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掌 凶 手
龙飞道:‘哦?’
天帝解释道:‘若是有容貌相似的人住在附近,看到那张画像应该都会看出来——雨针是一个丹青妙手,尽管是只凭记忆,画出来的水晶像总也有八九分相似,那已经足够。’
龙飞追问道:‘是否有什么收获?’
天帝道:‘镇中有人认出那是叶大娘的女儿,他们进一步追查,发现叶大娘住在镇后一条穷巷之内,丈夫早死,她本人四五年之前亦已经死亡,而她的女儿叶玲,算年纪应该有二十三四,仍然上待字闺中,以前很少露面,一切所需都是由刘大娘打点,刘大娘死后,她雇了一个老婆子在家中。’
龙飞道:‘那个老婆子又怎样了?’
天帝道:‘那个老婆子原是住在附近,既无亲,也无故,一向依赖邻居的接济,人颇也慈祥,却也很固执,对于风、雨询问并不肯多作说话。’
龙飞问道:‘叶玲不在?’
天帝道:‘从那个老婆子口中不难听出,叶玲已几天没有回家,在风雨引开那个老婆子注意的时候,迅速在屋内搜索了一遍,结果发现了七支长短不同,但剑柄之上都布满了手泽的剑。’
龙飞道:‘这是说叶玲已经练剑多年了。’
天帝道:‘风、雨跟着追查叶玲的父母,你知道又发现了什么?’
龙飞道:‘是不是并非武林人。’
天帝点头,道:‘你说,事情是不是很奇怪?’
龙飞无言叹了一口气,那剎那,他思潮起伏,突然出现前所未有的混乱。
——叶玲的武功那里得来?她们母女二人的生活是凭什么维持?
——还有,叶玲不在家,是不是也太巧合?会不会就走来了这里?
——那个水晶若非鬼魂,会不会也就是叶玲?如果是,她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会不会仍然留在这里未走?
龙飞全都不知道。
天帝彷佛看透龙飞的思想,微喟道:‘我知道你现在心很乱。’
龙飞道:‘嗯——’
天帝道:‘老夫比你好不了多少——风雨虽然有此发现,对于整件事情并无多大帮助。
龙飞道:‘除非我们能够找到了叶玲。’
天帝道:‘杜杀被杀的时候,毒阎罗准备大举进攻,整座宫殿都是在他的监视之下,若是有人从宫殿出来,相信很难逃得过他的监视。’
龙飞沉声道:‘这是说,凶手仍然在宫殿之内?’
天帝道:‘这座宫殿地方很多,密室也不少。’
——密室?
龙飞心头一念,心头一寒。
天帝道:‘而且到现在为止,我仍然未开始搜索的行动。’
龙飞无言。
天帝接道:‘叶玲若真的是凶手,相信也就是你进来的那天晚上所看见的,那个出现在明月之中的女孩子了。’
龙飞道:‘嗯。’
天帝道:‘她也是那天晚上才进来的——可能是看见了你与公孙白之后才动身。’
一顿又道:‘对于这个地方她比你熟悉,自然轻易抢在你的面前。’
龙飞没有作声,像在沉思。
天帝亦沉吟,接道:‘当然她也许早已藏在宫殿之内,不过这种可能并不高,因为杜杀虽然已断去双脚,身形并没有因之旋展不开,至于她耳目的敏锐就更非常人所能及。’
龙飞道:‘不错,要瞒过她老人家的耳目的确不容易。’
天帝道:‘要找到这个地方同样不容易,杜杀的被刺,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精密的计划,想出一个这样精细的计划固然困难,付诸实际行动同样不简单,若只凭叶玲一个人,纵然能够想出这个计划来,没有内应,是绝对没有希望成功的,而没有内应,根本就不知道杜杀的弱点所在!’
