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毒阎罗
这样轻微的伤势,对他当然没有多大影响,可是感觉到了痛楚那剎他仍然不禁由心底寒了出来。
方才他无疑已经在鬼门关之前转了一趟,只差一点儿便要与真正的毒阎罗打交道。
以龙飞出手之快,之准,方才无疑可以再加一剑将他刺杀剑下。
白判官也看见当时的情形,那剎那亦替黑判官捏一把冷汗。
现在看见黑判官手按伤口,他右手不觉亦按向自己左肩的伤口。
方才他处境的凶险绝不在黑判官之下,龙飞那一枚金环打的若不是他的左肩,是身上其他要害,只怕他一样闪避不开。
他手按伤口,苦笑道:‘这个姓龙的小子果真名不虚传。’
黑判官道:‘他来得却实在不是时候。’
白判官道:‘在公孙白来说却正是时候。’
‘莫非是相约好了。’
‘看情形不像,龙飞只是碰巧在这儿经过而已。’
‘当真巧得很。’
‘那是公孙白走运,却是我们倒霉了。’
‘龙飞那个小子武功的高强,实在在我们意料之外。’
‘不错,以我看,若是单要独斗,也许只我们头儿可堪与他一战。’
‘说到头儿,也该到了。’
‘纵然到了,在黑夜未降临之前,他是绝不会出现的。’
‘这是老习惯的了,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也不知道。’
‘他若是看见我们没有将公孙白留下,必定雷霆震怒。’
‘技不如人,可也怪不得我们,知道将公孙白带走的是龙飞,相信他也明白绝不是我们所能够阻止。’
‘其实即使龙飞不来,公孙白若是拚死闯出去,我们也一样留不住他的。’
‘因为头儿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公孙白,万不得已才取他性命。’
‘那厮到底是贪生畏死,总算被我们虚张声势唬住了,可恨龙飞偏就在这个时候到来,看破了我们的狡计。’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人。’
黑判官倏的冷冷一笑,道:‘在我所知,聪明人都不长命。’
白判官亦自冷笑道:‘聪明而又好管闲事那更就短命了。’
两人相顾大笑。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传来,道:‘你们现在居然还笑得出来,就连我也有些佩服。’
这个声音飘飘忽忽,好像从天上降下,又似在地底涌出。
黑白双判面色齐变,笑声那剎那都一顿,黑判官连声道:‘大爷已经到了?’
那个声音道:‘方到。’
黑白双判这个时候好像已分辨得出声音的来处,一齐举步,便待向那边走去。
那个声音实时喝止道:‘都给我站住。’
黑白双判举起的脚步立时放下,对于这个人,他们显然都畏惧得很。
他们称呼那个人做大爷,那么那个人应该就是毒阎罗了。
江湖上传说,毒阎罗一身毒药暗器,举手投足甚至手不动,也能够将对方毒杀。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有人说,他乃是四川唐门的叛徒,至于事实是不是,却没有人能够证明。
倘若是,连唐门也动不了的人,厉害就可想得在。
江湖上还有一个传说,就是这个人有一样怪癖,从来不肯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每一次出现都是黑夜降临之后。
也所以有阎罗之称。
现在看情形,这个传说也并非传说而已。
虽然他现在已经到来,但只是听到声音,并没有现身。
他甚至不让黑白双判接近。
这在黑白双判来说,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们跟随毒阎罗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被拒绝接近。
一种难言的恐惧,剎那间猛袭上他们两人的心头。
夕阳已西下。
黄昏。
残霞的光影从枝叶缝中透进来树林之内,树林之内却已经变得很阴沉。
虽然残秋时候,不少树叶都已落下,但树林之内多的是百年老树,枝叶茂盛,尽管落下了不少,仍足以隔断大部份天光。
在两株大树之中,幽灵般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身裁很高,但并非瘦削的高,站在那里就如半截铁塔一样。
一个人有这种身裁,即使相貌是长得柔顺一点,给人的,也应该是雄赳赳的感觉,但是这个人站在那里,给人的,却是阴森森的感觉。
在他的头上罩着一个黑布袋,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也是阴森森的,眼瞳竟有如磷火一样,散发出惨绿色的光芒。
