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断舵
刘素娇逃走了之后，刘大河就像掉了魂似的。尽管在见到刘素娇之前，他也糟蹋过不少的女人。但是，在他的心目中，只有这个刘素娇才是女人，才是天仙，而其他的那些女人，都不过是一堆肉，一堆褪光了毛的猪肉。
因此，刘大河就多次对胡子挑说，他一定要把刘素娇找回来。哪怕是她死了，他也要把她的尸体找回来，给她涂上金，像菩萨一样的供着。
胡子挑见刘大河如此痴情，便私下对老二笑着说：
“老二，这杂种真是三先生的真种。当年，三先生要不是迷上了那个翠花婊子，他说什么也不会到吴城来。”
老二也笑着说“如果有一天，他要是知道刘素娇就是他的亲姐，真不晓得他是死还是活。”
胡子挑一听，连忙沉下脸对他说：“老二，这件事千万开不得玩笑，一旦让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们在黑虎山就没有日子过了。”
老二听大哥这么说，再也不敢再往下说了。他只是说：“大哥，你说那刘素娇到哪里去了？如今到底是死还是活？”
胡子挑一听，半天都没有做声。他在想着另一个问题。
胡子挑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那十二口皮箱？在想吴城码头旗杆上父亲的那颗人头？还是在想三先生吃了哑药后的样子……
不错，胡子挑现在经常想的就是这些事情。他有时想着想着，竟不免有些害怕起来。他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是做得过了些，是绝了些。因此，他害怕自己也会遭到报应。虽然三先生死了，三师母也死了，刘素娇也下落不明。但是，还有个刘大海在。据他所知，如今在这鄱阳湖上，那个刘大海可不是个一般的人物。他不仅仅是一个驾红船的，也不仅仅是一个红船头，而是一个威名赫赫的红船王。有刘大海在，这种报应说不定哪一天说来就来。
这时，胡子挑又在想这件事。于是，他便对老二说：“老二，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老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茫然地望着胡子挑。
胡子挑又说：“老二，你知道我现在最怕谁吗？”
老二又摇摇头。最后才说：“不知道。不过，我想大哥你没有怕的人。”
胡子挑叹了一口气说：“老二啊老二啊，你可真憨。要是老三在，他肯定知道。可惜他死得太早了。”
听胡子挑这么一说，老二心里便有些不快。但他想想也是有道理，自己连大哥怕谁都不知道。
胡子挑见老二不做声，当然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老二，你也不要不高兴，连这个问题你都想不出来，能怪我么。告诉你吧，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刘大海。”
“刘大海？”
“对，就是刘大河的亲哥哥刘大海！你想想，刘大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自从他到了红船局之后，我们从来就没有在他手上占过便宜，更不要说他现在是赫赫有名的红船头了。所以，我看现在能要我们的命的人，也就只有刘大海了。这种兵荒马乱的年头，官府没有时间来管我们，老百姓也没有能力来管我们。唯一能和我们过不去的就是他。他同我们黑虎山既有深仇大恨，又有这种能力。老二你说，我不怕他怕谁？只他才是我的心头之患。”
胡子挑这么一说，老二心里倒真的明白了。他说：“大哥，既然如此，我就带一伙兄弟，去把红船局抄了！把那个刘大海给砍了不就没事了！”
胡子挑看了老二半晌，然后不由得冷笑一声说：“嘿，老二，你今天是不是喝多了？你居然有这本事个种！告诉你吧老二，我是怕刘大海，但我并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他。当然，我做大哥的更不想让你去冒这个风险，真刀真的同刘大海干起来。我自有对付刘大海的办法。我要让他的亲弟弟刘……”
“让刘大河去！”老二很聪明地接过了话头。
“对。我要一不做二不休，让刘大河去对付他，要他们兄弟相残！如果刘大海最后真的能死在他弟弟刘大河的手里，那么，对我们的那个冤家三先生来说，我们才算是斩草除根了。最好是让他们这对亲兄弟能两败俱伤，这才是我希望看到的最好的结果。你懂吗？”
老二没有作声，但是点了点头。他心里感到一阵凉丝丝的。他在暗暗地对自己说，大哥就是大哥啊！不过，他心里又在想，难道刘大河就真的有这么听话吗？难道他就不知道红船局的厉害，就不怕刘大海吗？
