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们回来了？”叶志松很高兴地在里面跑了出来迎接他们。
两个姐姐回来，还多带了两个男的，叶志松感到意外，因为事先她们并没有告诉家里，说她们要带男朋友回来的，看到这两个陌生的男人，叶志松感觉有些尴尬，他只是低着头帮他们把行李提进来。
叶思秋和妈妈奶奶都在家里包粽子，妈妈奶奶经过叶思秋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她们才同意把小卖部转让给村里那个最穷的人做，以后她们再也不用去小卖部了。
看着叶思霞和叶思露都带了男朋友回来，她们感到有点突然，后来叶思霞向她们解释，说她们就要结婚了，五一节一起参加本市举办的一个集体婚礼，所以趁春节期间回来和家里人见一下面。叶思秋当时的反应就是，她们还小，不应该这么早结婚，可是转念一想，两个妹妹都二十五了，早已过了晚婚的年龄，再想想自己也二十八了，很快就三十了，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5
那年的春节，叶思秋一家过得特别的开心，可惜时间太短，叶思霞和叶思露的男朋友初八要上班，他们初七就走了。四人一走，热热闹闹了一阵的房子，一下子又冷清了下来，叶思秋多少有点失落感。过完元宵节后，弟弟也回学校了，一幢大房子，又剩下叶思秋和奶奶妈妈三个人。人生的聚聚合合，让叶思秋感到特别的伤感。弟弟走后，她特别想见到好久不见的同学和朋友，因此她想到了要搞一次同学聚会，小学的同学看来是不可能了，可是初中和高中的同学还是能联系一些的，反正能联系上几个是几个，只要是同学，只要大家能见上面就好。在同学中，她对初中时的同学感情特别深，因为一起读了三年，而且他们对她的帮助，她会一生都记住的，至于高中吧，她只读了一年半，和他们感情并不是太深，有些连名字和人都对不上号。因此，她就想先组织一次初中的同学聚会，她叫罗丽萍和吕玲帮联系。吕玲在省城一个律师事务所做律师，很自由，不用坐班。元宵节过后，她一直没有去上班，春节时间，她也有很多时间是在叶思秋家里过的。她和叶思秋一样，没结婚，也没有男朋友，她打算做单身贵族。因此，一回到家里，就被父母逼婚，还动用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帮她介绍男朋友，三天两头的逼她去相亲，没办法，她只好往叶思秋家里躲。有时候，她母亲还从叶思秋家里来把她揪回去相亲，吕玲经常给家里人弄得哭笑不得。那天叶思秋提起同学聚会，吕玲第一个支持，她很卖力地到处打电话通知同学到叶思秋家里来聚会，并告诉同学，叶思秋家里的别墅如何如何的漂亮。罗丽萍倒没有这个空闲时间，她要带孩子，还承包了学校那个小卖部，每天都像打仗一样，忙得没有一点空余时间，所以也没有时间去忙聚会的事。
在聚会的时候，她听说杜小林在一场爱情中，纠缠了十年，至今还没法从那场失恋中走出来。她决定第二天去看杜小林。
杜小林过完春节后，就回到学校去住了，她不想面对家里人和所有的亲戚朋友。她在镇上一个中心小学当老师，住在一间用火砖垒的平房里，门前有一棵很大的大榕树，淅沥的细雨落在榕树上，每张叶子都像被水洗过一样，很有光彩。叶思秋推门进到杜小林的房间时，她坐在床上盖着被子，不停地织着毛衣。看着叶思秋进来，她挪了一下屁股，想起身迎接老同学，叶思秋用手制止她道：“你不用动，就坐着吧，今天天气挺冷的。”
杜小林本来就不想起床，刚才挪了一下屁股也只是出于礼貌，现在听叶思秋这么一说，她就心安理得地坐着不用动了。
叶思秋收起雨伞，挂在墙上的一个钉子上，就顺手把身上的大衣脱了放在椅子上，她靠近杜小林，坐到她的床沿边。
杜小林看着她说：“你也把鞋脱了，把脚伸到被窝里来暖和暖和吧！”
叶思秋打趣地笑道：“你不怕我的脚臭吗？”
杜小林笑起来说：“你的脚怎么会臭呢？我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
叶思秋边脱鞋边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们就这样把脚放在被窝里，面对面地坐着。
叶思秋看着杜小林说：“为什么昨天同学聚会，你不来？这么多年不见，也不想我吗？”
