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是这样……我也提到了这点……对,完全正确!嗯,这段讲些什么呀?”
局长眯缝着眼读了起来:
“在某铁路局,近日正着手制订一个奇怪的计划……计划的炮制者是该路局局长本人,他曾任……”
读了半小时《呼声报》,局长已是满脸通红,大汗淋淋,浑身哆嗦。他又坐回到书桌边提笔写了起来。他写了一道《对本局各部门的命令》……在这道命令中知照各个部门不得订阅“某些”报刊……
局长怒气冲冲,他的身边撒着一些碎纸片。半个小时前那些纸片上还写着“略论对报刊的保护”……
真乃是:Sic transit gloria mundi!这句是拉丁语,俄文版注为Так проходит мирская слава!直译是:“人世的荣誉就这样过去了!”转义则可能是“世事沧桑”“世态炎凉”。
收藏品
日前我去我的朋友、新闻记者米沙·科夫罗夫家串门。当时他正待在家里,坐在沙发上一边修剪指甲,一边品着香茗,他让我也来一杯。
“没有面包我是不喝茶的。”我说,“让人买点面包来!”
“没有必要。本人有个习惯:用面包招待敌人,从来不用面包款待朋友。”
“奇怪……那是为什么?”
“当然事出有因了……你过来!”
米沙把我带到桌子边,拉出一个抽屉。
“你瞧!”
我往抽屉里瞧了瞧,没有见着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什么也没有见着……一堆破烂……钉子、碎布条子,什么针头线脑的……”
“你要瞧的就是这些玩意儿!我收集这些碎布条、针头线脑、小钉子,已经有十年了!了不起的收藏品!”
米沙把这些破烂扒拉到一起,用手捧起,然后撒在一张报纸上。
“你见到这根点过的火柴棍了吗?”他说,指给我看一根很平常的、稍微烧黑了的火柴棍。“这根火柴颇有来历。这是我去年在塞瓦斯齐雅诺夫面包铺买的面包圈里发现的。我差不多被噎死过去。谢天谢地,多亏妻子在家,她给我捶了捶背,不然这根火柴就一直卡在喉咙里。看见这个指甲了吗?这是三年前在菲力波夫面包店买的鸡蛋牛奶饼干中发现的。你看,饼干没有手,不长脚,却长着指甲!真是大自然的造化!这块绿色的破布条五年前藏在莫斯科一家最好的食品店卖的香肠里面。这个烘干了的蟑螂曾经在我喝的一份菜汤里洗澡,当时我正在一个铁路站的餐厅里用餐。这个钉子是藏在一个肉饼里,也是在那家餐厅里出现的。这段耗子尾巴和这小块山羊皮都是在菲力波夫食品厂生产的同一个面包里出现的。我妻子在命名日那天,有人送她一个大蛋糕,她在蛋糕里发现一条鲱鱼,现在只剩下鱼骨头架子了。这个小虫子是臭虫,是在一家德国人开的酒馆给我送的一杯啤酒里出现的……这一小块鸟粪我差不多吞下去了,当时我在一家餐馆里正津津有味地快把一个大馅饼吃完了,等等等等。我亲爱的老朋友!”
“真是奇怪的收藏品。”
“一点不假。这些东西共有一点五磅重!还不算那些因为不小心被我吃掉和消化了的东西。我大概吃下了五六俄磅这类东西……”
米沙小心翼翼地拿起报纸,欣赏了一下他的这些收藏品,然后倒回抽屉里。我端起杯子喝起茶来。但是我也不再要米沙叫人去买面包了。公羊“公羊”,此处为转义,指昏庸冥顽的人。
和小姐
(“老爷们”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某老爷的那张保养得很好的油光锃亮的脸上,现出一副穷极无聊的神态。他刚刚从午饭后梦神古希腊神话的睡梦之神摩尔甫斯。的怀抱中脱出身来,不知现在该做什么好。他既不愿意动脑筋,又不想这么卖呆……很久很久以来他就厌恶看书,去戏园子看戏又嫌早,还懒得坐车兜风……干什么才好呢?有什么可消遣的?
“来了位小姐,”叶戈尔进来禀报,“她要见您。”
“小姐?唔……这会是谁呢?反正一回事,请她进来……”
一位漂亮的黑发姑娘步履轻盈地走进书房。她穿着朴素……甚至可以说太朴素了。她进来后鞠了一躬。
“请您原谅,”她用颤抖的稚嫩的声音开口说,“您知道,我……我听说,只有在下午六点……才能见到您……您……我……我……是七品文官帕里泽夫的女儿……”
“非常高兴!您请……请坐!我能为您做什么?请坐下,别客气!”
