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秋越骂越激动，她几乎是喊了起来：“你知道，我们的哥哥志彬当时死得有多惨吗？他当时从十层楼掉下去，死得粉身碎骨，你以为他想死吗？他不想死，他很想活，他甚至想活得更好一些！可是他还是死了，他死得很不甘心。”说着，说着，叶思秋自己也哭了起来。叶志彬死时的情景又浮现在她的眼前，近十年来，她努力地想把那一幕忘掉。如果不是今天叶思露惹她这么生气，她永远也不会把这些说出来，可是说了一个开头，就像龙头被拧开了一样，怎么也关不住了。她悄悄地擦了一把眼泪，继续说：“你以为你的生命是你的吗？你有权利去死吗？是谁送你上了大学？是谁让你无忧无虑地成长？是妈妈，是奶奶，是我！你要死也得经过我们的允许，你没有权利处置你自己的生命，因为生命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你明白吗！”
叶思露只是很内疚地哭，不敢吭声。
叶思霞哭着哀求姐姐说：“姐姐，别说了。”
叶思秋把目光转向叶思霞问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是不是也想学她那样子？动不动就自杀！”
叶思霞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叶思秋又把目光转向叶思露，骂道：“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遇到一点挫折就去自杀，这样的话，这个世界的人早死光了。你想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谁不会遇上点不如意的事。而你，就为了这么点感情上的小事，就去自杀，这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说完，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如果我也像你这样，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去自杀，我已经能死一百次了。”说到这里，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又一幕幕地在她的眼前浮现，突然，她有种要崩溃的感觉，她已经不能再坚持下去了，她必须得马上离开这里，于是，她拿出钱包，从里面取出一叠钱，丢到病床上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给钱你，你要拿去买安眠药也行，买绳子上吊也可以，以后，你再要有什么事，也不要告诉我了，我很忙的，我的时间浪费不起的。”说完，她转身冲出了病房，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控制能力，她跑到厕所里面，蹲下去，放声痛哭起来。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一位妇女走到她的身边，用手扶着她的胳膊问。
大哭了一场后，叶思秋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她站了起来，看着那妇女说：“我没事。”说着，就从手提包里拿着一包纸巾擦着眼泪，走出了厕所。
叶思秋出了医院的大门后，坐上出租车直接去了机场，那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街上的街灯已经亮了，天上的星星闪闪。可是她没有心情去观赏大上海街上的灯光，也没有心情去理会天上的星星。她的心里，还是像有一块石头压着，沉得很。她一直在反省一个问题，妹妹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责任在谁的身上呢？在我吗？是我对她的过分溺爱，才会把她宠成今天这个自私而任性的样子吗？难道我的爱错了？一直以来，她都对两个妹妹和弟弟，都是有求必应，总是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心肝宝贝一样来宠爱，一点点苦都不想让他们吃，一点点委屈都不肯让他们受，很多时候，她爱他们胜过爱自己。她下决心，以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溺爱他们了，必要的时候，也要让他们吃点苦，让他们尝尝生活的艰辛。
