目更介绍北美的一种乌鸦能制作工具,掏树洞里的虫子吃……
四
乌鸦会不会是一种高贵的鸟?我有时这样想。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情况是怎样。在我生活的这一片土地,已经有十多年没有了乌鸦的身影和叫声了。这里山清水秀,山高林密,森林覆盖率达到83.5%。虽说近几十年来,环境有所恶化,但还不至于导致乌鸦绝迹吧。乌鸦去了哪里?是迁徙了,还是集体自杀呢?
有这样荒唐的想法,是我隐隐地感觉到乌鸦的骨子里有透着某种骄傲。种种迹象表明,乌鸦是一种极其聪明,而且灵性的鸟。它应该知道有着孔雀、鹦鹉那样美丽的羽毛,一定会被人更喜爱一些。可千万年的进化,它一袭黑衣永不改,哪怕只是点缀几片漂亮的羽毛也不愿意。以它的聪明,鹦鹉学舌、八哥唱歌之类的技巧与它应该不是难事。可它永远只肯用似诵似叹的单音节字“啊”来发音。它应该知道,在喜庆来临之际恭维喧闹,将被人们奉为吉祥之兆,在灾祸来临之际示警,则会被人们看作灾祸的化身。但它宁愿在喜庆时紧闭嘴巴,也不放弃在灾患来临时大叫……
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我们了!它们敏感的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这个世界的眼睛需要色彩,这个世界的耳朵需要美妙的音乐。至于灾患,人们以自己的聪明创造了各种预测、预警,诸如地震预测、灾害天气预测……虽然也有失准的时候。
身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声音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想它们在遭受惨通的屠杀之后,一定有过深深的反思。它们也许并不以自己的命运悲哀,仍然愿意去警示、守护……可他们再也找不到存在的价值。于是就迁徙了,亦或是集体自杀了。
五
乌鸦会不会成为保护动物?经验一再地问我。
这倒不是物以稀为贵。而是聪明的人们,一面肆无忌惮地破坏着生物的多样性,一面又大力宣扬要保护动物的多样性,于是就创造了“保护动物”这个词。当一个个动物被保护起来,似乎生物的多样性又有了希望。可不争气的是那些被保护起来的老虎什么的,已是徒具虎形,而没了虎性……
有一天,乌鸦也会保护起来么?我真不愿意,我想乌鸦也不愿意的。如果它愿意,几千年前,亦或更久,它就愿意了……
六
想多了,思绪都想乱了。
清清的米饭的香味飘进房里来了,给人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妻在客厅里喊着“吃饭了,吃饭了……”而小侄儿此刻正专心致志地玩着遥控小汽车,应该是早已忘记了他的问题了吧。
难得周日清闲,吃完饭,可以美美地睡一觉。
乌鸦是只什么鸟?不管它了!
想起水口流口水!
想起水口流口水,水口镇的客家菜和客家小吃真是太好吃太馋人了。
水口镇在哪里?从炎陵县城出发,沿106国道南行二十公里许,过一个绝壁插天的峡谷,眼前豁然开朗,有青青的河流,静静的村庄,广垠的田野、悠闲的牛羊一起向你绘出世外桃源的景象……那就是水口镇。俗称的水口镇是一个长六公里,宽两公里的山间盆地,四周青山环绕,发源于湖南第一峰——神农峰下的下村河、策源河在这里汇流为河漠水。清清的河水与村庄、田园曲曲环抱,山水相映生色,风景美丽如画。良好的人居环境,吸引了远来的客家人。他们就在这里生息繁衍,创造了灿烂的文明。
最先知道水口镇,是在人们口耳相传,茶余饭后的故事里。
孟姜女就出生在水口镇浆村。老人说孟姜女是浆村龙吟虎啸风水佑护而生,自小聪明伶俐,美丽动人,声音甜美响亮,因身蕴贵气,更有神奇之处。传说普通饭菜经她烹调会格外可口,取水酿酒更是香飘十里,引得神仙都来品尝。孟姜女和范喜良曾在水口圩开一处饭馆,自是顾客盈门,络绎不绝。可惜好景不长,范喜良被秦始皇抓去修长城,并葬身长城之下。孟姜女千里寻夫,在长城下号啕大哭,将龙吟虎啸的风水神力发挥到了极致,终于哭倒长城,使一心想江山万年的秦始皇落了个“万里长城万里空”的结局。后人为纪念这位奇女子,在飞凤仙筑女子庙祭祀。庙宇因有神力的护持,亦有神奇之处。相传庙后有一个石洞,每天都有香米涌出,数量刚好可供庙里的和尚及香客食用,可惜后来遭遇兵乱,有贪心的强盗来到庙里,异想天开凿大石洞,想要得到更多的米换钱。最后这个石洞就不再出米了,女子庙也就渐渐地冷清破败了……