他身上穿的,也是一袭黑色的衣裳,袖长及地,一双手都藏在衣袖之内。
树林中本来已经幽暗,那两株大树之间更加幽暗。
黑衣人彷佛已经与那份幽暗融合在一起。
可是无论什么人,只要在他的面前经过,相信都不难立即发觉他的存在。
在他站立的地方周围,也不知是否因为他的存在,已经变得阴森森的,走过都不难感觉那一股阴森。
也许他丑恶如钟馗,恐怖如夜叉、罗剎,但亦不无可能英俊如潘安宋玉,无论他长得如何,现在都已被那个黑布袋所掩盖。
然而尽管隔着一个黑布袋,看不见他的真面目,看见他的人,若是胆子小一点,都不敢再多望他一眼。
或者就因为那一双磷火一样的眼瞳。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姓名。
江湖上的人称呼他做毒阎罗,他的手下称呼他做大爷。
也没有人能够接近他周围七尺。
他的属下是不敢,他的仇人在接近他七尺之前,已经变成了死人。
到现在还没有人例外。
至于他的出身更就是一个谜,到现在还没有人能够解开的谜。
对于这一点,江湖上有很多的传说,举凡用毒的门派,用毒的高手,全都拉上了关系。
这些传说他当然大都知道,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在江湖上这个毒阎罗就是这样神秘的一个人。
他手下之多,江湖上也是罕有。
阎王令到处,他随时可以召来一大群的手下。
无威不足以服众,无钱不足以聚众。
威之外还有恩,再加上金钱的分配得宜,他之有那么多的人听候差遣,绝非奇迹。
他那么多的手下,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敢胆反叛他。
反叛他的人,向来都只有一种收场——死亡。
他的行踪是那么飘,是那么迅速,简直与幽灵无异,在他出现之前,树森中埋伏的他那些手下,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已经到来,可是到他一出现,却几乎无人不立即知道。
他们立即悄然退过一旁。
毒阎罗并没有理会他们,磷火一样的双瞳幽然盯着林外的黑白双判。
黑白双判已跟了毒阎罗多年,是能够比较接近他的少数人之中的两个。
可是他现在却拒绝他们接近。
在黑白双判来说,这还是破题儿第一趟,不过在毒阎罗来说,此前已经有两个人这样子被拒绝。
结果那两个人都死在毒阎罗的面前。
这两件事黑白双判当然都知道,也所以,难怪他们都心生恐惧。
黑判官忙道:‘大爷,我们在这里……’
毒阎罗截道:‘你们在这里故布疑阵,一心将公孙白留下,等候我到来处置。’
黑判官道:‘大爷是这样子吩咐我们。’
毒阎罗道:‘不错,一直到一个时辰之前我才改变了初衷。’
黑判官脱口问道:‘为什么?’
毒阎罗道:‘在一个时辰之前我收到了一份有关公孙白的很详细的报告,根据那份报告的数据,公孙白是一个世家子弟,那种世家子弟的脾气与一般的世家子弟无异,若是将他迫紧了,他一定拚却一死,也不会说出他心中的秘密。’
黑判官道:‘我看他,骨头并没有那么硬。’
毒阎罗淡淡的道:‘提供那份报告的人并不是凭空推测,一向也很少,甚至可以说,从未看错人。’
白判官大着胆子道:‘大爷不是时常说,任何人都难免有判断错误的时候。’
毒阎罗道:‘那个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判断错误过一次,也许这一次例外,然而,我仍得再相信他一次。’
白判官不能不点头。
毒阎罗接道:‘所以我匆匆赶来,希望能够及时制止你们采取行动。’
白判官苦笑道:‘我们虽然已采取行动,并未能将他留下。’
毒阎罗道:‘你们方才的说话我都听得很清楚。’
白判官道:‘事实如此。’
毒阎罗道:‘我相信你们的说话。’
白判官立即道:‘大爷明察!’
毒阎罗道:‘我并没有怪责你们,事实凭你们两人的武功,又焉能够将龙飞留下来!’一顿才接道:‘这个龙飞又岂独武功高强,心思的缜密,临敌的经验,都绝非一般人所能够比拟,你们的疑兵之计给他瞧出来也并不奇怪。’
白判官连连点头,道:‘大爷说的是。’
黑判官亦阿谀道:‘若是大爷早来一步,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子了。’
毒阎罗截道:‘也确是这样。’
黑判官一怔,道:‘属下险些儿忘记,大爷此次赶到来,目的乃是在阻止我们采取任何行动。’
毒阎罗道:‘公孙白现在已知道我在找他,所以不敢回家,到处躲避,最后不难有可能逃到水晶人那儿。’
黑判官连声道:‘不错,不错。’
白判官插口道:‘不过大爷早先却有话吩咐下来,若是留他不住,尽管将他射杀!’
