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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通公司给员工做了一次体检。体力活儿养人，大家都健康，只有半拉子查出身患“肾”病，听医生悄悄给别人说，这种病很危险，也就两年的生命。
人，对于生命的珍爱是压倒一切的。这一下，本来瘦弱的小苗连吃饭的心劲也没啦。吃饭时间，半拉子病蔫蔫地仰面朝天“压铺板”。
六对半吃完大馒头回来，一见他还睡着，便叫他：
“半拉子，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不赶快去吃饭，看天花板，天花板上有天仙女呐？”
半拉子眼睛巴眨巴眨，不吭声。
六对半火了：“好小子，啊？金河给你增加了工资，你毛病也增加了不是？老子好心和你说话，你不接言呐？”
王瞎子在那头搭茬：“你就不用挑拣他的毛病了。小后生体检，查出病来了！”
六对半还是不在乎：“查出病来，看病嘛！牙疼吃豆子，头疼碰柱子，什么病有什么对付的办法嘛！不吃饭，病就没有啦？——半拉子，起来吃饭去！”
王瞎子因为有着忌讳，不直接说：“后生的病不是小病，不是一般吃药打针能顶用的！”
六对半依然冒凉腔：“吃药打针不顶用？牙疼，拔了；眼疼，挖了！——半拉子，起来吃饭！不管什么病，你精神不能倒，大蒸馍，你一定要吃饱！”
“医生说，我顶多还能活两年。”半拉子哀哀的，就要哭了。
六对半这下听清了：
“体检，体检，一早不用体检，哪有这些事？我看你整天打里照外跑得怪欢实！你，你还当没体检，你啥也不知道，你今天还能不吃晌午饭？”
半拉子眼睛轱辘一圈，翻了半个身。
六对半转头让王瞎子给半拉子打上一卦：“我保证不给你汇报！看后生还能活几年？看医生是不是胡说哩？”
这么大的事儿，王瞎子不敢胡来。
半拉子查出了肾病。
苦力们吵吵，说半拉子只好卷铺盖了！大家相处一场，都觉得不忍。可是，无法可想。
小马问过医生，除了换肾没办法，可换肾得十来万呐。
他有些气馁：“这都是侯老板的遗留问题。随便招工进来，不体检。现在查出这么严重的病，算谁的？”
四福旺一听十来万，瞪大了眼，“十万？天爷爷！煤矿上出了事故，砸死一口子也就两三万！老百姓，打工族，真是死得起、病不起呀！”
金河听了他们的汇报，问银河：“你是带工班长，说说你的看法。”
银河站起身，比比划划的：“哥，我是这么想的。假如你病了，我管不管？或者兄弟我病了，你管不管？——就这！”
金河其实已经考虑过了：“兄弟，你说的好！小苗是咱们的小兄弟，咱不能见死不救。给小苗换肾吧！”
四福旺先惊讶了：“金河，十来万呐！花公司的钱，那就是你的钱呀！”
“公司的钱，其实是咱们大伙儿一块赚的。就算是我名下的钱，钱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我个人户头上多十来万少十来万，比起能救一条生命，哪个更重要呢？”
可是，小马提出现在公司户头上没这么多钱！
金河已经有过盘算：“换肾的钱，咱们分成几块来考虑。一块，社会保险，因为公司给职工办了保险；一块，公司出。公司这段生产紧张，不兴扣苦力们的奖金。咱们是不是动员大家来一个自愿捐助？——抽空小马动员一下，两个班长给咱带个头！”
小马说：“咱们是个小公司，没闲人，跑医院、动手术、术后护理，还得人手。都是些扛麻袋的，谁来护理？”
银河提出让莺莺负责护理，她也懂些医道。
金河考虑莺莺离不开。职工夜校，学前班，她还要去进修教师资格。她太忙了。
“我看这样，半拉子也不适宜住工房、吃集体食堂了，干脆吃住、护理，都交代给高马丽那儿！”
四福旺对银河嘀咕：“半拉子这回算是拣着啦！象六对半，恐怕要埋怨他自己总也不病，吃了亏呐！”
银河好生得意：“我哥！这样的老板！你们哪儿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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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河经过周密考虑，决定做外贸。与财茂公司吉根茂合作，这就需要与温小寒联系。
他打电话过去，温小寒要么说太忙，要么不接。他以为肯定是上次有关“情侣卡”的事，温小寒给高马丽道歉什么的，心里结了疙瘩。
他便开着车，亲自上门去找。终于在健美中心找到了温小寒。
温小寒正在一架复合健身器上做仰卧起坐，自顾喘气。看见金河，也不停下。
金河拾讪着：“果然没空，忙着优哉游哉玩儿健美呢。”
温小寒冷冷地说：“我们老板不在，你最好还是不要和我单独见面！你们家的高马丽，我可是惹不起！好家伙，什么以前的情侣之类的话，都给吉根茂端出来了！”
金河才知道原来这么还有一出，他随手击打身旁的沙袋，说：“杀人三千，自损八百。打击他人，至少会有部分力道反弹回来。”
温小寒气冲冲地说了句：“我自作自受，活该！”
下了器械，要去冲澡。金河拦住她，
“我要和你谈正事。”
温小寒引用了他说过的话：“我这样的女人，心术不正，谈啥！你还是等吉根茂从广东回来，直接和他谈。”
金河也不生气：“你这办事处拒绝与客户谈生意，哈哈，至少也是不作为。——莫非，你的房子已经到手了？”