7
叶思秋和牛金与报社签订的合同已经期满，在结账的那几天里，他们的神经都是绷得紧紧的，晚上他们根本就不能睡，为了打发那几天难熬的日子，叶思秋天天在家炒田螺，召集他们广告部那些人员在家里吃喝玩乐，他们经常都是醉得东倒西歪，大家分不清彼此。
财务室经过几天紧张的工作，最后的账务终于算出来，叶思秋和牛金做梦也不会想到，除了交回报社那四百万，还多出二百多万，他们两个人平分一人就有一百多万。一百多万，是他们以前没有想过的，他们一夜暴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当他们到银行去把每人的一百多万转到自己的账户时，叶思秋和牛金都像是在做梦一样，他们一点都不相信那是真的，叶思秋不断地用手在拧自己脸蛋，牛金在不断地用手搓自已的大腿，当他们感觉到有点痛感的时候，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在回家的路上，叶思秋一脸茫然地看着牛金问：“我们这钱，应该怎么花呀？”
牛金抽抽鼻子，摇摇头说：“不知道。”
叶思秋叹气说：“都怪当初搞方案的时候，没策划好。”
“就是嘛，我们应该把这只母鸡估计得大一些。”
叶思秋突然笑了起来，她看着牛金说：“你说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像我们这种，有了钱不懂怎么花的人吗？”
牛金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说：“估计没有了。”
“喂，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傻呀？”
牛金东张西望地看了一下两旁，发现没人注意他们，就说：“我们的确是很傻！”
进了宿舍的门，叶思秋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她一下子还没习惯有钱人的生活，她不知道有钱人是怎么生活的，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牛金却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一脸的狂燥不安。叶思秋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霍地站起来，跑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就不断地按号码，电话通了，她一开口就说：“妈妈，我发财了，我有了很多很多的钱！”
“你哪儿来的钱呀？不会是从什么歪门邪道里得来的吧……”电话一边的林芳被吓了一跳，她不安地问。
叶思秋急出一头大汗，她打断妈妈的话，努力解释说：“妈妈，你不用担心，我这钱是从正道来的，不是被富翁包二奶也不是抢银行得来的……”
“什么包二奶……”
“妈妈，你不用知道这些，你只要知道，这些钱是我一年辛辛苦苦赚来的就行了。”
“你究竟得了多少钱了，这么高兴，难道得了十几万？”
“妈妈，不是十几万，是一百多万！”
“什么？一百多万？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不是说梦话，妈妈，一百多万，我们有钱了，我们也是有钱人了，你和奶奶也不用坐在小卖部卖东西了。”
放下电话，叶思秋还是意犹未尽，她又想给弟弟妹妹打电话，可是拿起电话，她又放下了，她觉得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些。她仔细想了想，还找谁和自己分享这份快乐呢？她想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罗丽萍和吕玲。于是拿起电话给罗丽萍挂了电话，接电话的刚好是罗丽萍，她一听到罗丽萍的声音，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冲着电话里面喊道：“亲爱的，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发财了！我有了很多钱，你没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不，不，是借，你到时还得还给我的。”