毒阎罗道:‘这种世家子弟以我所知,大都很爱惜生命,只要将他的坐骑射倒,让他知道你们有能力将他射杀,应该已可以将他留下的了。’
白判官‘嗯’的一声,正想说什么,毒阎罗说话已经接上,道:‘然而人算总不如天算。’一顿又接道:‘也正如我那句说话,任何人都难免有判断错误的时候。’
黑判官插口道:‘龙飞武功的高强,实在在我们的意料之外。’
白判官赶紧接道:‘我们虽然已竭尽全力,仍然不能够阻止他将人救走。’
毒阎罗忽然问道:‘你们真的已竭尽全力?’
白判官点头道:‘而且都伤在龙飞九环剑之下。’
黑判官补充道:‘我们若是勉强将他截下来,惟死而已。’
毒阎罗道:‘千古艰难惟一死,明知是送死,也要去送死,只有呆子才会那么做,你们若是呆子,也根本就不配做我的手下。’
黑判官道:‘大爷也不时教我们随机应变。’
毒阎罗道:‘你们都还记得。’
黑判官道:‘不敢忘怀。’
毒阎罗道:‘那么,方才明知阻止不了龙飞,你们应该有所打算了。’他缓缓接道:‘譬如说,你们最低限度也应该追踪前去,又或者——’语声忽一断,他半晌才接道:‘有很多事情你们都可以去做的,也当然应该想得到,可是,你们却只是待在那里大笑。’
黑白双判的脸庞齐都变了颜色。
毒阎罗接问道:‘是不是因为恐惧龙飞突然折回来?’
黑白双判正待要分辩,毒阎罗已紧接道:‘一个人如此贪生畏死,还能干什么?’语声更加阴森,道:‘有这样的手下,在我来说,未尝不是种耻辱!’
黑白双判面色大变,白判官急呼道:‘大爷,不是我们贪生畏死……’
黑判官亦嚷道:‘手下留情!’这句话出口,他的身形却拔了起来,凌空一个倒翻,疾往外掠出去!
白判官一眼瞥见,那里还敢怠慢,身形亦掠出,却是掠向相反的方向。
对于毒阎罗的脾气、手段,他们当然都很清楚,听到毒阎罗那样说话,已知道他动杀机。
亦知道再没有分辩的余地,黑判官反应较快,立即开溜,白判官也并不比他慢多少。
他们虽然快,毒阎罗比他们更加快。
因为他早已动了杀机,早已准备出手,黑白双判身形方动,他双袖已然扬起来,一双手迅速从袖中穿出!
惨白色的一双手,一丝血色也没有,甫现即收,又藏回双袖之内。
那剎那,只见两道光芒从他的手中电射而出,左右分射黑白双判。
都准确地射在黑白双判的身上!
那正是黑判官凌空一个倒翻,白判官身形方掠出之际。
黑判官凌空一掠半丈,身形便落下,霍地转身,满面惊惶之色,惨呼道:‘大爷饶命!
毒阎罗阴森的语声划空传来,道:‘饶不得!’
黑判官惨笑举步。
一步,两步,三步!
只走出三步,就‘噗’地倒下,白判官差不多同时倒下,只掠出了两丈。
整条大道立时静寂下来。
死亡一样的静寂。
树林中更加静寂,那些手握箭弩的黑白双判的手下一个个已经不觉现身出来,却没有一个人敢作声,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毒阎罗仍然站在两株大树之间,倏的道:‘舒服的日子过得太久,一个人难免就会变得贪生畏死,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这句话其实是错误的。’
没有人敢胆接口。
毒阎罗接道:‘这两人现在不死,迟早也会死在别人的手上,一个人越怕死,反而就会越容易死。’
树林中终于有人应了一声:‘是!’
毒阎罗又道:‘与其死在别人的手下,到不如现在死在我的手下。’
这句话当然又没有人敢应的了。
毒阎罗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离开站立的地方。
树林中再次静寂下来。
那些弩箭手一个个望向毒阎罗所在,既不敢作声,更不敢移动。
没有人知道毒阎罗在打什么主意。
——事情无疑已告一段落,为什么他仍然不离开?