胡子挑似乎看出了老二心中的怀疑。便笑着说：“老二，我知道你会说，刘大河也不敢去惹刘大海啊！是不是？但是，这我自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老二问。
“我就对刘大河那个色狼说，我已经派人给他打听到了，长春客栈的那位大小姐是被刘大海救走的。”胡子挑得意地说，“老二，你没有看到刘大河那个杂种近来的样子吗？他要是知道这个消息后，还顾得了许多吗？恐怕是老虎口里他都要闯一下。”
老二连忙说：“大哥，你怎么知道刘素娇是刘大海救走的呢？是谁告诉你的呢？我怎么不知道啊！”
“哎呀，老二啊，我说你憨你还不服气。”胡子挑又得意地说，“这种事情随便说说有什么要紧。管他是真是假！你还以为我真的知道是刘大海抢走了刘素娇么？你啊你，唉……”
老二没有再作声，只是在心里既佩服老大的聪明，觉得他太阴险狡诈了。
于是，当天晚上，胡子挑就派人把刘大河找来了，郑重其事地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刘大河果然信以为真，迫不及待地要带人去红船局抢人。
胡子挑一见，正中下怀。他就对刘大河说：“儿啊，看你这样子，即使去了红船局，也不见得就能把那位刘小姐抢回来。听我的，还是找个机会把刘大海引出来，先把他干掉了才好做事。红船局要是没有了刘大海，那还不是一船的散沙，你说呢？”
刘大河听胡子挑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他便说：“爹，你说刘大海会轻易上当么？”
“怎么不会呢？”胡子挑说，“刘大海是干什么的，他不就是在水里救人的吗？你看这几天湖面上又是大风大浪，正是容易出事的日子。你就不晓得利用这个机会，叫他刘大海到水面天心见龙王去！”
刘大河没有作声。
胡子挑见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又装作很亲热的样子，就着刘大河的耳朵，轻声的面授机宣，告诉他怎么对付刘大海。
刘大河一听，不由得连连点头，心里想：不要看爹现在老得不中用了，原来他的脑子还是这么管用啊。
第二天，是然又是一个大风大浪的日子，鄱阳湖上白浪滔天，尤其是水面天心一带的湖面上，更是波涛滚滚，浪大如山。此时正是农历九月天气，当地有句谚语是这样说的——“三月三，九月九，大船莫在湖边守”。意思是说，在一年当中的这两个季节，都是鄱阳湖上刮大风的日子，渔民船夫都得格外小心。这一年的“九月九”果然也不例外，看来又是一个不吉利的日子。所以在这样的日子里，大多数的渔民船夫都早早地躲进了那些避风的湖湾，不敢到湖面上去跟性命开玩笑了。只有那些有特殊急事的船，才不得不在这样的日子铤而走险，在这样的风浪中去碰一碰运气。
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这样的日子对红船局的水手们来说，却是非比寻常。所以，一到这样的日子，他们都是一个个严阵以待，裹好了头巾，扎紧了腰带，把船上的驾具和救生器械都摆放得齐齐整整的，只要是哪里发生了险情，红船头一声令下，枪们就立即出动。
每次红船出动救险，掌舵的都是红船头。早年是刘铁汉，如今自然是刘大海了。望着这满湖的惊涛骇浪，几天来，刘大海一直都是一身的紧绑紧扎，一点也不含糊。他那一脸的肃杀之气，远远地超过了他的实际年龄。他知道这样的日子才叫人命关天。
这一天也不例外。一清早，刘大海就派出了水手登上了湖边的了望台，严密地监视周围的湖面，一旦发现湖面上有情况，就立即举火报警，千万不能有半点贻误疏忽。
这上上午总算是平安地过去了。但是在下午太阳落山之前，一座了望台上发现了情况——只见在定江王庙前东南的湖面上，有一条船正在风浪中挣扎，呼救声随风传来，一阵急似一阵。了望台上的水手一见，立即举火为号。其他了望台上的水手一见到火警信号，也马上点起了烽火。几条黑色的烟雾随风而起，在这空旷的湖面上，十几里之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刘大海一接到报告，立即率领水手闯风而动。顿时，一条红船红帆半开，几支劲橹上下翻飞，就像一条火红的蛟龙，飞腾在这白色的风口浪尖上，朝东南方向飞驶而去。这时，只见湖面上是狂风呼啸，白浪滔天。这条红船一会儿沉没在浪谷，一会儿又飞腾在波峰。刘大海知道，今天这种天气非同一般，来不得半点马虎。稍有不慎，不但救不了前面那条船，弄得不好连自己都保不住。因此他格外小心。他的一双大手死死地稳操舵杆，驾驭着这条红船风驰电掣地朝前方冲去。无情的波涛一个接着一个地跃上红船，从船头一直盖到船尾。船上到处是水，没有湿的地方只有那上半截桅杆，和那片半开的红帆。
