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抽了一口父亲递过来的那根烟,一皱眉,又抽了一口,又是一皱眉,把烟横过来一看,轻轻的“啊”了一声,其他人也学着他那个样子一看,有好几个人也皱起了眉头。正在大口大口啃排骨的于少杰,赶紧接过一个老师手里的烟,一看,这不是两块钱一盒的市场上最便宜的北戴河烟吗!一根大中华烟差不多能顶两整盒北戴河,这种烟这些老师平时也是不屑一顾的!于少杰的脸顿时红到耳朵根,心里暗暗地抱怨道:爸爸,这么一大桌子的酒菜钱,你都花了,就这一点点烟钱,你怎么就舍不得了。不愧人家都说你小算计,生意做多大也脱不了小生意人的本性。真栽面子,这事要传出去,还不成了大家的笑柄。母亲也有些坐不住了,借口去看看父亲,离开了。班主任急忙打着圆场,“没啥,没啥,好烟坏烟一个样,抽起来都是一个味道。”
过了一会儿,母亲陪着父亲走回来了,母亲埋怨着父亲说:“你老糊涂了,说你喝多了你还不信。”父亲嘴上还挺犟,“我没喝多,和儿子这些老师喝,我高、高兴。”说着,脚步故意踉跄一下。于少杰明显地感到,父亲的踉跄是那么不自然,显然是故意装出来的。母亲笑了笑对大伙说:“他还说没喝多,把自己的那点老底都透露出来了。”班主任立刻心领神会,继续打着圆场说:“是啊,好吃不如爱吃,抽烟也是这样,那些有钱的老板,都不是像咱们想象的那样,专挑贵的烟抽,他们挑的都是自己爱抽的烟。”
母亲感激地看了班主任一眼,却没有顺着班主任的话往下说,而是说:“其实,老于平时抽的就是大中华这种烟。”大伙不解地看着母亲,母亲接着说:“只有他出门的时候,才带上这种北戴河烟的。”大伙更糊涂了,人家出门都带上贵点的烟,于少杰的父亲怎么反其道而行之?母亲说完,从父亲的口袋里掏出那盒烟,抽出一根,递给班主任,说:“请你再尝尝这支北戴河。”班主任接过烟,奇怪地看了看,大伙的眼睛一下子全落在那根烟上。班主任把烟放在嘴里,“啪”一下子打着火,刚要点烟。母亲开口了,“慢,这烟不能抽。”班主任停下手里的火,把那支烟从嘴里拿出来,又反复地看了看。母亲笑着问,“看出它有什么不同了吗?”班主任摇摇头。母亲继续说:“你捏捏它,是不是很硬?”班主任捏了捏那根烟,点点头。母亲又说:“你把它扯开。”班主任扯开包烟的纸一看,啊,原来里面卷着的是一张百元大钞!
大伙疑惑不解地看着母亲,母亲胸有成竹地说:“我们老于,每次出去谈生意前都带上几盒,这种加芯的烟。大伙是知道的,现在生意场上什么人都有,他这也是以防万一。虽说卡很流行了,但万一遇上坏人,让人家弄到密码,那卡里的钱还不是跟人家的一样。这种方式,老于用了好多年,一直没有改,说不这样心里不踏实。”母亲停顿一下,看看那几位老师手里的北戴河烟,接着说:“你们手里的那些北戴河烟,是他明天准备出门用的,还没有来得及把烟丝倒出来换上钞票。”
人们这才恍然大悟,有人还是好奇地问父亲,“那你为什么用北戴河烟,而不用别的呢?”父亲“嘿嘿”一笑,“这两种烟的外型相似啊,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再说,这种烟便宜,浪费了也不觉得可惜。”大伙纷纷赞扬于少杰的父亲,“不愧是做大生意的,真是精细精明啊。”于少杰在此之前,也从没有听说过这事,平时父母除了一个劲地让他学习外,什么事都不让他参与。
摊上这么一个精明强干的爸爸,于少杰脸上也倍感荣光。酒席散了之后,于少杰忍不住对母亲说:“爸爸这招真是绝了,可谓是独门绝活。”母亲低头不语。于少杰奇怪地问,“妈,怎么了?”母亲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瞟了一眼歪倒在椅子上,醉醺醺的父亲说:“快帮我把你爸爸送回家。”于少杰扶起父亲往外走。父亲醉眼朦胧地看着于少杰,满嘴喷着酒气说:“今儿,喝得真高兴。你,你不要想别的,好好学习,我这辈子没有上过大学,你要上。爸爸的生意好的很,你就是上到外国留学,我也供得起。”于少杰轻轻地“哎”了一声,其实他早就不想上了,想尽快混完高中这最后一年,跟父亲一起做生意,只是一直不敢对父亲说。
