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人们常爱患一种眼病,若治疗不及时,极易严重影响视力。两位最老的教师也相继患上了这种病,本早该去县城治疗,可是这里的人手太紧了,一直脱离不开,王杰一旦走了,那就更脱离不开了。王杰说:“在我走之前,你们去把眼病看好吧。”两个老教师相视一笑说:“是该看眼病的时候了。”
王杰临走这天,学生们都早早来到教室,大家都想多看一眼与自己朝夕相伴了三年的老师。教室里静悄悄地,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于华强环视一下全班,意外发现只有李秋平的座位是空的。在王杰来之前,李秋平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好,他爹早就想把他弄到城里当学徒工了,是王杰好说赖说才把他留下的。于华强问:“李秋平呢?王老师对他那么好,连给王老师送行,他都不来,真不够意思。”姜和军扯了扯于华强的袖子,说:“就你事麻似的,呆着你的吧。”
这时,王杰走进来,没等她开口,姜和军“噌”下子站起来,说:“王老师,不好了。李秋平的娘被村里的刘中和欺辱了,他爹带着杀猪刀子,领着他跟人家拼命了。”这一带争凶斗狠的事时有发生,由于王杰是识文断字的文化人,村民们对她都十分尊重和信任,她也因此为村民们化解了不少矛盾。
“老师,要出人命了,你快去劝劝吧,他爸爸最敬重你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吧。”
今天非比往常,王杰就要走了,更主要的是这里通往山外的车,半个月才有两趟。若在平时,她会毫不犹豫地去为他们解决的。这回她真的犹豫了,去,还是不去?
姜和军哀求着:“老师,你去吧,李秋平他爹是个打架不要命的手,万一出了人命,李秋平就再也上不成学了。”看着孩子们那渴求的目光,王杰的心软了下来,她只好草草地安排一下,便让于华强带路,去了十里外的李秋平家。
王杰到了十里以外的李秋平的家,已是快到中午了。小院里静悄悄的,进了屋,发现李秋平他爹跟没事人似的在搓着绳子。王杰问:“听有的学生说,你带着李秋平,跟王中和打架去了?”
李秋平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你别听他们胡咧咧,这些小王八羔子,平白无故地咒我,明天,看我不好教训教训他们。没有的事,我跟王中和大哥好着呢。李老师大老远地让你跑一趟,快快进屋歇一会。喝一杯我刚刚采的雨前茶。”
王杰说:“不了,李秋平今天没上学,见了他赶快让他上学。”说完,就往学校返,到了学校一看,还是误了当天的班车。她只好又给学生们上了一天课。
于华强这个气,他找到谎报军情的姜和军,问:“你为什么要骗王老师,她对咱们可是不错啊,你诚心耽误她的事,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姜和军翻了他一眼,说:“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哪凉爽上哪呆着去。”李华强这回真的急了,他抡起拳头就给了姜和军一下,把姜和军打了个趔趄。姜和军揉了揉被打的地方,竟然没有生气,“你打了我,你会后悔的。”说完走出了教室。
第二天,王杰早早起来,刚要出门,姜和军又风风火火地跑来,说:“老师,你快去看看吧,李秋平他爹把他吊起来,往死里打,说他不该放出风来,骗老师。别人谁也拦不住。”王杰说,“可是我今天,真的该走啊。”
“老师,李秋平他爹的脾气可生性了,他就听你的,你快去吧!”姜和军带着哭腔说。
没办法,王杰只好火急火燎地又跑进李秋平家的茶园。到了一看,李秋平爹正在悠闲地摘茶。王杰惊讶地问:“你,你们李秋平呢?你没打他。”
“自从上次,你跟我说过不能打孩子后,我再也没打过他。昨天,我实在是气急,就骂了他一顿。我问他为啥骗你,那个小崽子就愣是一句话没说。今天早上,他就去了学校了。”这李秋平是怎么了?王杰带着疑惑回到学校。她又误了班车,只能等到下半个月再出山了。
几天后,乡里听说王杰为了找一个学生,两天都误了车,就派了一辆小面包车,由中心校校长亲自来送她。全校学生都静静地站在校外为她送行,这其中包括李秋平,孩子们的后面是村民。王杰本想问问李秋平,这两天为什么老是扯谎,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毕竟自己要走了,她不想再多说什么。与人们辞行后,她上了车。
车刚一动,就听哧的一声,车胎扎了。司机下车一看,顿时火冒三丈,四个车胎有三个扎进了钉子,这里是平滑的石板路面,不可能有这种钉子,显然是有人故意干的,“谁,谁干的?”