罗丽萍正在教孩子画画，听到她那肉麻的声音浑身都起了疙瘩，她不相信叶思秋真的发财，在她眼中，叶思秋就是那种傻乎乎的人，自己口袋里的钱不给别人掏光就好了，还能发什么财呢。于是不冷不热地说：“你别在肉酸了，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你能发财的话，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
叶思秋见罗丽萍不相信她，觉得很委屈，就努力解释：“我真的发财了，我真的有了很多钱，你什么时候缺钱花的时候，你别忘了我哟。”
罗丽萍觉得好笑，她心里想，叶思秋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说话还像个孩子一样，就笑着说：“叶思秋同志，你真是可爱得可以呀，我没钱花的时候，我会很不客气地向你伸手的。”
叶思秋琢磨不透罗丽萍的话是真还是假，只是说：“记得就好了，我的外甥现在又长高了吧？还乖吗？我得给他买点东西寄回去。”
罗丽萍很不耐烦道：“你行了吧，他一生下来你就整天给他买东西，你都快把他惯坏了，还是多放点时间在你自己身上，快点把你自己嫁出去吧。”
“你不用担心我的，我是皇帝女儿不愁嫁，追我的人很多的，你不知道，去年还有一个大老板追我呢。”
“谁说你愁嫁了，可是不愁嫁也得嫁呀。”
叶思秋很烦别人提到这方面的事情，她不想再和她说下去，说了两句客套话就挂了电话。连电话都还没放下去，她又给吕玲挂了电话，一听到吕玲的声音，她又兴奋地叫起来：“亲爱的，我想死你了。”
吕玲不像罗丽萍那样骂她肉酸，她也是那种喜欢肉麻的人，她一听到叶思秋的声音，就兴奋起来，喊着：“亲爱的，我也想死你了。”
“亲爱的，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可是你得先吃上一颗定心丸。”
“嘿嘿，你是不是又准备嫁人了？”
“去你的，嫁人是什么好消息呀？看在好朋友的份上，我告诉你吧？我发财了！”
吕玲嘻嘻地笑起来说：“是五百还是五千呀？那就请我吃冰淇淋吧。”
“别说冰淇淋，就是龙虾鲍鱼我都请你吃，只要你高兴。”
“听你的口气，你好像还真的发了呢？可是，你知道龙虾、鲍鱼是多少钱一斤吗？”
“这个呀，我还真不知道呢，不过，以后会知道的。”
“嘻嘻，我还以为你真的发了呢！我要出去打球了，没空理你了，拜拜！”吕玲说完，嘭的挂了电话。
叶思秋拿着电话，只听到里面响起嘟嘟嘟的忙音，她放下了电话，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
牛金走到她跟前，睁大眼睛看着她问道：“姐姐，你知道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吗？”
“像什么样子？”
“暴——发——户——”
叶思秋用手掩住了嘴巴，惊叫起来：“天呀，不知不觉的，我们就成了暴发户了！”
“你现在是典型的暴发户心态！”
“典型的暴发户心态是怎么样的？”
“就像你刚才那样，见到谁都说自己有钱，还要给钱人家，还要请人吃龙虾吃鲍鱼。”
叶思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她都觉得自己有点滑稽。
“管他什么暴发户心态，想想我们今晚怎么去庆祝一番才是真的。”牛金提议。
“好呀，那你去买田螺和海鲜吧，我们召集一下田螺帮的弟子今晚开心一下。”他们把经常在一起吃田螺的同事称为田螺帮弟子，而叶思秋就是田螺帮的帮主。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呀，我们现在都是有钱人了，还在家里炒什么田螺呀，我们应该到高级酒吧去快乐快乐。”
“你怎么也会有这种典型的暴发户心态呢？”叶思秋瞪着牛金问。
牛金挥挥手说：“我们本来就是暴发户，也不能装出自己不是暴发户嘛！这样多虚伪呀，我们要活出真实的自己来，这才是重要的。”
叶思秋觉得牛金说的话有道理，就竖起大拇指夸他：“还是老弟你见解高！我们今晚就找个高级的地方去高兴一下。”
那晚，他们到了一个叫“不夜天”的酒吧里，要了一个最大的包厢。叶思秋和牛金两个暴发户加上黑马和小妖精，还有广告部的五朵金花和四条小龙一共十三个人，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瓶啤酒，喝着酒，唱着歌，跟着音乐的节奏扭动着屁股。喝到高兴时，大家又举杯碰个响亮，口里喊着：“干杯！”那个晚上，叶思秋觉得特别开心，特别快乐，她终于尝到了钱给人带来的快乐，钱永远是个好东西，她边喝酒，边在心里喊着，人民币，我永远爱你！她觉得自己很俗气，她想，要是弟弟知道了我有这个想法，他肯定又会笑话我，说闻到我身上的铜臭味了。可是铜臭味有什么不好呢？有了铜臭味才会有酒香味，才会有人情味。有钱多好呀，有钱多开心呀，做人为什么要假清高呢？这个世界清高有什么用呀？毫无用处！她又举起了杯子向大家喊道：“弟子们，干杯！”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个个目光迷离，脚步摇晃，举起杯子用力地碰了起来，口里喊着干杯！这时，卡拉OK的银屏里响起了黄家驹的那首《真的爱你》，牛金拿着话筒很有激情地喝着，黑马也把嘴巴凑到话筒去，大家扭动着屁股也跟着吼。