回到家,安顿好父亲,于少杰美美地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于少杰发现父亲早已不在了,就问母亲,母亲说父亲出差了,并催促他快点回学校去。于少杰走出家门,坐上车,车子正好路过离父亲那个厂子不远的一个路口,于少杰一时心血来潮,下了车。他想趁父亲今天不在,去看看父亲的厂子。进了厂子,于少杰发现工人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于少杰直奔厂长室,推开门一看,一个胖子悠闲地坐在父亲的老板台后面。于少杰惊讶地问,“你,你是谁?”那个胖子说:“我就是这个厂子的老板。”于少杰瞪大了眼睛,“那,那我爸爸呢?”胖子很快弄明白于少杰的身份,就说:“你爸爸已把这个厂子处理给我了。”于少杰急切地问,“那我爸爸,他现在干什么呢?”那个胖子说:“听说,他在给另一家厂子打工呢。”于少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厂子的,他没有去学校,而是直接赶回了家。见到母亲,于少杰迫不及待地问:“妈妈,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把厂子处理了?”母亲那张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犹豫了一下,才说:“孩子,既然你已经看到了,我就告诉你吧。我们的生意最近一直不顺,把厂子处理掉,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爸爸怕影响你的心情,不让我跟你说。”于少杰半天无语,而后问,“那加芯烟的事?”母亲无奈地叹口气说:“为了不失你的面子,又能省点钱,你爸爸就想到这个法子。用你爸爸的话说,只要自己注意点,是能蒙混过关的。谁成想,听老师们夸奖你进步了,他一高兴就喝过了量,露了馅。其实你爸爸从来也没有这样做过,这是我们在洗手间外,临时想出来应付场面的法子。只有那一根北戴河烟里放过百元钞票,也仅有这么一次。”
于少杰的心为之一颤,稍后,有些抱怨地说:“妈妈,家里这样了,就不要请了吗?反正,反正……”于少杰下面的话是,反正自己也不想上了,只是没好意思说出口。母亲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我不敢跟你爸爸说,说了怕他受不了。他这辈子没上过大学,就一门心思地想把你供上大学。孩子,情况就是这样,你已经长大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母亲轻声地抽泣起来。
于少杰什么也没说,背起书包回到学校。他的人生坐标从此改变了,他开始努力学习了,并暗暗地发誓,绝不让父亲失望。然而事情不是一厢情愿的,虽然于少杰在这一年多时间里,拼命地努力,但由于以前没有好好学习,基础太差,高考后,他还是名落孙山了。于少杰觉得无颜面对父亲,便背起行囊,到外面闯荡了。数年后,小有成就的他,也做了父亲。在他内心深处,对自己没有考上大学的事,一直很内疚,觉得对不起父亲。
眼看着父亲日渐苍老起来,很多的事都忘记了。于少杰再次来到父亲跟前,想趁着父亲还明白,跟他说声对不起,便试探着问,“爸爸,你还记得那次用北戴河代替大中华的事吗?”父亲那双浑浊的眼里立刻放出了光,说:“记得,记得,那件事后,我一直很内疚。”于少杰惊讶地看着父亲,“你内疚!为什么?”父亲叹口气说:“我后悔当时自己怎么那么抠,在自己儿子身上都算计,真不应该,真不应该。”
只想听听你的声音
肖成华老家装了电话,按说是件好事,可是,两年过去了,老家的来电却成了他的最怕。肖成华父母的岁数都大了,毛病缠身,平时很少打电话来,一旦来电话,准没什么好事。乡邻们看他在城里做事,就以为他多么有本事,一打电话来,不求他办这就是办那,肖成华烦透了。
那天,妻子不在家,肖成华正跟儿子一起看足球赛,电话嘟嘟地响起来。肖成华一看来电显示,又是老家刘二叔来的。他示意儿子去接,儿子已经习惯了,拿起电话就问:“是谁呀?”接着故意拉长声说:“刘成…爷…爷。”为的是让肖成华听明白,来电话的是谁,等待着他的指示。肖成华迅速拿起笔,写道,“问他有什么事。”那边的刘二叔说:“没什么大事,就想跟你爸爸说说话,你爸爸在家吗?让他接电话。”肖成华示意儿子说他不在。儿子刚要开口,他又制止住儿子。一个大胆的想法,从他心头升起,为了不让刘二叔老是来电话烦自己,肖成华又刷刷地写道:我爸爸说他不在。让儿子按着纸上写的话念,怕儿子不明白,还特意把“我爸爸他说他不在”这些话圈了一个大圈。儿子捂上话筒,说:“老爸爸,我们不是说相声,这么说不行啊!”肖成华说:“你就照着说就行了,这样的人不能给他留面子。”儿子迟疑了一会,还是小声说:“我爸说他不在。”那边无声地挂了电话。这招真好使,刘二叔果然消停了很长时间。一提到老家的邻居刘成刘二叔,肖成华就头疼。年初,为了对父母的病,在心里有个底,肖成华准备把父母都接到城里,给他们做一次全面检查。母亲在电话里一听,说啥也不来,理由是,到城里的医院,动一动那些仪器,没病他们也想法给你找出个病来。再说自己哪里不合适,自己清楚,不花那冤枉钱。肖成华随口扯了个谎,说:“我在医院里有熟人,这次是托关系查的,不要钱。”母亲这才欣然同意。