于华强发现姜和军他们几个男生悄悄地低下了头,紧紧地攥着小手,凭经验,他肯定这事一定与他们有关,莫非他们手里有东西。于华强走到姜和军跟前,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把手伸出来。”姜和军吓得直往后面躲,于华强冲上去,掰开他的手,叮当一声,一个钉子掉在了石板路上。接着于华强又掰开其他几位学生的手,石板上顿里发出“啪啪”的声音,很多学生的手里都攥了好多钉子。
“为什么?”
李秋平终于开口了,说:“老师,我们不想让你走,就想法拖住你。后来实在没法了,我们只能选择扎车胎。你再多教我们几天好吗?”校长被感动了,“我一定会再派来一个好教师的,我说话算数。”可是,校长心里比谁都清楚,没编制名额,让一个大学生到这深山里来,谈何容易,纵然是来了,也只是暂时的。
这时,到县城里治眼病刚刚回来的两位老教师,从人群中走过来,说:“校长,我们得了眼病,就算是治好了,视力都低于05了,不能再从事教学工作。按规定我们可以申请退休了。”说着拿出了县医院的证明。
“你们为什么不去早治,难道非要等到这种地步?”校长对这两位在深山里辛苦地干了多半辈子的老教师既心疼又气愤。两位教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我们眼睛虽然看不太清了,但我们心看得更清楚。我们不能老占着窝,耽误孩子们。山村小学需要新鲜的血液,我们不能对不起祖宗。我们这样做是心甘情愿的,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为了我们的后代,我们觉得值。”校长激动地握住这两位老教师的手,说:“你们真是的,真是的,谢谢你们!现在我宣布,如果王杰老师愿意留下,她将成为你们这里的正式教师。”
姜和军突然冒出了一句,“为什么不再批来一个帅小伙子呢?那么李老师就永远不会走了。”校长当场表示,“在那些毕业的大学生中,谁想要得到这个紧缺的正式编制,首要条件是成为李老师的男朋友。”顿时,这个山村小学前,哗一下子跪下一大片村民。
长笛为谁而鸣
前任开车的师傅突发心脏病死了,王军义是从外地被匆匆调到这里的。老师傅在临终前,托人捎出来的话就是:到了双索镇,别忘记鸣笛。王军义他们开的不是正规的列车,是从山里往外运矿石的专列,但毕竟也是列车啊,按着行车规定,列车在途中是不能随便鸣笛的。
头些天,王军义还算规矩,按时按点地鸣笛。有一天,王军义一时手懒,没有鸣笛。一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几天下来,王军义一直没有鸣笛,还是什么事也没有。就这样,王军义来回好多次,山依然是那山,草原依然是那草原,一切正常。
大西北的冬天天黑得早,不知不觉中,王军义他们这辆专列由原来的黄昏到双索镇,现在到双索镇已经是夜幕降临了。这天,王军义开的专列拉着十几车皮矿石,又临近了双索镇。
走着,走着,忽然前面红灯闪烁,有情况!王军义赶紧拉起了刹车制动,重车刹车不是易事,列车足足滑出去近百米,才停下来。等车停稳,王军义跳下车一看,前面的红灯早已经消失了,他又仔细检查一下铁轨,铁轨上什么事也没有。第二天,王军义开着列车,刚走上这段路,前面又出现红灯,王军义只好再次紧急刹车,下车一看,还是什么也没有。怪了,第三天,王军义特意放慢车速,果然红灯又出现了。
王军义快速刹住车。没等列车完全停下来,王军义就跳下来。这回王军义终于看清楚了,前方不太远处有一个身影一闪,跑下了铁轨。王军义大喝一声:“站住!”迅速向那个黑影追过去。
那个黑影跑得并不快,王军义很快就赶到他的身后,猛地往前一扑,一下子把那个黑影扑倒,接着把那个人从地上揪起来,那个人手里果然拿着手电筒和一块红布,“原来是你在捣鬼!”王军义夺过手电筒,打开,对着那个人一照,发现这是一个干瘦的老头。王军义大吼道:“你这是在犯罪,你知道不知道?”老头“呵呵”、“呵呵”地傻笑着,“你为什么不拉鸣,不拉鸣我睡不着。”王军义一听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你以为,这列车为你准备的,人真是惯啥毛病有啥毛病。”
他们的吵闹惊动了附近的村民,很快就是有人凑了过来。其中一个村民认出这个瘦老头来了,“这不是于全忠他那个疯爷爷吗?”王军义一听,这个气啊,原来是个疯老头,就对那些围上来的人喊:“你们快点通知他的家人,把他弄回去,关起来,否则我就要把他交给警察了。”不一会,有个中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爷爷,你怎么又跑到这来了?”那个老头说:“我,我要听,呜呜……”那个中年人没有理他,转过头对王军义说:“对不起,我爷爷这几年神经有些问题。”王军义厉声地告诉他,“他这是犯法,交给警察至少也要蹲个一年半载的。”那个中年人不住地赔不是。王军义想了想,吓唬他们说:“你可要好好管管他,就是我不上报,在铁轨上胡闹,撞死白撞的。”那个瘦老头突然插嘴了,“我要听,呜呜……”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周围的人,有人问:“这趟车,最近怎么不鸣笛了?”