“我来见您是有一事相求……”姑娘接着说,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两只手哆哆嗦嗦地不停地抚摸着衣服扣子,“我来这里……是请您给我弄一张免费车票回一趟家。我听说您会给的……我想坐车回去,可是我手头……我十分拮据……我要从彼得堡去库尔斯克……”
“嗯……是这么回事……您干吗去库尔斯克?这儿有什么事让您不顺心?”
“不是,我喜欢这里,可是,您知道吗……父母,我去看望父母。我很长时间没有去看他们了……来信说我妈病了……”
“嗯……您在这儿是工作还是上学?”
姑娘告诉他,她曾经在什么地方供职,在谁手下工作,挣多少钱,工作忙不忙……
“是这样……您工作过……是呀,不能说您的薪水很多……不能说……要是不给您一张免费车票那就太不近人情了。嗯……这么说,您是去看望您父母……哦,照我看,在库尔斯克您恐怕还有一位郎君吧?是不是?如意郎君?嘿嘿嘿……啊……未婚夫?您脸红了?好啊,很好啊!大好事嘛!您自管去吧。您也早该嫁人了……他是干什么的?”
“衙门里的一个小职员……”
“好事好事……回库尔斯克去吧……据说,离库尔斯克一百俄里的地方就闻得着那里的白菜汤的气味,还有蟑螂在爬来爬去……嘿……嘿……恐怕这个库尔斯克也是个枯燥乏味的地方。您把帽子摘下来吧!这样很好,别不好意思!叶戈尔,给我们弄点茶来!恐怕在这个……这个……它叫什么来着……这个库尔斯克城里也会让人心烦气闷吧?”
姑娘没有想到会受到这样亲切的接待,她脸上露出了笑容,把库尔斯克的方方面面,休闲活动,游乐场所,给这位老爷描绘了一通……她还告诉他,她有一位当小职员的哥哥,当教师的叔叔,上中学的弟弟……叶戈尔端来了茶。姑娘怯生生地端过茶杯。为免得喝茶时发出响声,她就小口小口地抿着。老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得意地微笑着……他已经不再感到寂寞无聊了……
“您的未婚夫长得挺帅吧?”他问,“您是怎样同他好上的?”
姑娘满脸羞涩地回答了这两个问题。她怀着信任的心情挪动着身子,凑近老爷的身边,笑吟吟地告诉他,在彼得堡这个地方,有些未婚男子在追求她,而她又是如何拒绝他们的……她讲了很长时间。说到最后,她从衣袋里取出父母的来信并把信的内容读给老爷听。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您父亲的这笔字写得真不赖……这一笔一画的写得真好啊!嘿嘿……可……可是……我该走了……剧院已经开始演出……再见,玛丽娅·叶菲莫芙娜!”
“我请您帮的忙有希望吗?”姑娘站起身问他。
“希望什么?”
“希望您给我一张免费车票……”
“车票?嗯……我可没有什么车票!您也许弄错了吧,小姐……嘿嘿嘿……您走错了地方,找错了人……有个铁路上的人确实住在我的附近。我是在银行干事的!叶戈尔,叫人把车备好!玛丽娅·谢苗诺芙娜这里用“玛丽娅·谢苗诺芙娜”,前面用“玛丽娅·叶菲莫芙娜”都指同一人,但表现出说话人寻开心已够,然后心不在焉地弄错了她的父名,亲爱的原文为法语ma chère(亲爱的),再见吧!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姑娘穿好外衣,走出门去。在另一个大门口有人对她说,那位铁路上的人在七点半钟已经坐车去莫斯科了。
怯弱的女人
日前,我把孩子们的家庭教师尤利娅·瓦西里耶芙娜请到我的书房里把账结算一下。
“请坐,尤利娅·瓦西里耶芙娜!”我对她说,“我们来把账结算一下。恐怕您也需要钱用了。可您总是这么客客气气的,您自己是不会提出来的……好吧,小姐,两个月前我跟您讲好了月薪是三十卢布……”
“是四十……”
“不,三十……我这儿记着呢……我付给家庭教师的薪金向来都是一个月三十卢布……好吧,小姐,您在我这儿待了两个月……”
“两个月零五天……”
“不,整整两个月……我这儿记着呢。这样一来就该付给您六十卢布……得扣除九个礼拜天……因为礼拜天您不给科里亚科里亚是尼古拉的小名,此处指主人的儿子。上课,只是休息……还要加上三个节假日……”
尤利娅·瓦西里耶芙娜涨红了脸,开始拉扯衣服上的皱边,然而……她一声不吭了。
“再加上三个节假日……所以一共要扣除十二卢布……科里亚病了四天,没有上课……您只给瓦莉娅瓦莉娅是瓦尔瓦拉的小名,此处指主人的女儿。上课……还有三天您牙痛,我妻子同意您下午不上课……十二加七等于十九。全扣除后……还剩……嗯嗯四十一卢布,对吗?”