很久以前,有一官员南下赴任,途经水口,过得大风垅来,但见群山耸峙,绝壁插天,紧锁水口,水口峒内绿水环流,阡陌纵横,一眼望去,炊烟袅袅,云霞升腾……深谙风水之道的他认为此地必为藏龙卧虎的风水宝地,不敢造次,慌忙滚鞍下马,徒步而行,及至在水口圩吃过美味的客家菜,竟不思赴任,率家在此隐居下来。近年来,更有人传得邪乎,说2008年大冰灾,其他地方都是路封树倒,而水口镇里竟是暖意融融,一枝不折。
“同意就食碗粉子!”谁也想不到,水口镇可口开运的小吃清汤米线竟丝丝线线牵扯着爱情。
话说一位山里的小伙子和邻居家美丽动人的姑娘相爱了,却爱在心头口难开。一日,两人相约着去逢水口圩。一路上姑娘心如鹿撞娇羞地走着,嘴拙的小伙子一路面红耳赤就是不敢说出那个字。到了水口圩,两人沿着几条街道转了一圈又一圈,不觉就到了中午,终于来到一个粉子店前,粉子馋人的香味精灵一样钻进人的鼻孔。
“同意就食碗粉子!”小伙子终于涨红着脸说出一句话来,姑娘顺从地走进了粉子店。两碗热气腾腾米粉,两双炽热渴望的眼睛,爱情就在这小店里慢慢开花。小伙子咧开嘴嘿嘿地笑了,姑娘嗔了他一眼笑了,热情开朗的老板娘也会心地笑了。后来,这个故事越传越广。再后来,有好事者把这个故事狗尾续貂:“同意就食碗粉子!”“不同意也食碗粉子,但各付各的钱。”不知好事者是揶揄还是妒嫉,却煞了风景。
“毛主席当年就住在桥头的江大爷家里。看,这盘红烧肉就是毛主席当年吃过的那种。”口齿伶俐、漂亮热情的老板娘向客人吹嘘着她的菜。1927年,毛主席率领秋收起义部队到水口,亲自主持了“支部建在连上”、“决策定井冈”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并曾经说“水口是个好地方!”这些都是事实。但当年条件那么艰苦,会有红烧肉,主席会吃红烧肉?客人们心里犯着嘀咕,却不说破。因为那盘红烧肉确实太好吃了,谁也不愿扫老板娘的兴……
我有幸先后两次到水口镇工作,与水口镇好吃的客家菜和客家小吃结缘甚深。
最喜欢吃“少老板”的清炖猪脚汤了。“少老板”是水口镇老牌饮食店方圆酒家的老板。方圆酒家是从二十年前开始做,起初只是一家小铺面,如今却做成了酒店模样。“少老板”菜炒得好,而且喜欢创新。“龙凤呈祥”、“凤眼珍珠”、“蚂蚁上树”、“众星捧月”……这些多年前吃过的菜至今记忆犹新。如今他又新推出一道美味的清炖猪脚汤,叫人甚是想念。“少老板”炖出来的猪脚汤,汤清见底,肉脆而香,食之不腻,味清而爽,让人久久不肯辍勺,只呼过瘾。“少老板”说这道菜是客家菜“水蒸精肉”演变过来的,最宜老人小孩、体虚膝软者进补了。我去买了猪脚,试着炖了几回,可总炖不出“少老板”炖的味道。追问秘诀,他总是笑而不答。恨得我直说他小气、保守。
最惬意到国税对面的夜宵店里去坐坐了。下乡回来晚了,打篮球错过晚饭了,食堂里的饭菜吃腻了,亦或仅仅因为工作了一天想出来坐坐。三、四个好友,五、六瓶啤酒,几碟小吃,实在饿了就再来几个清汤米粉或炒粉。或杯觥交错,笑声清扬,或促膝长谈,侃侃而语,或静望星空,品清风明月,桂树飘香……一天的疲惫,一夜的快乐时光就在不知不觉中远去了。而友情、灵感和思想却在静夜里慢慢升起……
“等有空了,就到水口去吃狗肉!”好友见面,总爱说这句话。他们说的是“倩倩狗肉馆”风味独特的茶油炒狗肉。这是一家铺面不大,名气挺大的饭店。上中村、龙渣的,去下村、策源的,路过打尖的,外地特地赶来的,把这家小店挤得生意兴隆。多年不吃狗肉,狗肉的味儿我已经不记得了,但那扑鼻而来浓郁的香气,朋友热汗淋漓直喊痛快的吃相,总让人的心蠢蠢欲动,只想破“戒”。好在很快就有别的美味来解围。这家店的水煮鱼和家常鸭味道也好极了,更有一道水煮萝卜冬笋,汤清色白,赏心悦目,视之食欲大增,尝之唇齿清香,回味无穷。
乡村土菜馆的老板不但菜炒得好,还是一个风雅之人。他的店里悬挂着自己创作的书画作品,颇见功底。他还爱与来吃饭的客人侃侃对联、文字,平添许多意趣。记得那幅很有地方特色的嵌地名联:“龙伏石鼓看星光思炎帝,笔架湘山听画眉书神农。”就是他与客人你一句,我一句鼓捣出来的。至于“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日照老年人年老照日”更是让客人笑得前俯后仰。这不,正吃着饭,他又过来说话了:“我有一个对联,对出了,我请你吃饭。对不出你就写文章帮我们宣传宣传。”“想起水口流口水!”“都说农神是神农。”话一出口,我就知对得不工,可苦苦思索,却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应对。看样子,白食是吃不成了,还得揽上个烫手的山芋。
回到家里,老婆上下打量,左看右看:“还说要减肥,我看你是又长胖了。”我心里暗笑:想起水口流口水,天天住在水口那还有不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