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像是快要淹死的人又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死灰的目光里燃起了希望。他伸出枯瘦的双手死死地抓住刘宝,哀求着说:“大兄弟,谢谢你,我,我给你跪下了。”刘宝赶紧扶住了老人。面对着这位可怜的老人,刘宝下面想说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趁人之危达到自己的目的,实在是有些不光彩,迟疑了片刻,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老人看出来了,问:“大兄弟,有什么话你就说吧。需要钱的话,我马上就回农村老家给你凑,凭我这张老脸,在亲戚朋友里凑个三五千,还是没问题的。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说着又要跪下发誓,刘宝赶紧拉住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要是找到女儿后,请你同意我做专题报导,化名也可以。”老人如释重负,深深点点头,“中,我同意。只要能找到我女儿,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刘宝给了老人一些钱,先把他安顿下来。经过多方打听,刘宝得知,那个小区里的确住着一个带小山核桃项链的女人,而且她真的是个“金丝雀”,还弄清了她的具体住址。于是,刘宝与老人找上门去。
来到楼门外,按了半天门铃,里面也没有人开门。莫非她今天不在,就在他们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开了。老人迫不急待抢上一步,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盼望已久的女儿,手却停在半空之中,“你,你!”老人张开的嘴一时难以合上。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女人不是老人的女儿,但那女人却戴着串小山核桃项链。
刘宝也吃惊不小,这个女人虽然满身的珠光宝气,穿着华贵,但她绝对不是自己照片上的那位,论长相也比老人的女儿差了一大截。
那个女人倒也热情,问,“两位有事吗?”刘宝和老人对视一下,点点头。
“那就里面请吧。”说着把他俩让进客厅。
刘宝他们两个人落座后,那个女人麻利地收拾一下茶几,熟练地沏上茶,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全然没人贵妇人那种傲慢之气。老人盯着那个女人胸前的那串小山核桃项链,提心吊胆地问:“那个小山核桃串,是你的吗?”那个女人莞尔一笑,摇摇头,“不,它不是我的,是我原来那个保姆落下的。自己看着好玩所以戴上。”老人急切地问,“那保姆呢?”那个女人叹了口气,说她已经不在自己这里做了,并一个劲地夸那小保姆勤快能干。
老人长出了一口气,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轻轻唠叨一句:“孩子她妈,咱们的云蓉没丢祖宗的脸啊,她挣的是干净钱。”
刘宝把老人的情况简要地介绍给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听后,眼圈有些发红,安慰着老人说:“大爷,你放心吧。你女儿没事的,她,她很快就会回去的,我也会帮你找。”说着把一个手帕递到老人跟前,刘宝注意到那双手有些粗糙。
刘宝他们离开那个女人的屋子,刚走到楼口,那个女人急匆匆地追下来,“大爷,你等等。”说着把一叠钱塞到老人手里说:“大爷,你拿着这个,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放心你的女儿很快就会回去的。”老人感激地看了那个女人一会,摇摇头,拒绝了。接着又语重心长地说:“闺女,别怪我老汉多嘴,你还年轻,心眼又这么好,找点好的事由干,指望别人长不了。”那个女人皱了皱眉,张张嘴,欲言又止。
送走了老人,刘宝立刻返回了那个小区。他要取回自己有意落在沙发空隙里的小手提包,里面有自己的相机,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在手提包的夹层里,还有一个微型的录音机。他准备这些,原想是为自己采访留下一手证据,可是那个女人的种种表现让刘宝疑惑丛生,他怀疑此事背后另有隐情。那个微型的录音机自从他们进这个门起,就一直开着,现在只要取回录音机,把里面的录音一放,就有可能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他之所以没有对老人挑明,是想让老人带着一份好消息,送走那个弥留之际的老太婆,否则,对这两位可怜的老人岂不是太残忍了。
到了门外,刘宝按了一下门铃,然后迅速躲到猫眼的视线范围之外。门没开,刘宝又按了一次,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刘宝趁势拉开了门。开门的还是那个女人,她已经换了一身朴素的衣服,而屋里还有一个女人,此时那串小山核桃项链正戴在她的脖子上。刘宝一眼就认出来,屋里的那个女人正是自己照片上的那个人,也就是老人的女儿王蓉云。
王蓉云对刘宝的突然出现也很吃惊,她不自觉地捂住胸前的那串小山核桃项链,语无伦次地问,“你,这是,你,你怎么没走?”刘宝佯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说:“我把手提包忘记在这里了,我来取回。”说着从沙发的空隙里拿起手提包,转身就走。
他刚到门口,王蓉云开口了,“你等等。”刘宝转过脸,但脚却没有往回退,他做好随时逃出去的准备。
“求求你,别把我在这里的事,告诉我爸爸,好吗?”
