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记》中造人的两种不同的说法 祭司文本和耶和华文本 耶和华文本更早 巴比伦和埃及的类似故事 古希腊关于用土造人的传说 澳大利亚人和毛利人关于用土造人的传说塔希提岛上关于用男人肋骨造女人的传说 波利尼西亚关于造女人的类似故事 克伦人和塔塔尔人的类似故事 太平洋区域的其他造人故事 美拉尼西亚人关于用土造人的传说 西里伯斯岛上的造人故事 婆罗洲岛上达雅克人讲的故事 尼亚斯岛土著人的创世传说 菲律宾群岛土著人讲的故事 印度人的造人传说 切列米斯人关于造人的故事 非洲的造人故事 美洲的造人故事 我们的始祖是用红色的陶土捏出的细心的《圣经》读者未必看不出《创世记》第1章和第2章里记载的关于创造人的两个故事之间的显着不一致。在第1章里我们得知,神怎样在创世的第五天创造了鱼和鸟,即在水里和空中生活的所有生物;怎样在第六天先创造出地上的各种动物,最后才按自己的形象创造出人:男人和女人。从这个故事里我们推断,在地球上的所有生物中,人是最后被创造出来的,而且我们顺便推测:神也具有作为人的重要属性标志——性别差异;但是这种差异怎样与上帝的统一性相调和,这个实质性问题作者没有给我们解答。
不过我们可以把这个对人的理解力而言也许过于艰深的神学问题暂且放一放,而转向一个比较简单的问题,即事情发生的先后次序问题,并注意一种说法,即神先创造低等动物,然后再创造人,而由男人和女人组成的人显然是同时创造出来的,并且男人和女人都同等程度地反映了神的原型的伟大。这是我们在第一章里读到的。但是当我们仔细阅读第2章时,就有些困惑地发现了对于同一个重要行为的完全不同的,而且实际上是互相矛盾的说法。因为我们在这里惊奇地了解到,神先创造了男人,然后创造了低等动物,而女人仅仅是神在事后稍稍考虑,趁男人睡觉时从他身上取出一根肋骨,最后制造出来的。两个故事中造人行为的次序是明显相反的。在第一个故事中,神从创造鱼开始,并一步一步从鸟到走兽再到男人和女人的陆续创造。在第二个故事里,神的创造活动从男人开始,然后逐渐降低等级,造出低等动物和女人,她显然在神的工艺活动中处于最低的等级。在第二种说法中,根本没有提到按照神的样子创造男人和女人,我们仅仅得知,“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人因为没有同伴,只好在神为他建造的美丽花园里到处游荡,后来,神为了减轻他的孤独感,就造了各种飞禽和走兽,把它们给了人,显然是为了使人开心,并和人做伴。
人看了看它们,给它们一个个起了名字;但是他仍然不满意这些同伴,因此最后神才仿佛在失望之余,用男人身躯中一根不甚重要的骨头造了一个女人,并把她给那个男人做妻子。
两个故事之间的明显矛盾解释起来非常简单,因为情况表明,它们来自两个不同的、且起源独立的文献,后来才由某个编撰人组成单独一卷书,他在将两个故事拼凑在一起时甚至没有花心思去减少或调和两者之间的不一致。第1章的创世故事源自巴比伦囚虏时期或此后时期祭司编辑的所谓“祭司文本”,第2章的创造人和动物的故事源自所谓“耶和华文本”,比另一个故事早几百年,大概写成于公元前9世纪或前8世纪。两个作者的宗教立场之不同,明眼人一望即知。后一个文本(祭司文本)的作者,把神想象成人眼无法见到的抽象形式,他只需吩咐一下即可创造一切。而早期文本,即耶和华文本的作者,则把神想象成其行为和说话都与人一样的非常具体的形象,他用尘土造人,立了一个园子,日间凉快的时候在园里散步,把躲藏在树木中的男人和女人叫出来,并用皮子为他们做衣服,让我们的祖先换掉因为害羞而用来遮蔽赤身裸体的过于寒酸的无花果树叶。这个早期文本的几乎欢快的天真可爱的叙述,与后一个文本的极端严肃气氛形成了对照;尽管我们透过耶和华文本那个杰出艺术家给我们描绘的纯真时代生活的色彩鲜艳的画面,仍然不由得感受到一丝忧郁和悲观。首先,他几乎不想掩饰自己对女性的极度蔑视。女人最后造出以及制造她的方法本身是不寻常和带侮辱性的(从她的主人和统治者身上抽取肋骨),毕竟所有低等动物都是用正常和还算过得去的方法创造的——这足以显示作者对女性的本质很蔑视。我们可以公正地指出,后来当他把人类的全部不幸和灾难都归咎于女始祖的愚蠢轻信和放纵欲时,他厌恶女性的态度就带上了更加阴暗的调子。