“怎么能不想你呢，可是想着自己混成今天这个样子，没脸见大家而已。”
“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我觉得很可怕，你怎么可能因为摔了一次跤，就坐在地上，埋怨地板的不是，就不起来了呢？那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跤，地板有什么错呢？你知道，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吗？”
“我不能不这样做，我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解恨。”
“你这样做，不觉得累吗？”
“当然累，有时候累得都不想活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我没有选择，我只能这样做，我的一生都给他毁了，我不好过，我也不想让他好过，这样太便宜他了。”
“你喜欢你自己这个样子吗？”
“不喜欢！”
“既然你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了，你又有什么权利去要求别人喜欢你呢？”
“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有时候，我也很讨厌自己！”杜小林说着，就哭了出来。
“退一步，海阔天高，忍一忍，风平浪静。就像我当初一样，如果我不和钟小声离婚，一直纠缠下去，我想，我今天也比你好不了多少。这种内心的折磨，我比谁都了解。”
“我很佩服你，可是，我做不到。”
“你不要老是钻牛角尖，好不好？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叶思秋看到她那死往牛角尖上钻的样子，有点生气。
“你以为我就想往这牛角尖上钻？我就想在这棵树上吊死吗？可了除了这样，我还能干什么呢？我也想过重新开始我的生活，可是，在这种小地方，谁都知道我跟过他了，已经没有人愿意娶我了，我也想过调动到一个别的地方，可是，调动比登天还难。”
“你可以去进修，读个大专，然后……”
“说得轻松，就那么一点钱，怎么去进修呀？学校又不给报学费，就只拿那一点点基本工资，我吃什么？我父母又吃什么？他们都老了，母亲又有病……”
“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出来自己做呀。”
“我哪有你的勇气呀，我这辈子只能这样了，我又没你的学历，又没你的美貌……”
“学历和美貌都不重要，重要的就是一个人的心态，你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你明白吗？”
杜小林低下头，擦了一把眼泪，没再哼声，她好像是在想什么问题。
“咚咚咚咚……”叶思秋的手机响起了《献给爱丽斯》的钢琴曲，她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盖接听。电话是服装厂销售部打来的，说现在厂里出了几个新款式的春装，问她要不要进货，叶思秋问了一下款式的模样，就当机立断地决定下来，叫他们立即发货，然后，她又一一给每个城市的专卖店打电话，叫她们做好收货的准备。
杜小林看着她用手机就能做生意，感觉很新奇，就问：“你不用亲自去厂里拿货，也不用到店里去看吗？你不怕他们发些不好的货给你吗？”
叶思秋摆摆手说：“这个不用担心的，服装如果有质量问题，都会包换的，店里那边就更加不用管了，每天卖了多少件，赚了多少钱都清清楚楚的。”
“你不看着她们，不怕她们偷懒吗？”
“我想叫她们偷懒她们还不想呢，每个月除了底薪外，每卖一件衣服回扣十至十五块钱，这世道，哪有不要钱的人呀？”
“哦，原来这样呀，那你这样做生意不是很轻松？”
“是呀，我坐在家里就有钱进来了，有时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世道怎么有这么好赚的钱呀。”叶思秋洋洋得意地说着，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