龙飞一声微喟。
天帝叹息着接道:‘整座宫殿除了杜杀之外,就只得翡翠一个人是正常,杜杀当然是绝不会自己设计来谋杀自己,嫁祸他人,她双脚虽然尽断,要杀一个人在她来说,还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龙飞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道:‘翡翠的嫌疑无疑最大,可是,杀人总是有动机的,她似乎没有理由要杀死杜老前辈。’
天帝道:‘动机何在,那要问她本人了。’
他忽然一笑,道:‘到目前为止,我们什么都只是怀疑,都只是推测而已,什么证据也没有,这件事说不定真的是水晶鬼魂所为。’
龙飞道:‘晚辈本来就是这样希望的。’
天帝目注龙飞,道:‘你的心意我是明白的,对于翡翠、公孙白这两个年轻人我也并没有多大恶感,倘若真的是他们谋杀了杜杀,只要他们肯承认,我也不会怎样子为难他们。’
龙飞道:‘前辈这番话应该说给他们听的。’
天帝道:‘他们应该想得到——他们都是聪明人。’
他叹了一口气,道:‘一个人太聪明,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
龙飞点头,道:‘有时是的。’
一顿接问道:‘这件事若真的并非水晶的鬼魂作祟,是他们所为,他们若是不承认,老前辈准备怎样?’
天帝反问道:‘你说我能够怎样?’
龙飞道:‘老前辈武功高强,风、雨、雷、电四位前辈随便一个亦不是他们所能够应付,要杀他们当然是易如反掌——不过晚辈却以为老前辈不会那样。’
天帝微笑道:‘我并非一个完全不讲道理的人。’
一顿又说道:‘他们不承认,由得他们,我现在虽然找不到证据,总有一天能够找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龙飞道:‘到时候……’
天帝沉声道:‘我最痛恨那些欺骗我的人。’
龙飞没有作声。
天帝又说道:‘也许我终生都找不到证据亦未可知,但即使如此,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因为他们每天都难免提心吊胆,每天都得提防我突然找上门来。’
龙飞苦笑道:‘看来一个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好。’
天帝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这虽然是一句老话,也是很有道理的。’
龙飞不能不点头。
天帝接问道:‘你可知我为什么将他们两人留下来?’
龙飞无言点头。
天帝叹息道:‘我已经一再给他们机会,希望这一次,他们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龙飞仍无言,天帝也沉默了下去,也就在这个时候——
一声惨叫突然从殿外传来!
天帝的眼盖本来已垂下,突然又张开来,龙飞混身一震,长身而起,失声道:‘是公孙白的声音!’
语声一落,身形立起,往殿外疾射了出去!
天帝一声:‘去!’身形同时从丹墀上掠下,风、雨、雷、电应声身形亦自展开,风、雨在左,雷、电在右,紧伴在天帝的左右。
五条人影,如箭离弦,迅速射出殿外!
殿外没有人。
龙飞身形一顿,目光一扫,转向那边院落掠去!
那边同样是没有人,但方才翡翠、公孙白二人却是留在那边院落之内。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从那一声惨叫,已想到公孙白可能是凶多吉少。
那一声惨叫实在太惨厉!
他身形如飞,几个起落便已掠到那个院落,夺门而入。
天帝与风、雨、雷、电紧跟在他身后掠了进去。
他们身形的迅速本来绝不在龙飞之下,只因为龙飞焦急之下,身形放尽,又是先出动,所以反而给他抢在前面。
一进入那个院落,他们就嗅到了血腥味。
龙飞鼻翅一动,身形一转,向那边花丛掠去。
那也就是水晶的埋骨所在。
公孙白仍然在那个水池之中,仍然在石槽旁边,却已然倒下!
半侧着身子倒在石槽旁边。
一支剑从他的前胸刺入,后胸穿出,穿心而过!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也溅在水晶那副白骨之上!
鲜红的鲜血,在阳光下闪动着妖异的光芒,触目惊心!