这两个故事中更早的一个,即耶和华文本,不仅更加生动,而且也包含更为丰富的民间创作成分,因为其中含有被后世作者有意掩盖的使人联想起原始质朴的许多特点。因此它提供了与类似童话的故事相比较的许多材料,不同时代和不同国度的人们曾借助这些故事,试图解释地球上生命产生的伟大秘密。我将把某些这样的简朴故事引述如下。
看来,耶和华文本的作者想象神用泥土捏出第一个人,完全像陶工做泥人那样,或者像小孩用泥捏玩偶那样。他想象神轻轻拍打并将泥土揉捏成合适的形状,然后向它的口里和鼻里吹进气息,赋予它生命。这完全像《圣经》故事所说的先知以利沙一样,救活了一个书念妇女死去的儿子:他躺在孩子身上,把自己的眼睛对着孩子的眼睛,自己的口对着孩子的口,毫无疑问是把自己的呼吸转给他;这样做了以后,孩子打了七个喷嚏,睁开了眼睛。对于希伯来人而言,把人类想象成源于尘土更加自然,因为在他们的语言中,“土地”(adamh)一词在文法上是“人”(adama)一词的阴性形式。根据巴比伦文献中各种提示,似乎巴比伦人也想象人是由泥土塑造出来的。巴比伦祭司贝罗索斯的创世故事保留了一个希腊文本,据他说,贝勒神把自己的头割下来,其他的神则收集流出来的血,把它与泥土掺和在一起,用这些血的泥团捏出了人。他们说,这就是为什么人如此聪明的缘故,因为他们的凡人肉(泥)身与神的血液混合在了一起。
在埃及神话中,据说众神之父赫诺姆,在他的陶轮上用泥土做出了人。
希腊神话中的明哲之士普罗米修斯也在福塞斯城的帕诺佩乌斯山丘用泥土捏出了第一批人。当他结束自己的工作时,剩下了一部分泥土,很久以后在该地还看得见两大堆大卵石模样的东西躺在一处山谷边缘。公元2世纪时访问该地的一位希腊旅行者认为这两大堆巨砾有黏土的颜色,并散发出强烈的人肉气味。我也在几乎过了一千七百五十年以后到过那里。这个地方是一处荒芜的小幽谷,更准确地说是帕诺佩乌斯山丘南坡的洼地,下面蜿蜒伸展着已经毁坏但仍很雄伟的城墙和塔楼,矗立在丘顶灰色的岩石上。这是希腊漫长而无雨的夏季过后,深秋炎热的一天(11月1日)。整个幽谷十分干旱;没有水顺着铺满灌木丛的盆地坡面流下来,但在盆地底部,我发现了散布的微红色泥土,也许就是普罗米修斯用来捏出我们先祖的那种陶土的遗迹。这个地方偏僻荒凉,没有人,也看不出有人居住的任何迹象;只有上方丘顶一排颓圮的塔楼和城垛在诉说着早已逝去的繁忙热闹生活。整个场景就和希腊其他许多地方一样,与大自然的亘古不变、至少是外表的和平宁静相比,极易使人对尘世上人的存在产生渺小虚妄和短暂的感觉。我为了躲避白天的炎热,坐在山丘顶上几棵漂亮的橡树树阴下,野麝香草甘美的芬芳弥散在周围的空气中,当我举目环视充满往昔回忆的遥远景色时,这种印象就更加强烈了。
向南望,神工鬼斧般凿成的埃利孔山顶峰隐现于低矮的山脊之上。在西面,赫然耸露出帕尔纳索斯山庞大的身躯,山坡上茂密阴森的松树林,就像云层的阴影,覆盖在坡中央;而在山脚周围,安卧着爬满常青藤的道立斯的墙垣,高悬于深深的幽谷上空,它充满浪漫色彩的美景与普洛克涅和菲罗墨拉的爱情与苦难如此协调,根据希腊传说,他们的故事就与此地有关。北面,帕诺佩乌斯山丘向着平原笔直地垂下它那岩石暴露的陡坡。我的目光越过这片辽阔的平原,停留在山丘中的一处峡口。刻非苏斯河曲折蜿蜒地流过那里,把浑浊的河水带到了多石而荒芜的丘陵脚下的一片灰蒙蒙柳树林下,最后消失在阴暗的石灰岩洞穴里,而不像从前那样流入现在已经干涸的科帕克湖的沼泽苇丛里。朝东面,紧连着一部分帕诺佩乌斯山丘坡地的是喀罗尼亚废墟,此地是普卢塔克的故乡;这里往外是平原,那里曾进行过使希腊遭受马其顿铁蹄践踏的决定命运的战斗。后来,东方和西方也在这里展开过殊死的决战,当时罗马军队在苏拉的率领下击溃了米特拉达梯的亚洲人军队。这是近乎凄婉壮观的深秋一日,正在离去的夏季仿佛姗姗延宕,不愿意把希腊令人陶醉的群山留给冬季,此时展现在我面前的景色就是如此。第二天,景色改变了,夏天已经过去。11月份灰色的薄雾低挂在昨天还在阳光中闪烁着光辉的山丘上空,在云雾愁惨的幕帘下方,是喀罗尼亚原野死气沉沉的平面。这是一大片荒无树木的辽阔土地,周围环抱着人迹罕至的山坡,呈现出萧瑟悲凉模样,那是曾使一个民族失去自由的战场应有的惨淡景象。