温小寒终于站住了：“对女士，最好别问年龄；对商人，最好别问钱财。——追上这儿来，匆匆忙忙找我，到底什么事？”
“吉老板不在广东做外贸，来咱们这里做，究竟什么意思？”
温小寒知道他的意图了：“好比内地买饲料，东西便宜呗。什么土畜产之类，价钱合适，货源也好组织呗。所谓商机，所谓利润，以你的脑筋，想不到这个吗？”
“所以我有心思介入。”
“为什么不？只怕是心里没底。”
金河笑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能否指点一二？”
温小寒说出实情：“要想赚取高额利润，必然承担巨大风险。吉根茂好像并不缺乏合伙人，他不知为什么，不很欢迎你介入。你又何必非要没事找事呢？”
金河却不这样以为。这个吉根茂为什么会主动调解他石金河与高马丽的关系，还不是要套近乎？生意人套近乎还不是为了做生意。
如果金河不是手头急需钱，也许要更加小心查访查访。但他，有些着急，他许多方面都需要许多的钱：
“我最近在尝试给打工族的孩子办学前班，另外还有不少有关宏伟设想；厂房设备需要更新，一个工人必须换肾。手头紧张，特别缺钱。所以，我急于赚钱，而且想赚大钱！”
温小寒讥诮了一句：“要拯救迷途的羔羊，必然要背负十字架。想当救世主，又恐怕碰上犹大！”
“说得好。一针见血！怎么办呢？”
“只能小心谨慎呗！”
金河又问温小寒：“对吉根茂，你能把握得住吗？”
“金河，这可不敢说！我连自己都把握不住。要不然，也不至于发生什么情侣卡事件！”她还是余怒未息似的。
如果不是这件节外生枝的事搅扰，也许她也会看出吉根茂的蛛丝马迹。这几天，吉根茂天天审问她。一边在她身上寻欢作乐，一边指着她的器官探查金河的痕迹，她都快被这家伙烦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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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做这么大的生意，金河必须謹慎出拳。
他与小马联系了本地土畜产进出口公司，还跑了一趟海关和商检等部门，仔细地了解了有关外贸的一些情况。心里有了底，然后通过温小寒把吉根茂约出来，开始商谈外贸的全部运作意向。
吉根茂终于吐口，说是因为有合作基础，同意金河介入外贸业务。
关键是利益分配。两下里的谈判，达到白热化。
“吉老板，既然我们双方投入相当，我要求利润对半、五五分成！”
吉根茂与温小寒是另一方，当然是吉老板拍板：
“石先生，你开口也太没有分寸的啦！东欧方面的绝对关系是我的，东西到了外国，是要有人推销的啦！三七分成，你三我七，没有商量余地！”
这边是金河与小马，小马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小马：
“国外有人推销，是你的优势；可就地组织货源，谈判杀价，是我们的优势！”
“杀价你们能杀多大一点点幅度？20%不得了啦！而出口的利润回报，是100%哦！”
金河也先表现强硬，提出：“你要坚持三七分成，条约太不平等，那我们就不好合作啦！”
金河开始慢慢品茶，气氛一时沉闷下来。
吉老板也不即不离，打量着温小寒，温小寒身上起鸡皮疙瘩。可是还得领会到他的意思，出面回旋道：“老板，你到内地来开展外贸，固然不乏合作伙伴，但金河是我们公司的老朋友呀！希望老板考虑一下。”
吉根茂用那种含沙射影的口吻说：“小寒哦，你总是偏向你们内地人的啦！你们是三个人合伙围攻我一个的啦！”
小马也再次提到从前：“吉老板，我们先前合作不错，做生意赚钱，也得考虑朋友情谊嘛！”
吉根茂做出友谊第一、大大让步的样子，最后松了口：“为了朋友交情，我让一步、大大让一步！我们四六分成，你四我六。”
金河伸出手，与他拍掌：“爽快！那我们就这样拍板！中午我们海通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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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外贸生意，要有一百万的资金投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金河已经拿定主意拼一把。
小马盘点了资金，公司能挤出的全部资金只有三十万。银行贷款，近期最多能拿到四十万。还有三十万的缺口！
金河决定用两部车，还有自己那套房子做抵押，再筹三十万！
一百万，面对这样的巨款，小马胆怯了。“金河，一百万，可是得格外谨慎呀！”
金河心里清楚，他们还有一道防线。他们去过外贸公司，打了招呼，购买土畜产的前期资金，吉根茂的钱不进账，他们就不打款！
小马还担心货物发运之后，控制不住。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金河把整个过程也打听了一番：“货物海运到东欧国家，销售之后要打还货款、运费，由我们的外贸公司结算。吉根茂没有直接拿钱的渠道。再说――”金河怕自己走了眼，让小马帮着感觉，“你看那老家伙的样子，像不像要欺骗我们做手段？”
小马说：“那倒是看不出来。”