刘宝审视着王蓉云,一字一板地问,“你为什么要欺骗你父亲,他那么可怜,他找你找得好苦啊!”王蓉云低下头,原来,她进城后确实做了“金丝雀”。她从猫眼里看到父亲,情急之下与保姆换了衣服,让保姆演了一场戏,瞒过了父亲。父亲与保姆对话时,她其实就在里屋。接着王蓉云小声地抽泣起来,“我不想让父母知道真相,我这就回去看看妈妈。”
刘宝紧跟着问,“我答应你可以,可你以后怎么办?你父亲可不希望她有一个靠这种方式生活的女儿。”
王蓉云默然无语,半晌才缓缓地说:“那个老官答应,三年之后就给我二十万,还有车有房,这是我这个人一辈子都很难完成的!我实在是不想回那个穷山村了。”
这时,刘宝的手机响了,电话是杂志社编辑打来的,他在电话里问刘宝,跟踪报道的结果如何。柳宝看了看王蓉云恳求的目光,毅然从手提包夹层里抽出小录音机,掏出磁带,扔给了王蓉云,又对电话那边说:“主人公已迷途知返,选择了新的生活。”说完,收起了手机,对王蓉云说:“我文章的结局已经写好了,你人生的文章就交给你自己了。”然后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你可以抬起头来了
这天,于长江拿着话筒,带着摄像师小王,早早地来到市里最繁华的清华街,准备找一两位路过的盲人,让他们谈谈对新修盲行道的感想,以此为题材做一期节目。
这条街是市里的典范工程,不但修整了盲行道,还增加了大量附属设施,就连两旁的广告牌也做了统一规整。好些商家正在急着更换灯箱、广告牌子。不远处,就有两个农民工正在三楼的外墙上“叮叮咚咚”地安装一个大广告牌子。
于长江和小王从早晨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一个盲人路过,就在他俩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一个盲人突然出现了!只见那个盲人披散着一头蓬乱的头发,戴着一副大墨镜,用一根粗糙的木棍子探路,“哒哒”地找到了盲行道,一拐一拐地走上去。这个人不但盲,而且瘸。等盲人走近之后,于长江不禁有些失望了,这个人脸上满是油污,还长着长短不齐的络腮胡子,背着个破布袋子,形象实在是不上镜。可毕竟是好不容易才遇上了一个盲人啊!于长江拿着话筒赶紧跑过去,小王扛着摄像机紧随其后。
于长江跑到盲人旁边说:“我是电视台的,想采访一下您。”然后对着摄像机的镜头陈述道:“过去,城里的盲行道大部分都被随意停放的自行车和小商贩占据了。最近,市城管部门对这一不文明现象加大了治理力度,又投入大笔资金,对盲行道整修一新,还增加了大量附属设施。”转过身,他刚想对那个盲人说,请您说说走在这段路上的感觉。谁知,那个盲人没理他这茬儿,一拐一拐地走出了镜头。难道他是个聋子?于长江又快走几步追上去,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那个盲人依然没有理会他,反而一拐一拐地走得更快了。于长江跑过去,索性拦在他前面。那个盲人抬了抬头,猛然说:“走开。”原来他不聋!于长江恳请着说:“请你谈几句好吗?”那个盲人大声说:“快走开!”于长江每次采访别人,都受到不一般的礼遇,没想到这个瞎子却不配合,要不是上面硬压下来的采访任务,他才不愿意做这苦差呢。那个盲人“看”到于长江站在原地还没动,用棍子“咚咚”地戳着地,大吼道:“找死啊,快滚开!”原来遇到个浑人,于长江刚想发作,就见那个盲人抄起拄棍把于长江猛地往旁边一拨。于长江没有料到会这样,毫无防备,被趔趄地拨到一边。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一个大广告牌子落了下来。原来那个盲人一路走,于长江一路追,正好追到那两个农民工挂牌子的楼底下。两个农民工是店主图省钱从大街上临时找来的,他们从来没干过这种活,简单固定一下就拿钱走人了。于长江被这个盲人一拨,躲开了砸下来的广告牌,但拿话筒的手臂还是被划出两道深深的血口子。于长江“妈呀”一声坐在地上。如果不是盲人那一棍子,那一大块广告牌子落到于长江头上,准得一命呜呼。小王跑过去,扯下一块布条为于长江止住血,并迅速打了120。很快,救护车来了,于长江被弄上车。小王这才想起那个无意中救了于长江一命的盲人,人群中,那个盲人早已经没了踪影。
小王对围观的人大声问:“那个盲人呢?谁看到了?”有人说:“那个盲人刚才也被刮出了血,捂着伤口一个人走了,看样子伤不重。”又有人疑惑地问:“一个盲人怎么能看到那个牌子要掉下来呢?”旁边有人接茬说:“唉,这你还不明白,瞎子眼睛不好使,耳朵都灵啊。”
