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刘大海想不到的就是，此时他的弟弟刘大河又在他自己的船上，同他的姐姐刘素娇经历了一场暴风雨般的发泄之后，正在船舱里搂看他的姐姐睡觉。如果刘大海的船再靠近一些，也许还能听得到刘大河那种野性的嚎叫，甚至还能听到妹妹刘素娇那绝望的哀呜。但是，刘大海做梦都不会想到，居然会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会发生这种天伦淫乱的罪恶！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啊！他只是一直把眼睛盯到山黑虎上。两个镖手睡着后，刘大海也靠在船舱里闭上眼睛休息。他们在等待着黑夜的到来。
入夜之后，夜色中的黑虎山果然又是另一番景象。星光下，连绵的山峰成了一种模糊的剪影，横亘在西北方的天穹下。只有湖边那座狰狞的“虎头”在湖水的映衬下，才显得格外的逼真。山上许多地方都有灯在闪烁，有的还在山坳间来来来去去地游移不定。这座罪恶的匪巢黑虎山，到这时终于活起来了，动起来了，比白天显得更加生动，更有生气。望着这些闪烁不定的灯光，刘大海在想，这些土匪又在制造一幕幕的人间悲剧。顿时，他心中闪出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一个要把这座罪恶的巢穴烧毁！
在山上亮起灯光的同时，刘大海还发现，湖边的芦苇丛中也有灯光在闪动，偶尔还有说话的声音在风中飘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真的是深入虎穴了。就在这时，刘大海突然听到了一片暄闹的声音，他仔细一听，发现这声音离自己这么近。他和那两位镖手不免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发现。然而，过了不久，这喧闹声便消失了。刘大海心中在纳闷，难道这片芦苇丛中，还会有什么机关么？
他悄悄地对两位镖手说：“我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船撑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抓到一两个土匪，这样就能更好地了解山上的情况。”
两位镖手也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听到大海这么一说，便都同意这么做。
于是，他们三个人又撑起小船，朝刚才喧闹的方向钻去。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他们便停下来了。原来在前方的苇丛中，他们看到了有一点亮光。
当时刘大河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有亮光的地方就是刘大河的座船。而他要找的妹妹刘素娇，此时就在那条船上，又在被刚刚从山上下来的刘大河折磨得死去活来。
但是，刘大海不敢再往前走了。他对两位镖手说：“你们在这里等我，让我潜过去了解一下动静再说。”
说着，他就轻轻地下水了，用一把刀子削了一根芦苇杆含在口里，然后带着这把刀子朝前面游过去。这里的湖水不很深，有的地方只能淹有刘大海的胸膛，他完全可以趟过去。只是芦苇太密了，人走在中间拖拖拽拽的，还不时被苇叶划破了皮肤。刘大海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点一点地朝那点亮光接近。渐渐地，他终于看清楚了前面有一条船，那点亮光就是从那条船上发出来的。在看到船的同时，刘大海还听到了一个男人的笑声，还有女人凄厉的尖叫和悲鸣声。
难道……难道……
那女人的尖叫声，让刘大海的心就像锥子扎了一下一样，疼痛得让他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敢再往前游去。他就浮在一片芦苇杆上，屏住呼吸，在仔细地辨听着那熟悉而又变得陌生的声音。
又是一阵尖叫声传来，让刘大海听得毛骨悚然。紧接着，又是一阵男人的狂笑。刘大海终于听明白了——那正是他要寻找的妹妹刘素娇在尖叫！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他身上的血在往上涌，两眼热辣辣地在冒着火。他移动了一下身子，把手中的刀攥得更紧。他似乎听到了那攥着刀把的指关节在咯咯地响。
刘大海的身子在湖水里颤抖着……
但是，刘大海并没有大喊一声，奋力游过去。他不知道那条船上的虚实。多年的江湖生涯已经让他变得冷静而又理智。他心里明白，既然妹妹被抢到这种地方来了，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在意料之中的。所幸运的是妹妹还活着，还能发出那么尖锐的叫声。
前面的那条船在急剧地晃动，灯光也在急剧地晃动。湖水被搅起了一圈又一圈地波纹，正一圈一圈地朝四周扩散。刘大海那结实的胸脯上，都感觉到了有波纹荡过来。