在一旁的妻子“哼”了一声:“你就吹呗,就凭你那点能水,早晚有冒泡的时候。”肖成华父母仅有他这么一个孩子,从小父母视他为掌上明珠。他大学毕业后,在城里勉强混上一个朝不保夕的工作,接下来,结婚生孩子,借款买上房子,又想方设法地巴结上司,企盼升职,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前年爸爸住院花去三千多,妻子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这次是他好说歹说,才过了妻子这一关的。面对着妻子的揶揄,肖成华自我嘲笑道:“咋了,掏钱免费吗。”说完,心里酸酸涩涩的。
哪知道,母亲顺手把刘二叔也带来了,让肖成华也顺便帮他查一查。用母亲的话说,反正也是托一次人,搭一回人情,查两个人也是查,查三个也是查,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
肖成华有苦难言,当着刘二叔的面又不好意思说破,只好闷声闷气地忍着。心想,得想个法子,让刘二叔自动退出。在挂号的时候,肖成华有意让他们在走廊里等着,自己挂了两张号后,走到刘二叔跟前,皱起了眉头,苦着脸说:“人家只免费两张,你看这。”说着把挂号的票在手里反复地掂量着,不住地搓着手背。刘二叔倒也知趣,说:“我就算了。”肖成华趁机把一张票塞到父亲的手里,把另一张给了母亲。母亲犹豫了一会儿,却把那张票递到刘二叔跟前,说:“我的身子骨还硬朗,你这些年一天不如一天了,你去,你去。”刘二叔死活不接。肖成华看到这场戏演得快到火候了,就插嘴说:“妈,人家时间紧,咱就别磨蹭了。”母亲一听,急了,抻过刘二叔的口袋,往里一塞,然后推着他就往里走。肖成华这下子可吃不住劲了,说:“妈,你,要不,我再去跟人家说说,再弄一张。”
这一检查,父母倒是不太要紧,刘二叔的问题就大了,心肌肥大,心肌梗塞的前兆,估计活不了几年了。母亲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肖成华,问:“有法治吗,要是有法,老邻旧居地住着,你尽量想想法。”肖成华默默地摇摇头,说:“除非我们是大款,拿出几十万,帮他做心脏移植手术,否则回天无力。”
母亲的脸顿时黯然失色。肖成华便开导起母亲来,说:“人的生死是自然现象,别说是我们普通老百姓,就是名人得了这种病也没办法。”肖成华还特意举了赵丽蓉的例子。没等到肖成华把话说完,母亲先发火了,骂道:“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小王八羔子,小时候你刘二叔可没少稀罕你,你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尽说些不吉利的话。”肖成华对母亲的态度感到很诧异,本来就有些窝火,又遭到不问青红皂白的一顿训斥,再也忍不住了,就说:“不错,刘二叔无儿无女,小时候对我是不错。纵然是我的亲骨肉,我也无法,况且他还……”肖成华说不下去了。母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再说,扶着刘二叔走了。
自此之后,刘二叔平时有事没事的,总爱往肖成华家打个电话不说,如果一遇到肖成华父母生病长灾的事,他更是当仁不让,总是第一个打电话来。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相互多多关照一下,本来是无可厚非的,只是他说话太不讲方式了,不是你的爸爸病够呛,就是你妈妈爬了炕,快不行了。等到肖成华心惊肉跳地赶回去,匆匆忙忙地把父母弄到医院一检查,往往是无大碍。肖成华对刘二叔夸大其词的行为,极为不满意。看着刘二叔整天佝偻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心里想,说他快要不行了,还差不多。妻子也愤愤地说:“人一旦得了绝症,心态就变。他好不了了,也嫉妒别人好。”母亲对肖成华的不满,却不以为然,说:“你刘二叔也是为我们好,他是个好人,你可不要亏待他。”肖成华冷冷地说:“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对我们好的人呢?以后,咱家的事,最好别让他掺和。”母亲听后,手不禁哆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