一个盲人在情急之下,奋不顾身地救了新闻记者,这本身就是个新闻,再加上于长江从心眼里感激这个救命的盲人,没等到伤好就回到台里,争取了一个专题节目——《英雄,你在哪里》。荧屏上,于长江深情地讲了自己的经历后,含着泪激动地说:“你虽然看不清人间的美丑,但你却有一颗美好的心灵。”这次,于长江没有任何的表演成分,这也是他做节目以来最真实的一次。这个节目也感动了观众,很多人打来电话表示,这个年月,很多眼睛好的人,眼睁睁地看别人有危险却都视而不见,一个看不清世界的人却挺身而出,这事太感人了。
很快就有人来电话说:“他在立交桥底下看到过那个瞎子,那是一个靠弹三弦讨饭的瞎子,他的三弦弹得不错。可是自从节目播出后,那个瞎子就再也没出现过。”这还是一个靠卖艺为生的盲人。于长江立刻表示,准备拿一万元作为酬谢。有一家工厂也主动找上门来,如果找到那个穷困的盲人,要给他安排一份工作。可是几天过去了,那个盲人依然没有消息。《英雄,你在哪里》这期节目一遍又一遍地重播着……
于长江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这天,于长江的电话响了,里面传来那个盲人的声音:“我们见一面吧,我在粮子胡同15号,来吧!”于长江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立刻叫上小王带着摄像机,直奔粮子胡同。
在胡同的最深处,于长江他们推开了一个小屋的门。
屋里阴暗湿潮,那个盲人就坐在一张破床上。盲人听到他们进来,急忙站起来,却欲言又止。于长江赶紧过去,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说:“我终于找到你了,谢谢你。”那个盲人木然地抽动一下脸。小王不失时机地用摄影机记录着这感动人心的一幕。
半天后,于长江才想起来这是准备做节目用的,他拿起话筒问:“老哥,你救了我,感动了很多人,请你谈谈自己的感想吧!”盲人淡淡地一笑:“当时我也没想别的,举手之劳而已。”于长江立刻现场发挥起来,对着镜头说:“他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有植根于骨子里的最朴素的美德。一个平凡的人,一个真实的平民英雄。”盲人扯了扯于长江的衣角说:“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真的。”于长江颤声说:“不,你虽然很普通,但你做的事,值得让我们这些生活优越的人深思,让这个社会深思。”盲人再次打断于长江的慷慨陈词,面色凝重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来吗?”于长江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盲人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想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于长江赶紧补上一句:“你是应该走出来,你的举动打动大家。很多人都想帮你。”
盲人听到这里,微微颤抖了一下,两行热泪从墨镜里淌出,感激地说:“谢谢大家。”然后抹了一把泪水,慢慢地抬起手,抓住他乱蓬蓬的头发,一扯,头发脱落了,露出整齐的短发;又在脸上轻轻地一揭,脏兮兮的络腮胡子也掉下来;接着他站起来,平平稳稳地走到洗脸盆前,一点也没瘸的痕迹;摘掉墨镜,洗了洗脸,转过身,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于长江。
于长江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无语,原来他不是盲人,是一个很精神的中年汉子,他是那种装残乞讨骗路人钱的人!小王悄悄地碰了于长江一下,那意思是还录不录,于长江赶紧暗示小王不能录,小王悄悄地关掉了摄像机。
“盲人”大步走到镜头前,对小王说:“对准我。”小王不明就里,扛起关着的摄像机对准了他。“盲人”激动地说:“感谢关心我的人们,我想说的是,我不是瞎子,是装的!我感到内疚,我的举手之劳,得到这么多人关怀,我很感动。从今天起我要重新生活。”于长江灵机一动,煞有介事地对着话筒说:“是社会的关爱,让他放弃了原来的生活。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未泯灭的良知,只要土壤合适,都能成长起来,让世界对所有人多一分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