骷髅的眼窝,也溅上鲜血。
这无疑是公孙白的血,但令人却有是骷髅的血的感觉。
甚至令人怀疑这到底是骷髅的血还是骷髅的泪。
血泪在阳光下闪亮,骷髅本来无神的眼窝彷佛也已有了生气,彷佛在看着公孙白。
彷佛也已有了感情。
充满了悲哀,充满了痛苦。
又彷佛充满了欢乐。
公孙白的眼神也一样,他的一双眼睛仍然睁大,在看着那个骷髅。
他的眼中有血,也有泪,血泪仍然未干。
在他的右手之中,仍然抓着水晶的骨屑。
惨白的骨屑,这时候也已被鲜血染红,他的左手轻按在剑柄之上,彷佛要将那支剑拔出来,却是有心无力。
他的生命已完全终结。
没有人能够在那穿心一剑之下生存,龙飞只看那一剑所刺的部位,不禁由心底寒出来。
他看见公孙白的尸体的同时,也看见了翡翠的尸体。
——无头的尸体!
翡翠就倒在公孙白的对面,石槽的另一侧,一个头已齐颈给斩下。
鲜血仍然在断颈之上渗出。
一道血虹在石板上溅开,溅入石槽,在水晶的白骨双脚之下,继续溅下去!
那之下,石槽便斜向下伸展,隐约可看见水光!
那条石槽原就是通往湖里,用作退水之用,翡翠的头颅毫无疑问,已经由石槽滚进湖里
这从鲜血的去向,已可以看得出来。
龙飞看见翡翠的无头尸体,整个身子更有如浸在水之内一样。
他整个人那地都已僵直,生命似乎已离开他的躯壳。
就连他,也彷佛已变成了一具尸体。
天帝也怔在水池中。
水池虽然一滴水也没有,他却也有置身水中的感觉,有生以来他杀人无数,也不知见过多少具尸体。
有些尸体甚至被斩成肉浆。
他却也是只感觉恶心,并没有心寒,自幼严厉的训练,已使他的神经变得有如钢丝般坚韧。
两次的闯荡江湖,‘替天行道’,他的一双手已经染满血腥。
对于尸体,对于血,他根本已无动于中。
现在居然有这种感觉,就连他自己也奇怪。
是不是事情的进展,大出他意料之外,是不是事情太诡异?
那剎那,他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很奇怪,很可怕的念头。
只是他始终都没有出声。
风刀双眉紧皱,若有所思,雨针的身子在颤抖,雷斧双手互搓,显得极之不安,电剑垂下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四个人都显得有些失态。
他们都是高手之中的高手,身经百战,杀的人也已不少,可是却竟然也有置身于冰水的感觉。
天地间剎那陷入一片难以言喻的静寂中。
六个人全都没有动,没有作声。
这种静寂已接近死亡,连风也彷佛已静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帝很突然的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龙飞应声目光一扫,道:‘老前辈以为呢?’
天帝叹着气,道:‘也许我们不该离开,应该留在他们的身边。’
龙飞叹息道:‘可惜我们都是人,并非神,不能够预知事情变化。’
天帝道:‘实在是可惜得很。’
雨针插口道:‘叶玲果然是留在这里尚未离开。’
天帝道:‘嗯。’
雨针道:‘翡翠与公孙白商量的结果,想必准备将事情和盘托出,听候主人的处置,他们跟着找来了叶玲,或者叶玲本就是匿在一旁,其时才出来,这无关要紧,商量下来,叶玲不同意他们的主张,却是可以肯定的。’
天帝道:‘哦?’
雨针道:‘结果他们之间起了争执,叶玲突然下毒手,一剑砍掉翡翠的头颅,再一剑刺入公孙白的心胸。’
风刀颔首道:‘翡翠是出其不意,公孙白心情恍惚,叶玲杀翡翠之后,再杀公孙白,本来就轻而易举。’
天帝援须道:‘叶玲这个人的存在我们本来仍然是一个疑问。现在大家似乎都已经肯定了。’
风刀奇怪道:‘主人莫非认为除了叶玲之外,还有第二个的存在?’