杜小林很羡慕地看着叶思秋问道：“广东那边的钱真的是那么容易赚嘛？”
叶思秋摇摇头说：“话又说回来，刚开始没钱的时候，赚第一桶金的时候可真是难呀，当时我们承包了报社的那个广告部，那种劳心劳肺的苦呀，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可是现在有本钱了，拿钱去做生意就很轻松了。”
“那现在你每年能赚多少呀？”杜小林小心翼翼地问。
“最少也有一百万吧。”叶思秋不假思索地说。
杜小林差点晕过去，她张大嘴巴半天合不上来：“天呀，你不是骗我吧？一百万？我领一辈子的工资都领不到这个数。”
叶思秋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
“全部领完还不够三百块，还东扣西扣，领到手的最多是200块，还经常不能按时发工资呢？”杜小林怒气冲冲地看着叶思秋说。
看到她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叶思秋就觉得好笑，也有点心酸，于是看着她说：“你不要对我生气嘛，又不是我扣你的工资。”
杜小林自己也笑了起来，因为工资的事，确实让她伤透了心，每天像做牛做马一样地干活，连买件漂亮的衣服都买不起。不但是她，很多的老师都这样，一谈起工资就生气。
叶思秋看着她道：“要不要跟着我出去闯江湖？”
杜小林早就想离开这个小镇，就是没机会，于是睁大眼睛看着叶思秋问道：“是不是真的？”
叶思秋反问：“你舍得丢下你的铁饭碗吗？”
杜小林急忙解释：“没关系的，现在学校鼓动老师停薪留职，要出去很容易的。”
叶思秋很果断地说：“那你明天就给学校写停薪留职报告吧！”
杜小林激动得满脸通红，整个人都焕发出了青春活力，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天气的寒冷了，把被子一掀，就把那两个光脚丫露出来，马上下了床，在书桌上找纸和笔，哆嗦着：“我马上就写，马上就写……”
叶思秋被她那样子逗笑了，向她摆摆手说：“不用急，明天的天还会照样亮的。”
杜小林自己也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自己出去究竟能干什么呢？于是很泄气地看着叶思秋问：“说实话，我出去到底能做什么呢？”
其实在叶思秋问杜小林想不想跟她出去闯的时候，她就想好了在市里开一个专卖店，这个店就由杜小林来管理。她问杜小林：“卖衣服你行吗？”
杜小林一拍大腿：“这个太简单了。”
“你有这个信心就好办了，过两天你陪我到市里转转，找个好的铺面。”
杜小林使劲地点头，她生怕叶思秋会变卦，让自己刚刚做的美梦又破了。
不到三天时间，叶思秋就在她们所在的地级市最繁华的地段找到了铺面，十天时间就装修好了，前前后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铺面就开张了。叶思秋对杜小林很慷慨，把这个店的百分之五十股份给了她，杜小林办好了停薪留职，尽心尽力地帮叶思秋管理起这个专卖店。为了能在短时间内赚到足够的钱，她只请了一个人帮忙，自己全部时间都扑在店里。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活泼开朗起来，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她不再恨以前的男朋友，连想都没再想到要去纠缠他了，她只是想着怎么去多赚钱，开始以后的新生活。
6
在家里呆了几个月，叶思秋已经不再想城里那些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生活了。自己梦中的别墅建成后，虽然给她带来了一些快乐，可是这些快乐并没能维持多久，就渐渐地退了下来。每当她站在自己家里的楼顶上，看到旁边的那些破烂不堪的瓦房时，她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那些破烂的瓦房，让她想起曾经风雨飘摇的岁月。她希望村里的每个人，都能住上像她一样的别墅。可是，这个愿望很难实现，虽然改革开放很多年了，可是农村依然很贫困，当她看到乡村们穿着破烂的衣服，面朝黄土地在地里刨食的时候，她的心就一阵阵地发酸。