王军义生气地说:“这也不是什么站点,我凭什么要鸣笛?”
有人说:“这趟列车,自从开通的那天起,经过这里都要鸣笛的,五十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的。”王军义问:“为什么?这是不符合行车规定的,如果说不出个理由,这样的传统也要改改了。”围观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
王军义赌气跳上列车,启动车,轰隆隆地开走了。
两天后,王军义开的列车又临近了双索镇,突然,前面又出现红灯晃动!那个疯老头的家人怎么不好好看着他,又把他放出来捣乱了。就在王军义脑子一走神的之际,列车已飞快地逼了那个红灯,王军义马上来个急刹车,可是还是晚了一些,随着列车的巨大惯性,那个红灯像风吹的落叶一样被抛向一边。
出人命了,列车刚停下来,王军义就跳下车,向那个红灯抛出的地方跑去,到了那个红灯跟前,王军义才发现这个打红灯的,并不是那个疯老头,而是另外一个老人,老人浑身血肉模糊,已经不行了。
人命关天,此事很快惊动了有关部门,列车到这里为什么要鸣笛,也很快弄清楚了。
在三十年代,这里是草地边缘的一块沼泽地,后来河水改道,这里变成牧场,到了五六十年代,国家号召垦荒,这里来了一支屯垦的部队,据说那支部队从东北,一直打到大西北。他们用汗水,在这里开垦出千亩良田。再后来,不远处的塔尔哈山里,发现稀有的矿石。这里又沿着山根,开通了一条铁路专线,列车把山里的矿石,源源不断地运往远方。
当年,那些在这里屯垦的士兵们,奉命修筑这段铁路。人们在挖路基时,突然,有个人的铁锨碰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再往下挖是个铁筒,接下来挖出来是一具白骨。那具白骨高举着双手,手里拿着托起个锈迹斑斑的军用水壶,口大大地张开着,那个铁筒是步枪的枪筒。可以想见,当时这个人陷入泥潭里,艰难挣扎的情景,但是不管怎么样挣扎,他都始终把水壶举过头顶。水壶里是一少半炒过的青稞谷。他也许是为了捞这些水壶,而陷入沼泽的战士,也许……这将是一个永远的秘密。但不管怎么样,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没忘记把水壶放在生命最高的位置上。后来经查证,这里正是中央红军一部过草地经过的地方。这是一位牺牲在草地沼泽里的红军战士。在场的人都被震撼了,接下来的日子,暴发出忘我的工作热情。此事传开后,当时的领导下令,列车经过此地都要长鸣。当这位老人得知王军义想知道原因时,特意来告诉王军义的,这位老人和那个疯老头是仅存下来的几个当年的筑路人。
最后,调查人员感慨地说:“五十多年过去了,已经很少有人能记得这事了。但长鸣,在这块地上却响了半多个世纪。这也算是忘却的纪念吧。”
此后,王军义开的列车,每经过双索镇,都庄严地拉响长笛,笛声在旷野里久久地回荡着。常常能看到那个疯老头,站在不远处欢快地拍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