天帝道:‘不无可能——叶玲与水晶的关系,我们还没有证据,她的行踪虽然是未明,平日的举止也的确很可疑,但未必与这件事情有关系,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凶手是一个女人,目前仍然在这座宫殿之内。’
风刀点头道:‘主人的推测不无可能。’
电剑突然道:‘会不会是公孙白杀了翡翠之后再自杀?’
风刀道:‘为什么?’
电剑道:‘翡翠也许是身不由己,到这个地步,她当然不愿意再隐瞒下去,公孙白不得已惟有杀死她,但事后一想,自己难逃厄运,于是自杀了。’
雨针道:‘以我看,公孙白并不在乎生死。’
电剑道:‘这个未必——或者,他目的只是想隐瞒这件事情的真相。’
雷斧一直都没有作声,这时候忽然插口道:‘难道他宁可死也要别人相信主母的死亡乃是水晶的鬼魂作祟?’
雨针道:‘也许他是在维护什么人?’
雷斧道:‘谁?叶玲?’
天帝挥手道:‘大家不要再胡乱推测。’
风刀道:‘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做?’
天帝道:‘找凶手出来。’
风刀道:‘那个叶玲?’
天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凶手现在相信仍未走远,你们到处仔细搜索一下!
风雨雷电应声方自四散,天帝又叫住:‘慢着。’
雨针问道:‘主人还有什么吩咐?’
天帝道:‘有两件事情,你们也莫要疏忽。’
雨针道:‘是那两件事情?’
天帝道:‘一件是收拾尸体。’
雨针道:‘这个——该怎样才好?’
天帝道:‘准备两副石棺,一个将公孙白的尸体与水晶的遗骸载起来。’
雨针诧异道:‘将他们载在一起?’
天帝点头,道:‘他们生不能同襟,就让他们死能同穴——水晶泉下有知,相信也会同意。’
雨针叹了一口气。
天帝接吩咐:‘搬动水晶的遗骸必须小心。’
雨针道:‘一定的。’
天帝目光一落,道:‘这件事就由雨针你来负责。’
雨针俯首道:‘老婢知道怎样做了。’
风刀接问道:‘那么第二件……’
天帝道:‘找翡翠的头颅回来,免得她死作一个无头冤鬼。’
风刀目光落在石槽上,顺着血渍往下移,皱眉道:‘她的头颅只怕已掉进湖里,沉下湖底,现在找起来可是一个困难。’
天帝道:‘尽力而为,若是找不到,也就罢了,反正几天之后,总会浮上来的。’
风刀道:‘嗯!’
天帝再挥手,道:‘你们去!’
风雨雷电身形齐展,眨眼无踪。
院子里只剩下龙飞、天帝二人。
风吹萧索,吹起了两人的衣袂,天帝迎风又一声叹息,道:‘龙飞,你的心很乱?’
龙飞道:‘乱得很。’
天帝道:‘你看出了什么?’
龙飞道:‘晚辈看出的,老前辈相信也已看出。’
天帝问道:‘公孙白并非被杀,乃是自杀。’
龙飞道:‘从他的姿势看来的确比较像自杀。’
天帝道:‘先杀翡翠再自杀——你看他,可像是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龙飞道:‘不像。’
天帝道:‘还有——他为什么要将翡翠的头斩下来?’
龙飞道:‘翡翠相信不是他杀的。’
天帝道:‘叶玲——也许是叶玲。’
一顿接说道:‘这个人也许是叶玲,也许并不是,但无论如何,这个人是存在的——纵然有鬼魂,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龙飞点头,道:‘故老相传,的确就是如此。’
天帝道:‘杀杜杀的也必然是这个人——杜杀的头颅,不也是给斩下来?’