风渐急,吹进了林中,‘飒飒’的作响。
不少树叶被吹下,却没有一片掉在毒阎罗的身上。
在他的身外周围,彷佛包围着一层无形的物质,隔绝了外来的东西,那些落叶才接近他的体外三尺,就彷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开。
一个人的内功气功修练到这个地步,实在罕有了。
他看来并非有意炫耀,只是整个人都在戒备的状态中。
一个高手之中的高手,本来就像是刺猬一样,混身都布满尖刺,随时都可以伤人。
但是一只刺猬只有在紧张的时候混身的尖刺才会竖起来。
一个高手同样也只有在临敌应战前才会运起本身的功力。
现在并没有敌人到来。
毒阎罗也知道没有,他所以运起本身的功力,只因为他现在很紧张。
其实他无时不是生活在紧张的状态下。
仇人太多是一个原因,紧张的性格却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生来就是那么紧张,整个人就像是上了弦的箭,随时都可以发射。
没有人比这种人更危险了。
在这种人面前,任何轻微的误会有时都足以导致死亡!
你跟他打一个招呼,极有可能换回来一支阎王针!
好像这种事情,已发生过多次。
比较接近他的人也都清楚得很。
又是一阵风吹进,吹下了无数落叶。
毒阎罗倏的问道:‘事情怎样了?’
一个声音已答道:‘都已经办妥。’
声落人落。
一株古树近梢的枝叶一分,一人飞燕也似落下。
是一个男人,长得很英俊。
英俊得来却带着几分脂粉气味,身材也比较一般的男人来得纤巧,轻捷如燕,着地无声
从外表看来,他最多不过二十四五,头发乌黑发亮,用一条紫巾束着。
他身上也是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衣裳。
人落在毒阎罗身前七尺之处。
毒阎罗目光一落,道:‘那支阎王针,你射在公孙白身上的什么地方?’
紫衣人道:‘左腰,并非要害。’
‘哦?’毒阎罗道:‘没有弄错吧。’
‘没有。’紫衣人道:‘我是一个很小心的人。’
毒阎罗道:‘你是的。’一顿缓缓接道:‘那种阎王针上淬的毒不足致命,但公孙白当然不清楚。’
紫衣人道:‘当然,他只道中了阎王针,死路一条,只怕连运功迫住毒气也提不起劲。
毒阎罗道:‘你看这个人是不是贪生畏死之辈?’
紫衣人道:‘以我看,应该是的,所以只要我们提出用解药来交换水晶人的秘密,相信他一定会答应。’
毒阎罗道:‘希望如此。’
紫衣人转问道:‘方才我看见有一个年轻公子紧追在公孙白的坐骑之后,快如奔马。’
毒阎罗轻吁了一口气,道:‘这个人的轻功实在高明。’
紫衣人道:‘到底是谁?’
‘龙飞。’
‘一剑九飞环那一个龙飞?’
‘正是。’
‘莫非就是他掩护公孙白逃走?’
毒阎罗无言点头。
紫衣人道:‘以我所知,公孙白与他并不是朋友。’
毒阎罗道:‘你当然也知道这个人出了名好管闲事。’
紫衣人道:‘他是一个侠客。’
毒阎罗道:‘这种人最该死。’
紫衣人道:‘方才我原想抽冷子给他一支绝毒的阎王针,但一想,可能会误了大事,却也只是那么一犹豫,他人已去远。’
毒阎罗道:‘迟早有这个机会的。’
紫衣人冷然一笑。
毒阎罗接问道:‘消息都已经传出去了吗?’
紫衣人点头道:‘由这里直去五百里之内,我们的人都会迅速收到消息,留心公孙白的去向。’
毒阎罗沉吟半晌,道:‘再传我命令,叫他们也小心龙飞这个人,公孙白已经受伤,龙飞是与他走在一起。’
紫衣人再一点头,身形‘飕’的拔起来,消失在枝叶丛中。
毒阎罗连随把手一挥,道:‘你们都可以离开了。’
那些弩箭手齐应一声,如获大赦,迅速的四面退下。
毒阎罗再没有理会他们,背负着双手,仰眼望天,忽然叹了一口气,道:‘黑夜也快降临了。’
这时候,残霞已逐渐消散,黄昏已将逝,黑夜已将临。
树林中一株古树的树梢之上,‘拔刺’的羽翼声响,两只白鸽疾飞了起来。
那两只白鸽的迅速的消失在阴沉的天空中。
白鸽的腿上缚着一个金铃。
铃声清脆,迅速远逝。
古道漫长,彷佛无尽。
仍然是黄昏时份。
龙飞身形其快如奔马,奔驰在古道之上,迅速追向公孙白的去处。
一落即起,三十多个起落之后,他已经看见了自己那匹坐骑。
公孙白俯伏在马鞍上,那个身子看来摇摇晃晃,好像并不怎样的稳定。
龙飞身形再一个起落,突然发出了一声长啸。
在长啸声中,他那匹坐骑逐渐慢了下来,终于停下。
公孙白的身子旋即马鞍上一侧,跌下了马鞍。
‘不好!’龙飞身形更加急,飞快的掠到公孙白的身旁。
那身形一顿,他立即俯身探手将公孙白扶起来。
公孙白双眼半睁,目光已有些呆滞,面庞上隐隐泛起一层紫气。
龙飞一皱双眉,一声微喟:‘中毒。’
公孙白居然还有知觉,眼盖颤抖了一下,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龙飞一眼,道:‘是龙兄?’