我们相信希腊人、希伯来人、巴比伦人和埃及人共同具有的这种关于人类起源的粗陋概念,是由他们未开化的或蛮荒的祖先们传给这些古代文明民族的。无疑,这一类故事在今天或昨天的未开化或野蛮民族中间也有所记录。比如墨尔本附近的澳大利亚黑人说,创造者彭基尔用一把大刀割了三块大树皮。他在其中一块树皮上放了一团黏土,并用这把刀子把泥土调和到合适的黏度。然后,他分了一些泥土到另一块树皮上面,用它捏出了一个人形;他先做出脚掌,然后是脚、躯干、双手和头。于是他在两块树皮上各捏出一个泥人;他非常满意自己的手艺,就兴高采烈地围着泥人跳起舞来。然后,他从桉树上取下一块富含纤维的树皮,用来做头发,并把它黏贴在泥人的头上。这时候他再次看了看泥人,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又围着泥人跳舞取乐。然后他躺在他们身上,猛力地对着他们的口、鼻子和肚脐吹气;他们不久动了起来,说起话来,像成年人那样站了起来。新西兰的毛利人说,有一个神,名字有各种叫法,或称图,或称提基、塔恩,他从河边拿来一块红色的陶土,用自己的血来和土,捏出了一个像自己或者说与自己面貌相同的有眼睛、双脚和双手的泥人,事实上就是神的一个精确翻版;模型做好后,他向模型口里和鼻孔里吹气,使泥人有了生气,随即有了生命,打起喷嚏来。毛利人的创造者提基神所做的人如此像他本人,以至于他称这个泥人为提基阿胡阿,意思就是提基的肖像。
在塔希提岛上有一个普遍接受的传说称,最初的一对人是由主神塔洛阿创造的。他们说,在创世以后,他用红土造出了人,在面包果尚未生产出来之前,红土也一直充当人类的食粮。其次,有些人说,有一次塔洛阿呼唤一个男人的名字让他前来,而当他走近时,神将他催眠入睡。创造者趁他熟睡之际取了他的一根骨头(ivi),用它做成了一个女人,并把她给那人做妻子,这一对夫妻就成了人类的祖先。这个故事是基督教传教团到塔希提群岛上的最初几年里从土著人口里记录下来的。记录下这个故事的传教士威廉·埃利斯说:“我总觉得这个传说不过是他们从某些欧洲人那里听来的关于创世的摩西故事的翻版,虽然他们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这是外国人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在他们中间流传的一个传说,但我从来不相信这一点。还有些人指出,女人的名字叫Ivi,这可能是他们的发音,写的时候似乎是Eve。Ivi是一个当地土生土长的词,它不仅表示骨头,还表示寡妇和死于战争者。尽管土著人十分肯定,我还是倾向于认为用来尊称人类女始祖的Ivi,或者Eve,是该故事中唯一具有本地起源的部分。”然而,同一个传说在塔希提岛近旁的波利尼西亚的另一些地方也被记录下来了。比如,法卡奥佛岛即鲍迪奇岛上的土著人说,第一个人是用石头创造的。后来他想起要造一个女人。于是他收集了一些泥土,用它捏成了一个女人的模样,做完以后他从自己的左胸胁处抽出一根肋骨,并把它插进泥人体内,随着这一插,泥人突然变成了一个活的女人。
他叫她Ivi(Eevee),即“肋骨”,并娶她为妻,整个人类都由这对夫妻繁殖下来。据说毛利人也相信,第一个女人是用第一个男人的肋骨做成的。
该故事在波利尼西亚传播得如此广泛,以至于令人怀疑,它是否正如埃利斯所认为的,只是从欧洲人那里听来的《圣经》故事的复制品。
但是我们在其他地方发现的关于用第一个男人的肋骨创造出第一个女人的故事,形式上与《圣经》故事如此相像,恐怕很难认为它们是与《圣经》故事无关的传说。比如,缅甸的克伦人说,神“创造了人,他用什么来造人呢?他先用泥土造出一个男人,并结束了创造活动。然后,他造了一个女人,但他用什么来造出她呢?他取了一根男人的肋骨,造出了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