龙飞道:‘这无疑是最有效的杀人方法,只一剑便已足够。’
天帝道:‘奇怪的是公孙白眼看她将翡翠杀死,非独不阻止,而且还自杀。’
龙飞苦笑道:‘很奇怪。’
天帝道:‘也许他阻止不及,也许这个人对他有恩,他只有引咎自杀。’
龙飞道:‘一件事情如果没有头绪,难免有种种不同的推测。’
天帝道:‘事情的真相,说不定根本就是另外一回事,我们的推测完全错误亦未可知。
龙飞沉吟了一会,道:‘老前辈有何打算?’
天帝感慨已极的吁了一口气,道:‘死了这两个年轻人,我很难过——他们都是很有前途的,将来有可能比我这个老头子还有用。’
龙飞静心的听着。
天帝接道:‘若是我没有迫他们,穷追真相,他们一定不会这样死亡,我本就有意宽恕他们,只要他们承认自己的罪行,可是我这种做法显然错了。’
他轻叹一声,又说道:‘我其实应该大大方方的将他们送出去,那么他们纵然日后难免会良心不安,最低限度能够活下去。’
龙飞无言。
天帝再一声轻叹,道:‘每一个人都会有错的,我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龙飞想不到天帝竟然会说出这句话,奇怪的望着天帝,道:‘老前辈……’
天帝挥手止住,道:‘你不说我也明白,无论凶手是那一个,这件事也到此为止,一会我叫回风、雨、雷、电,对岸的武士我也会吩咐退到一旁,无论是什么人出入都不要理会,那个人要走就随便走好了。’
龙飞道:‘老前辈不再追究?’
天帝道:‘这里虽然只得你我两个人,但是,我的话并不是只说给你一个人听的——上天下地的诸鬼神,碧落赋千百年的诸祖先,都在听着,所以你不必怀疑我的话。’
龙飞歉然道:‘晚辈失言,尚祈恕罪。’
天帝摇头道:‘何罪之有?’
龙飞沉吟了一下,道:‘老前辈说的话我明白。’
天帝道:‘你真的明白?’
龙飞点头,道:‘希望我能够遇上那个人,告诉他老前辈的决定。’
天帝道:‘希望你能够。’
他仰天吁了一口气,举起了脚步,向院外走去。
龙飞目送他消失,然后在公孙白的尸旁坐下,目光落在翡翠的尸身之上,一眨也都不一眨。
也一动都不一动。
风吹萧索。
鲜血已凝结,翡翠那一袭衣衫之上,溅满了鲜血,就像是绣满了一朵朵红花。
龙飞的目光终于转动,在翡翠的衣衫上游移,彷佛就在数那些红花。
然后他站起身子,吁了一口气,举步向那边小楼走去。
那座小楼他与公孙白曾随翡翠进去一趟。
在那座小楼之下,有一个密室。
小楼的门户紧闭,用一把精雅的铜锁扣着,龙飞将铜锁拿在手中,发觉是锁上。
他记得在当日他们离开之后,翡翠便将那把铜锁放回原放。
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奇怪之色,喃喃自语道:‘应该没有人在里面,除非是另有进口。
语声方落,他握着铜锁的手忽一紧。
‘格’一声,那把铜锁便断折,龙飞也有些意外,道:‘大概日子太久了。’
他的双手旋即将小楼的门户推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扑鼻而来。
‘看来一些都没有变动。’龙飞举步走进去。
所有东西都在他第一次进来的位置,并没有不同。
地上有数行脚印,龙飞也认出那是他们上次进出时所留下来的。
他踏着那些脚印缓步走到那扇屏风的面前。
楼外旭日高照,楼内所以也很光亮,屏风上画着的那一轮孤月,彷佛在散发着光华,旁边写着的那首诗看来也就更清晰了。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龙飞一面吟着,一面转向屏风后面。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语声落处,他的目光亦落在屏风后面的地上。
那之下有一道暗门,龙飞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够将之弄开。
也就在这个时候,衣袂声响,一个声音接问道:‘谁在小楼内?’
龙飞应声道:‘是晚辈!’他认出那是雨针的声音。
果然是雨针,闪身而入,道:‘龙公子么?’