刘大海的牙齿咬得咯咯地响，他的泪水在无声地流了下来……
渐渐地，女人的尖叫声消失了，男人的笑声和骂声也消失了。那点灯光也不动了。四周又恢复了特有的平静，只有苇丛的虫声和蛙声在时断时续。
刘大海把头浸泡在水中，好一会才抬起来。他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抹去水痕，也抹去泪痕。这时，他完全清醒了，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一只手攥紧刀把，一只手摸索着身边的芦苇，半沉半浮地朝前走去。
就在这时，湖边又一片喧闹。不一会儿，就有一条小船撑了过来，船上的人都高举着火把，在大声么喝着。刘大海一见，急忙潜入水中，嘴里咬着的那条芦苇杆在咕噜噜地冒着水泡。他在水底下悄悄地潜行着，在和那条船拉开着距离。当他认为没有什么危险的时候，他又轻轻地钻出水面。这时，刚来的那条小船已靠近了那条大船。接下来，他听到了一场罪恶的对话——这场对话终于让刘大海明白了，刚才到底是谁在糟蹋自己的妹妹！
他真想大喊一声——刘大河，你这个畜牲……
小船载着刘大河走远了。他终于给了刘素娇一个逃生的机会。
刘大海见刘大河走了，立即迅速地游过去，用刀子撬开了舱门。他来不及多说，就用一件衣服胡乱地包着赤裸的妹妹，轻轻地滑到湖水中。
此时的刘素娇，已经虚弱得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她又吓得昏厥过去了……
后来，还真是多亏了张蛮子的那阵喊叫声，让两个在后面苇丛中的镖手及时把船撑了过来，把刘大海和他的妹妹接上了船。在张蛮子和故意叫喊声中，黑虎山上和山下的芦苇荡中一阵骚动。就在这片惶惶不安之中，刘大海和那两位镖手已经把船撑出了芦苇荡，终于载着昏迷不醒的刘素娇逃离了虎口，离开了黑虎山这个罪恶的渊薮，朝茫茫的湖面划去。
刘大海无声地靠在船舱里，为妹妹默默地穿好了衣服，然后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泪珠一滴滴地落在妹妹的脸上。
小船像箭一般滑过湖面。黑虎山渐渐地在刘大海的眼里消失了。但是，一腔怒火却在他的心中呼啦啦地燃烧着……
48、刘十二
在红船局的楼阁上，刘素娇终于苏醒过来了。
她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满是汗味的床上。油腻腻的被褥，散发出一股令她恶心的男人气味。她浑身为之一震，在一阵恐惧之中睁开了眼睛。这是一双标准的丹凤眼。尽管周围簇拥着一圈黑晕，但还是那样的楚楚动人。
刘素娇就是用这双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突然，她发现在离她床前不远的凳子上，坐着一个男人。此时，那个男人正在打瞌睡，就像山一样的沉默。刘素娇用眼角的余光，战栗地瞟了一眼，她又看到了一副剽悍的身架，一颗似曾相识的硕大的头颅，和一头坚硬而又凌乱的头发。眼前这个男人的样子，让刘素娇的心又在砰砰地跳荡。
“啊——”
刘素娇不由得大叫一声。她全身在急剧地颤抖。船上那场恶梦又袭上了她的心头，让她跌入了绝望的深渊之中。
谁知这一声惊叫，却把那个男人惊醒了。他一见刘素娇醒过来了，便霍地一下离开了板凳，扑了过来，把刘素娇一把拥进怀里。
刘素娇又绝望地瞌上了眼睛……
谁知就这时，竟有两颗滚烫的泪珠，落到了她的脸颊上。
“妹妹，我苦命的妹妹啊……”
男人的这一声带泪的呼喊，就像狼嚎一样的苍凉。随之而来的便是含泪的哽咽和无声的悲鸣。
这时，刘素娇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哥哥刘大海。她没有睁开眼睛，而是闭着眼睛在刘大海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在船上糟蹋自己的那个男人是谁。
在大哥刘大海的怀里，这个无辜的妹妹刘素娇哭得死去活来。她在哭那死去父亲和母亲，哭她那家族消逝殆尽的繁华富贵，哭自己这豆蔻初开的华年和那几天几夜的恶梦……
刘素娇虽然醒过来了，但是她的心已经死了。接下来就是一连几天几夜的高烧。多亏了同仁堂的高会长针药相助，终于让她渐渐地康复了。康复后的刘素娇不想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她那一肚子的唐诗宋词汉文章，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她承受这天底下最大的奇耻大辱。她一次又一次地对她的大哥刘大海说，她要离开这个世界。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天都是一种耻辱。
刘大海当然理解妹妹的心情。但是，他怎么能让她死去呢？当年吴城街上那个令人羡慕的家庭，如今已经烟消云散，就只剩下了这一对苦难的兄妹——黑虎山上的那个畜牲，他还能算是人么！