龙飞连忙问道:‘伤在那里?’
公孙白道:‘左腰。’
龙飞的右手回剑入鞘,往公孙白的左腰一抹,突然停住。
他的目光亦落下,拇食指一捏一拔,拔出了一支长逾三寸钢针。
那支钢针蓝汪汪的,一看便知道淬上了毒药。
公孙白目光落在那支钢针之上,面色一变,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是阎王针!’
他的语声已起了颤抖。
龙飞的面色亦自一变,沉声道:‘据说阎王针子不过什……’
公孙白苦笑道:‘这是说已经封住了穴道,将毒药进入内脏的时间延长,若是穴道没有封住,一时半刻,准得完蛋了。’
龙飞道:‘你已经封住穴道?’
公孙白点头。
龙飞右手食中指一并点下,再封住了公孙白的好几处穴道。
公孙白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龙兄这样做也是白费心机。’
龙飞道:‘阎王针名虽恐怖,到底是人制造出来的,只要是人制造出来的东西,无论怎样毒,人也应该有化解的办法。’
公孙白反问道:‘对于药物这门子学问龙兄莫非也大有研究?’
龙飞摇头,道:‘没有,不过我认识的朋友中,有好几个都是个中能手。’
公孙白道:‘他们就在附近?’
龙飞叹息一声,道:‘遗憾的并不在。’
公孙白道:‘龙兄不知道是否听过一件事?’
龙飞道:‘什么事?’
公孙白道:‘阎王针下从无活口。’他缓缓接吟道:‘阎王注定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龙飞道:‘这个毒阎罗可不是真阎罗。’
公孙白苦笑道:‘他那些阎王针却是真的要命。’
他阖上了眼睛,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已经感觉毒性在缓缓的内侵了。’
龙飞摇头道:‘是心理作用而已。’
他说着将公孙白抱起来,抱上马鞍。
公孙白眼睛又张开,双手免强扶住了马鞍,道:‘龙兄要将我带到何处去?’
龙飞道:‘到前面的市镇走走,看看能否找到一个好大夫,用药物先将毒性压下来。’
公孙白笑道:‘一个大夫若是有办法控制阎王针的毒性,必然已非常有名,我却未曾听说过在前面市镇有什么名医。’
龙飞道:‘也许是没有,但碰巧走过亦未可知。’
公孙白忽然大笑,道:‘能够交到龙兄你这样的朋友,公孙白也不枉此生了。’一顿接道:‘你却也不必安慰我,人在江湖,生死乃是平常的事。’
龙飞无言。
公孙白仰眼望天,接道:‘生既不欢,死又何憾?’
这句话是说得那么的无可奈何,天地间也彷佛受了这句话影响,变得更苍凉。
急风吹过,雨忽然落下来。
淡淡的烟雨。
漫天的残霞这时候也变得淡薄起来,好像不少被烟雨洗去,又好像这烟雨根本就是由那些残霞化成,从天上飘下。
那些淡薄的云霞急风中也起了变化。
公孙白目光及处,忽然道:‘龙兄,你看那边的那团云霞像什么?’
龙飞一怔,循目光望去,问道:‘你是说那团血红色的?’
公孙白道:‘不错,你看它像什么?’
龙飞笑笑道:‘公孙兄问得也真奇怪。’
公孙白道:‘我此际的心情龙兄焉又知道?’
龙飞终于回答道:‘我看它倒像是一只剔翼欲飞的仙鹤。’
公孙白道:‘在我的眼中却一些不像,倒像是一个散发飞扬,刚被斩下的人头!’
龙飞又是一怔。
公孙白接道:‘鲜血激溅,整个人头都已被染得通红。’
——他莫非毒性已发作,神智已有些儿模糊?