金河虽然也知道得万分小心，但是，“胆小不得将军做！咱就豁出来搏一把！”
小马怕万一博输了：“比如再来一回禽流感似的天灾，金河，可是不得了呀！”
“我盘算过了。三十万，是我们公司赚的；三十万，有汽车和房产。银行贷款四十万，是以我们海通公司整个资产做抵押。顶多我重新变成一个穷光蛋，不会像侯发荣似的亡命天涯！”
艰难集资一百万，终于打进了外贸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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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拉子的换肾手术做得顺利。一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为了这个手术，前前后后高马丽是全力以赴，人都瘦了。
金河来医院看过后，小苗情况意外地好。金河对高马丽是真心地感谢。
高马丽说：“瞧你说的。多少替你分担一点杂事罢了！”
金河问饭店的情况：“《又一村》的业务，受影响了吧？”
“肉烂了在锅里，十来万都花了，你就不用和我计较得那么清楚了！”
金河真得是有了在商场拼搏间隙中的一丝温暖：
“哈哈，都拼命赚钱，都舍得帮助别人。哈哈，夫唱妇随呀！”
小马具体执行与吉根茂的外贸业务合作，做到了万分小心。
金河强调广东的款项不到，海通公司不打款。而且，两笔款子哪一笔不到，外贸公司都不会开始动作！
小马甚至连连请温小寒从旁关照：“一百万，对金河毕竟是个天大数目。温主任，你可得在一旁帮助招呼着点啊！别让失了手。”
温小寒说：“我们老板总说我是向着你们，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商人嘛，哪个不是惟利是图？但金河想办学前班什么的，赚钱是为了社会公益事业。我自然也不愿意看到他吃亏、上当。但，我究竟能有多大把握局势的能力？况且，对于做生意，我毕竟还是一个外行！”她这一段，也被吉根茂耍得神思恍惑。不敢再对自己有多大的自信了。
小马让她帮助打听一下侯发荣的电话。“你们老板不是说他已经在广东介入外贸业务了吗？”
这个过去时的老板，温小寒倒没觉得有多少用，立刻答应了。
终于，外贸公司告知，吉根茂的一百万已经到账。小马打听清楚，跑来向金河汇报情况。
侯老板的联系电话也拿到了，金河当即拨通了侯发荣的电话。
侯发荣在那面说了他的想法：
“金河，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想赚钱，我也希望你赚钱。你担心的其实就是两个字，风险！——吉老板的人就在跟前，我对你实话实说。做生意有赔有赚，一百万，赔二三十万，你能承受得了！你我最怕的不过是遇上骗子！被一家伙包圆！但是，据我来广东的观察，吉根茂是滑头，但总归还不是骗子！我的垮台，还得归罪禽流感，不能单怨哪个人。——吉根茂的实力？我看还可以。至于吉根茂的外贸业务嘛，我对这个不熟悉。海关也去过，集装箱也看过。应该说是像模像样！说到底，钱是你的，最终的决心得由你来下！据说吉根茂马上就飞过去，当面你再好生把握分寸吧！——我呀？吉根茂答应给我一点钱，拿到钱，我立马回去！是啊是啊，彩花马上要生产，我真是心急如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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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面面的信息都没有什么疑点。金河放下心。投进钱去。
吉根茂飞来后，与金河以及外贸、商检、海关等诸方合作者，举行欢宴。
众人一起举杯，席间一时觥筹交错。
金河特地与吉老板干了一杯：“我敬你一杯！我的一百万能不能赚钱，往下就看你的了！”
吉根茂拎了酒瓶，给自己和金河斟了两只口杯。
“有钱大家赚，金河老弟！我来敬你一大杯的啦！”这个吉根茂竟然一气将口杯饮尽！金河不甘示弱，当即饮干口杯。并且又斟满了杯子。
“吉老板，想不到你这个广东人这样豪爽、这样好酒量！打交道这么些时候，今天你才露出庐山真面目。”
随后，金河又向别的客人敬酒，特别向温小寒单独表示感谢。
金河：“小寒，让我敬你一杯！谢谢你对我们两家公司的良好合作所做的努力！前一段，我说话有什么过火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温小寒说：“是我玩笑过火、讲话不周。金河嘛，海通公司嘛，河通海达，有容乃大、大度能容嘛！”
吉根茂也与其他客人互敬，这个广东老板眼看是喝多了。
“哈哈！我今天是太高兴的啦！哈哈！金河哇，我是酒醉心明，我知道你还有些担心的啦！我吉根茂要是依靠骗人吃饭，我这个电灯泡子早就被人割掉的啦！我的办事处在这里，我的小寒、可爱的小寒也在这里，哈哈！我敢骗你们内地吗？有多少人想夺走我的小蜜哦！她是谁也夺不去的啦！”
吉根茂几乎要站不住了，但他又拿起了酒瓶，满满斟了两口杯。
“金河老弟，你说老实话，我吉根茂够不够朋友？你说，是要说心里话的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