“你能死么，妹妹？我可怜的妹妹！如果是你再不在，那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亲人了。”
这句话不知让刘大海说了多少遍。但是每说一遍，他都会泪如泉涌，都会双脚一跪，像山一样的倒在刘素娇的床前。作为家中的一个长子，一位大哥，刘大海深知自己问心有愧，没有保护好妹妹。为此，他也一次又一次地自疚自责，一次又一次的泪流满面。
也许是刘大海的泪水打动了妹妹的心，让她改变了主意。刘素娇终于答应刘大海的请求，留在这个世界上。但是，她也向刘大海提出了一个请求：请求哥哥找一个寺庙或一个家尼姑庵，她要去出家为尼。她要遁入空门，到佛门净界去独卧青灯古佛旁。刘素娇说，她不能再活在这个肮脏的红尘之地，只有在那明月清风之中，伴着晨钟暮鼓，才能让她找到一种解脱。刘素娇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在长春客栈时，她也曾经对她的母亲三师母多次说过这样的话。没想到，真是——“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她想，哪知道自己竟然一语成箴。这大概是命中注定的吧！
刘大海理解了妹妹一颗破碎的心。这一对苦难的兄妹，最后终于达成了这桩别无选择的交易。从此，刘素娇便住在红船局的楼阁上，等待刘大海为她择定返皈佛门的日程。
但是，不久以后的刘素娇却改变了初衷 原来，没有过多久，刘素娇已经敏感地觉察到，自己已经不是女儿身了。一颗罪恶的种子，竟在那一次又一次的凌辱与蹂躏之中，悄悄地来到了自己的腹中。如今，这颗罪恶的种子，已经在她的腹中生根发芽了，似乎还在蠢蠢欲动起来。
这又是一件万般无奈的灾难啊！
刘素娇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踏进佛门净界了。她不能以自己这种污秽之躯，去沾辱那清净而又神圣的殿堂。
这时，刘素娇所想做的不再是出家为尼了，而是想从这阁楼上跳下去，就像当时在那条罪恶的船上，想跳到鄱阳湖的水中一样。但是，当时由于刘大河看得太紧，使她失去了这种洗刷耻辱的机会。而这一次，刘素娇同样的失败了——因为一种女人的天性和一种母性的本能，终于一次又一次地泯灭了她心中的这种念头。尽管这是一颗罪恶的种子，一颗耻辱的种子，甚至是一颗没有理由发芽生长的种子。但是，他毕竟是一条生命，而且是一条无辜的生命，一条完全有权力存活下来的生命啊！
刘素娇想到了自己的人生遭遇，不正是因为父母的原因而遭到了报应么！那么，现在面对自己腹中的这条生命呢？难道应该让他还没有出生就胎死腹中，也和自己一样无辜地承受这种不属于他的罪孽和报应吗！
——不！她不想让这种报应继续下去。
刘大海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先是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但是，他想到妹妹毕竟是一个读书之人，深明大义的她一定会活下去的。于是就请了一位老太婆，在这楼阁上服侍着刘素娇。
红船局的这座楼阁就建在鄱阳湖的岸边。楼下是陡峭的湖岸和日夜奔滴的浪花。倚窗远眺，就是一碧万顷的鄱阳湖，还有那苍茫的水面天心。从此，刘素娇就在这楼阁上，经常情不自禁地抚着窗棂遥望着远方。看着目力能及之处那遥远的天际，看着那湖面上翻卷的波涛，那波涛上徘徊的帆影，那桅尖上变幻的流云，还有在这苍茫的宇宙之中盘桓着的那只不倦的孤鸟……
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注目凝眸之中，她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平静。让她才有勇气和毅力去等待那分娩的日子，去倾听腹中每一次的律动。
终于在一个风雨之夜，在一阵昏天黑地的阵痛之中，刘素娇腹中那颗罪恶的种子成熟了——她，在这天夜里生下了一个男婴。然而，随着这个男婴第一声不谙人事的呱呱啼哭，他的母亲——那位在耻辱和无奈之中熬过了十个月的刘素娇，这时才纵身一跃，带着一声惨叫，从那楼阁上的窗棂之中跳了出去，跳进了滚滚的湖水之中，摔死在那陡峭的湖岸下。此时，楼上楼下遥相呼应，奏响了一典生与死，仇与爱的悲歌。
当刘大海驾着红船，匆匆从湖上赶来，在岸边的乱石堆里抱起他妹妹的残骸时，他几乎恨不得一步飞上楼去，把那个刚刚出生的男婴一把卡死。
但是，刘大海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冷静地和红船局的弟兄们一道，把自己的妹妹默默地葬在这湖岸边的高岸上；然后，他便像一个父亲那样，抚养着这位在苦难之中来到人世的婴儿，并且给他取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名字——“刘十二”。
刘大海为什么要给这个男婴取这样的一个名字呢？
难道是与那十二口皮箱有关吗？
刘大海没有向任何人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