龙飞不禁生出了这个念头,却说道:‘像什么也好,管它呢。’
公孙白自顾吟道:‘天上浮云如白衣,须臾变成苍狗。’
龙飞道:‘公孙兄感慨何深。’
公孙白轻叹一声,接道:‘人生岂非就有如云霞一样,变幻无常。’
龙飞道:‘若是完全都没有变化,岂非就索然无味?’
公孙白一愕,突然大笑道:‘说得是!说得是!’
笑语声是那么嘶哑,他那个身子在笑语声中亦自摇摇欲坠。
龙飞忙将公孙白扶住,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无妨到前面市镇一碰运气。’
公孙白道:‘我有生以来,运气一直都很不错,也许这一次是例外。’
龙飞道:‘现在距离毒发仍然有一段时间,公孙兄若是现在就绝望,不是早一些。’
公孙白道:‘好像我这个年纪,其实无论好恶都应该活下去的。’
龙飞道:‘公孙兄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公孙白微喟道:‘也许我真的要听听龙兄劝告,去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活下去。’
龙飞道:‘本就该如此。’
公孙白道:‘龙兄若是有事在身,尚请自便,不必管我。’
龙飞道:‘公孙兄这是什么说话?’
公孙白道:‘龙兄……’
龙飞截口道:‘我恰好没有事。’
公孙白转过话题,道:‘一个人要活下去固然困难,要死却也不容易。’
他倏的又笑起来,笑得是那么苦涩,接道:‘虽然就只有一线生机,不知道倒还罢了,一知道,就总想试试,看看能否活下去。’
龙飞道:‘公孙兄的话中好像还有说话。’
公孙白没有回答,就只是笑笑。
龙飞也没有追问,取过缰绳,牵马举步向前走。
公孙白忽然挥手止住,道:‘龙兄,可否与我往西行?’
‘西行?’龙飞奇怪的望着公孙白。
西面是一片树林。
公孙白有气无力的一点头,道:‘阎王针霸道无比,普天下除了毒阎罗之外,只怕就只有一个人能够救我。’
龙飞道:‘那个人住在西面?’
公孙白颔首道:‘过了这片树林,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在毒发之前应该可以赶到去的了。’
龙飞道:‘那个人……’
公孙白截道:‘住在一个很神秘,很奇怪的地方,若是途中我毒性开始发作,不能够开口说话,给你指引,唉——’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这样,我简直就是不信任龙兄你,也罢。’说到这里,他探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羊皮,塞进龙飞手中,道:‘这是一幅地图,你依着图中以血画出来的路线走,就会找到去那里。’
‘那里?’
‘杜家庄。’公孙白无可奔何的道:‘到了杜家庄,你就会见到她。’
‘谁?’龙飞不由自主的追问。
公孙白欲言又止,沉默了下去。
龙飞试探道:‘水晶人?’
公孙白摇头,道:‘不是她。’
龙飞道:‘到底是谁?’
公孙白仰眼望天。
天边那一团血红色的云雾已经消散。
风吹落叶,暮色渐浓。
烟雨不停在飘飞,披满了公孙白的脸庞。
公孙白吃力的抬起右手,一抹脸庞上沾着的雨粉,终于从口中说出了两个字——
‘翡翠!’
龙飞一怔道:‘你说的可是一个人的名字。’
公孙白道:‘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龙飞奇怪的追问下去:‘这个翡翠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
公孙白苦笑道:‘我也想给你说一个明白,可惜我知道的,只是翡翠这个名字。’
龙飞道:‘你难道未见过她的。’
公孙白点头。
龙飞苦笑道:‘那么你凭什么相信她能够化解阎王针的毒药?’
公孙白道:‘我也不知道凭什么,只知道一件事——水晶是绝不会骗我的。’
一顿又说道:‘水晶也说过,无论我受了多重的伤,只要到杜家庄找到翡翠,总会有一线希望。’
龙飞道:‘哦?’
公孙白的语声已有些嘶哑,接道:‘现在我最感为难的却是该不该到杜家庄?’
龙飞道:‘我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瓜葛,但,一个人只要问心无愧,什么地方都可去。’
公孙白道:‘不错。’
龙飞道:‘除非你根本已无求生之念,否则就应该设法活下去。’
公孙白颔首,道:‘那张羊皮地图也便是信物,龙兄要小心收好。’
龙飞道:‘自当小心。’
公孙白接又叹了一口气,道:‘西行。’
这两字出口,他身子仆前,伏在马背上。
龙飞也不再多言,右手将马匹接转,右手旋即就将地图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