她想摆脱这种痛苦，努力地不让自己再想这些。可是，这由不得她，她依然痛苦。她努力地帮助他们，希望他们能过上好日子。自从她有钱后，她就经常帮助那些生活困难的人，经常借钱给他们。很长时间以来，她家就成了信用社，村里人没钱买肥料的、没钱买油盐的都向她家借，可是他们都很讲信用，从来不赖账，有了钱马上就还。因为他们都懂得“有钱不还，再借很难”这个道理。叶思秋觉得，就靠她这样借钱给他们，很难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生活。可是除了借钱给他们，对生活上十分困难的人经常给他们一些帮助，村里修路和建学校时捐些钱外，她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让她茅塞顿开。
那天的阳光很温柔，风也很妩媚。叶思秋的心情特别好，她想到外面走走，就给吕玲打电话，叫她过来陪她到山里去采野花。因为叶思秋呆在家里，吕玲也经常往家里跑，整天跟在叶思秋的屁股后面转，一接到叶思秋的电话，她就像个刚出笼的鸭子一样，屁股扭扭地就来了。一到山坡上，她们就像两只觅食的鸟儿一样，叽叽喳喳地采着野花。
吕玲一手采着野花，另一只手拿着采好的野花放到鼻子里闻，口里说道：“都说家花没有野花香，真的一点不错。”
“那当然了，要不男人怎么都喜欢到外面采野花呢？”叶思秋不假思索地说。
“喂，你别老把帽子往人家男人头上戴行不？现在采野花的是我们女人耶。”吕玲笑着说。
叶思秋笑道：“说的也是，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现在还有多少个人还能像我们这样，还有这样的心境在采野花呢？”
“那当然了，这个世界上，像我们这样不用上班也能拿钱的人本来就不多嘛。”吕玲一副得意的样子，她常常为自己不用上班也能拿钱自豪，她单单是做几个公司的法律顾问，一年就能轻轻松松拿到几万块。
叶思秋突发奇想，如果罗丽萍也能和她们在一起采野花多好呀，于是就说：“我们打电话给罗丽萍叫她来和我们一起采野花怎么样？”
“她能来吗？我对她已经不再抱什么希望了，你看上次同学聚会那次，来去匆匆的。”吕玲嘟起嘴巴说。
“试试吧，或许她会来呢？”说着她就拿出手机给罗丽萍打电话。
接电话的刚好是罗丽萍，她说刚好想带孩子出去玩玩，叶思秋邀请她一起来采野花。她一口答应，说正好想让孩子到野外去认识一下大自然。
听说罗丽萍要来，她们无心再采野花了，手里拿着野花到路口去迎接罗丽萍。
在路口站了几分钟，就看见一群大人和小孩从村里面出来，远远地就听到一个妇女大声地叫起来：“是思秋呀，好久没见到你了！”
叶思秋只是张开嘴巴，定睛看着她，认不出她是谁来。
那一群人走近了，那妇女说：“你认不出我是谁了吗？我是小花呀。”说完她又指指旁边的另外一个妇女说：“她是我妹妹小果呀。”
“你们不说，我真的是认不出来了，我们都快十年不见了。”叶思秋看着面前这两个面容憔悴，衣着不整的女人，怎么都找不到当年那个小花和小果的影子。
小花说：“我们都老了，可是你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小果也附和说：“是呀，哪像我们呀，才三十出头，就像个老太婆一样了。”
小花母亲插嘴道：“谁叫你们当初不认真读书，你要是像人家思秋一样，能考上大学，今天就不用过苦日子了。”
小花和小果住了口，太阳静静地照着，那几个脏得像猴子一样的孩子用陌生的目光看着叶思秋。
叶思秋的目光也落到了他们身上，她看着那几个孩子说：“这几个孩子都是你们的吗？”
小花不好意思地笑道说：“有三个是我的，有两个是小果的。”
“哦，你有三个孩子了？”叶思秋有点惊讶。
“家里还有一个呢。”小花有点不好意思，说完，又打趣道：“我们不能为国家作贡献，只能给国家添负担，呵呵。”
叶思秋笑道：“没想到，你觉悟还这么高。”
吕玲看着那几个小孩，不停地对他们做鬼脸，还不停地把手中的野花一朵一朵的送给他们，每给一朵花，就要人家叫她一声阿姨。
“高什么高呀，都是计划生育的工作人员对我们说多了，也就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