他们唱着，哭着，喊着，整个包厢气氛热气沸腾。他们就这样唱着歌，扭着屁股，喝着酒，吃着点心，一个晚上在疯闹。究竟吃了多少东西，喝了多少酒，他们一点都不知道，直到第二天他们都酒醒爬起来结算时才知道，他们一个晚上花了五千多块钱。
结完账后，叶思秋和牛金终于从暴发户的兴奋中冷却下来。在回来的路上，牛金就对叶思秋说：“姐姐，在广州这地方，我们这一百万根本不算钱，你想想去OK一次，就花了五千多，我们这一百万能OK多少次呀。”
叶思秋算了一下，说：“一个晚上五千，十个晚上就五万，一百个晚上就五十万，我那一百万也只能去OK二百多个晚上，二百多个晚上还不够一年呢，自己赚这一百万也不容易呀，花钱真是太容易了。”
这时一辆高级奔驰轿车从他们身边开过，牛金看着那辆车子说：“我那一百多万还买不到一辆奔驰呢。”
叶思秋抬头看了一眼旁边那幢高楼道：“我这一百多万还买不起一层楼呢，看来，我们只能把这一百多万当作一只母鸡来养了。”
“我们继续承包广告部，明年再赚他一百万，又得多一只母鸡。”
“对，我们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我们要用钱去买很多很多的快乐。”
“哈哈，姐姐你也知道钱能买到快乐呀？”
“哼，难道昨晚你不觉得快乐吗？”
“不快乐——才怪呢！”
叶思秋听到他说“不快乐”三个字时，正想问他为什么，没想到他停顿了一下，又在后面加了三个字“才怪呢”，叶思秋打了他一下骂道：“尽搞这些鬼花样！”
“嘻嘻，这就是语言的技巧，亏你还是学中文的呢。”
8
不知是没给领导送礼，还是别人眼红了的原因，叶思秋和牛金想继续承包广告部的愿望未能实现。领导班子决定不再承包广告部给他们，恢复以前由报社管理。他们依然实行他们以前的那套管理方法。叶思秋和牛金离开了广告部后，以前和他们一起打江山的五朵金花和四小龙也离开报社另谋出路。
继续承包广告公司的梦想泡汤后，叶思秋和牛金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叶思秋决定回一趟家，回来后再作打算。那时正好放暑假，弟弟妹妹们都在家。两个妹妹大学毕业后，都留在上海做老师。弟弟读的医科大学尚未毕业。暑假了，他们都回了家。叶思秋想回去好好的和他们聚一聚，顺便带他们出去玩玩。
踏上故乡的路，闻到家乡那泥土的芬芳。叶思秋心里感觉到特别的温暖和踏实。
回到家时，一进门，弟弟看到她就笑眯眯地问：“大款回来了？”
奶奶正色骂叶志松道：“姐姐就是姐姐，叫什么大款细款的！”
叶志松笑道：“奶奶你真可爱耶，你怎么还想得出一个细款来呢。”
因为上次自杀的事，叶思露心里还是有点怕姐姐，她只是一副讨好的样子，看着姐姐插嘴道：“你们别以为奶奶没文化，如果当初能进学堂读书的话，奶奶也是一个才女呢。”
“什么才女才男的，我都一把年纪了，你还拿我开玩笑！”奶奶骂道。
叶思秋不看叶思露，自从回到家里后，她就连正眼都没看叶思露一下，她觉得叶思露真是让太她失望了。叶思露也感觉到姐姐对自己态度，当然思霞也看得出来。这件事只有她们三人知道，其他人都不得而知。为了避开姐姐的目光，叶思露装出很勤快的样子，跑到厨房去帮妈妈干活。
在吃饭时，叶志松坐到了叶思秋旁边。叶思秋看着他打趣道：“年轻人，不怕我身上的铜臭味熏倒了吗？”
叶志松耸耸肩，笑道：“改革开放了，铜臭味也不熏人的了。”
叶思霞拍了拍叶志松的肩膀道：“现在的人呀，都是见钱眼开的货！”
林芳正好把一盘菜端到桌上，听到她们的谈话，就骂道：“别整天钱钱的，吃饭也不好好吃。”对于她来说，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孩子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叶思秋看着妈妈，撒娇似的说道：“妈妈，钱有什么不好，有了钱，会生活得很快乐的呢。”
“钱是重要，可是和钱比起来，你们的健康和平安更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