尤利娅的左眼红了,含着泪水。她的下巴开始颤动起来。她神经质地干咳起来,鼻干发酸,可是……她还是一言不发。
“除夕夜晚,您打碎了一只茶杯和一个茶碟。这要扣除两卢布……那茶杯可贵重了,是祖传的,不过……算了吧,上帝保佑您!我哪能不吃点亏呢?后来,小姐,因为您没有把孩子照看好,科里亚爬树把上衣扯破了……该扣除十卢布……一个女用人,也因为您没有照顾好,偷走了瓦莉娅一双皮鞋。您得对样样事照顾到才是。您是拿工钱的。所以说,还得扣去五卢布……一月十号,您在我这儿支了十卢布……”
“我没有支钱!”尤利娅·瓦西里耶芙娜低声说。
“可我这儿记着呢!”
“啊,那就……好吧。”
“四十一减去二十七——还余十四……”
这时女教师的两眼泪珠滚滚……她那小巧玲珑的鼻尖上冒出了汗珠。可怜的姑娘呀!
“我只借过一回钱……”她说话时声音颤抖,“我在您太太那里借过三卢布……以后我再也没有借过……”
“是吗?您瞧瞧,这笔钱我可没有记上!十四再减三,还剩十一……好吧,这是给您的钱,亲爱的!喏,接着:三卢布、三卢布、三卢布、一卢布、再一卢布。请收下,小姐!”
我把十一个卢布递给她……她接过钱,手指哆哆嗦嗦地把票子塞进衣袋里。
“MerciMerci,法语,“谢谢”的意思,”她轻声说。
我跳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十分愤慨。
“您为什么要merci?”我问她。
“因为您给了钱……”
“可是要知道,我克扣了您,见鬼,是我抢劫了您!本来就是我偷窃了您的钱!可您为什么还要merci?”
“在别的地方,人家根本不付我钱……”
“不付钱?这不足为怪喽!刚才我是跟您开了个玩笑,给您上了残酷的一课……您应得的八十卢布我如数付清!钱都放在信封里,早给您准备好了!可是,难道您就这样软弱可欺?您为什么不抗议?为什么不吭声?在这个世上,难道可以这么逆来顺受?难道可以这样怯弱吗?”
她苦笑了一下,但是我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只能这样!”
我请求她原谅我刚才给她上的残酷的一课,把八十卢布全给了她。这使她大为惊愕。她胆怯地说了声“merci”就走了出去……我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不禁想到: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个强者可太容易了!
拔萝卜
(由童话故事移植)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老爷爷和老奶奶。他们活了很长时间,还生了个孩子叫谢尔日。
谢尔日的耳朵很长。该长脑袋的地方却长了一个萝卜。后来谢尔日长得又高又大……老爷爷不时地揪揪他的耳朵,揪呀揪呀,就是没法把他拽到上流社会里去。于是老爷爷叫来了老奶奶。
老奶奶拽住老爷爷,老爷爷拽住萝卜头,拽呀拽呀,怎么也拽不起来。于是老奶奶把姑妈叫了来。姑妈是公爵夫人。
姑妈拽住老奶奶,老奶奶拽住老爷爷,老爷爷拽住萝卜头,拽呀拽呀,还是拽不起来。于是姑妈叫来了孩子的教父,他是将军。
教父拽住姑妈,姑妈拽住老奶奶,老奶奶拽住老爷爷,老爷爷拽住萝卜头,拽呀拽呀,还是拽不起来。老爷爷沉不住气了。他有个女儿,嫁给了富商,于是他把这个阔女婿也叫来了,还带上了一百卢布。
富商拽住教父,教父拽住姑妈,姑妈拽住老奶奶,老奶奶拽住老爷爷,老爷爷拽住萝卜头。他们一齐使劲地拽呀拽呀,最后总算把萝卜头拽进了上流社会。
后来谢尔日当上了五品文官。
一件歹毒的事
不久前,在莫斯科一家报纸编辑部里发生一件事,从这件事可以看到:邮订报刊有时是多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