不一会儿，他们就发现了远处的风浪之中，一条小船正在离湖岸不远的地方颠簸，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刘大海心想，这位船老板看来是位生手。不然的话，在这样的风浪中驾船，怎么可以走得靠湖岸那么近呢？因为凡是有经验的行船走水的人都知道，越是在大风大浪中行船，越不能靠岸行走。因为岸边的波涛被湖岸撞回来之后，又在后面的波浪的推动下再次向湖岸冲去，从而形成一种更大的波涛。湖边的人都把这种浪涛称作“回头浪”。这种回头浪的破坏力要比湖中间的浪涛的破坏力大得多。前方的这条船正是在这种回头浪中行驶，不被这种波浪撞沉也要被退回来的浪涛推翻。
刘大海一见情况紧急，立即紧操舵杆，命令所有的水手奋力向前，并作好营救的准备。眼看快要赶上前面的那条船了，突然，“叭”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飞了过来，正好击中了红船的帆索。帆索一断，红船上那片半开的红帆就立即在大风中“唰”的一声，毫不犹豫地落了下来。在惯性的作用下，红船失重了，整个船身为之一震。失重的红船立即改变了方向，侧向了一边，船头就偏离了原来的航向——“横浪”了。
浪里行舟，船家最忌的就是“横浪”。
所谓“横浪”，就是指船身由原来的纵向行驶变成了横向行驶，与波浪的走向呈一种平行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行船是最危险的。因为那一排排的巨浪就不再是从船头的前方迎面而来，而是从船身的两边横着向船身袭来。船头已经失去了“破浪”的功能，整个船身都受到了风浪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一排波浪滚过来，从船头到船尾横的一掀，整条船就会给掀个底朝天。
因此，凡是在风浪中行走的船只，正确的方法都是走“人字浪”。也就是使船身与波浪的走向永远是呈一个“人”字形或者是一个倒“V”字形。让两者之间永远保持着一个60左右的夹角，而不是平行而前。这样一来，那些滚过来的波涛就不会从横的方向威胁到整个船身，而只能是从船头的方向袭击，然后在船头的撞击下被撞成泡沫，化为白烟，从船舷两边退下去，而不会掀翻船身。即使是遇到再高的巨浪，也只能是跃上船头之后，再向船尾盖过去。当它盖到二舱三舱的地方也就软了、碎了，然后就无力地分成两股水流泻到船下去了。即使就是能一直盖到船尾，也只不过就是一瞬间的功夫。船只照样可以在波浪底下穿行而过，然后借助自身的浮力钻出水面，还不至于翻个底朝天。
红船现在是“横浪”了，如果不立即拨正船头，让它顶着浪涛前进，马上就有翻船的危险。这可真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啊！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要想起死回生，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扳动后面的船舵拨正航向。这种一“扳”一“拨”，就全凭舵手的功夫和胆识。一船人的身家性命全都在他的手上啊！
刘大海到底是三节杨的高足，真不愧是鄱阳湖上的红船王。几乎就是在一闪念之间，他便清醒地做出了两种抉择：
一是冒死冲上前去，追上前头的那条船。这时他已经清楚而准确地断定，前面那条在风浪中挣扎的船，不是遇难的民船、商船，也不是官船，而是一条调虎离山的“贼船”。其目的就是要在这样的日子里，把自己的这条红船引到这风高浪险的湖面上来，好借助这险恶的风浪进行袭击。
那么，当今在鄱阳湖上，有种干这种勾当的人是谁呢？
刘大海想，这个人除了是黑虎山的刘大河还是刘大河，此外决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种胆量。刘大海还知道，黑虎山的山大王胡子挑现在已经是一条不中用的老狗了，这种事只有刘大河才能干得出来。刘大河啊刘大河，我的亲弟兄啊！我们一家人都已经毁在你的手里了，如今你怎么还蒙在鼓里啊！这些年来，你不仅毁了我们一家，你还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在鄱阳湖上制造了多少灾难，残害了多少黎民百姓。今天，我就是不为我们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哪怕就是为了鄱阳湖上的许多冤魂野鬼，为了鄱阳湖周围的黎民百姓，为了这条有几百年声誉的红船，我刘大海也要冲上去为民除害，为家族除害，和你决一个鱼死网破，冲你一个船底朝天，让你葬身于这风浪之中，让这苦难的鄱阳湖上有几天太平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