龙飞道:‘晚辈在屏风后面。’
‘我知道。’雨针应声飘身至龙飞身旁,她身形过处,地上也一样留下脚印。
龙飞目光一转,尚未开口,雨针已问道:‘你知道这下面有一道暗门?’
龙飞道:‘翡翠与我们曾经到过下面的密室走一趟。’
雨针奇怪的问道:‘为什么?’
龙飞道:‘公孙兄一天早上听到那下面有铁链曳地之声,翡翠却说那下面不错是有一间密室,却是没有人。’
雨针道:‘结果是真的没有。’
龙飞点头道:‘门户在外面用铜锁扣着,楼中地面布满了灰尘。’
雨针目光一落,道:‘这些脚印是你们三人留下的?’
龙飞道:‘不错。’
雨针接问道:‘你看清楚并没有其它脚印留下?’
龙飞点头道:‘已看清楚了。’
雨针再问道:‘那把铜锁是你捏断的?’
龙飞道:‘是我,在我进来之前那把铜锁并没有任何异样,紧锁着。’
雨针目光一转,道:‘四面窗户俱都在内紧着,能够进来的,我看就只有鬼神的了。’
龙飞苦笑道:‘晚辈也不知道怎会突然生出要进来一看这个念头。’
雨针看着他,露出哀怜的神色,叹息道:‘不关心则已,关心则乱,你的心情其实不难明白。’
龙飞道:‘也许是事情的诡异已使我完全不能自已。’
雨针道:‘也许你真的不该到来这个地方。’
龙飞道:‘可惜我已经来了。’
雨针道:‘既来之,则安之。’目光又一转,道:‘你不能够开启这道暗门?’
龙飞道:‘翡翠将暗门开启时候,我不在旁边看着。’
雨针道:‘其实你要将这道暗门打开也简单,化多少时间,总会找到开关所在的,但最简单当然就是我替你将之打开。’
龙飞道:‘有劳老人家。’
雨针伸手往旁边的一条柱子上一按,丁方半丈的一块地面就缓缓沉下去。
一道石阶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情形就正如龙飞第一次看见的一样。
龙飞方待举步,雨针忽然叹息道:‘你知道下面这个密室本身是什么用途?’
龙飞道:‘正要请教。’
雨针道:‘水晶练剑用的,在那座石室之内,只要将灯火灭去,就是绝对的黑暗,经过长年的苦练,水晶已能够完全黑暗,只要有些微光线,在她已有如白昼一样,所以在黑暗之中,很少人能够逃得过她的剑刺杀!’
龙飞道:‘哦?’
雨针接道:‘但是在她临死之前,她的一双眼已逐渐失明,毒性发作的时候,她就以剑刺自己,以痛来止痛。’
她叹息接道:‘屏风上那首诗就是她以自己的血写下的。’
龙飞道:‘她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子。’
雨针颔首道:‘她是的——她所以能够支持那么久,公孙白也是一个原因,她希望能够再见公孙白一面。’一顿接道:‘我们下去。’
龙飞拾级而下,脚步沉重,心头也是。
石级两旁的夜明珠幽然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到石级尽头,他们就沐在碧绿色的光芒之中。
密室顶垂下来的那盏水晶灯仍然散发着碧绿色的光芒。
密室之中一个人也没有,一切与龙飞他们离开的时候完全一样。
龙飞目光一转,又落在石壁那道血痕上。
雨针目光亦转动,一面道:‘石室中没有人。’目光一凝,接道:‘那也是水晶的血!
龙飞道:‘又是怎么一回事?’
雨针道:‘毒性发作的末期,水晶实在忍不住悲呼,惨叫,流泪,主母大概是听得讨厌索性将她关在这个密室内。’
龙飞道:‘那外面当然就听不到了。’
雨针道:‘主母原是准备将她一剑击杀在这个密室之内,她的剑甚至已经出手,一剑划破水晶的胸膛,鲜血也就从水晶的胸膛射出,溅在石壁上,若不是我及时赶回来,哀求主母手下留情,主母的第二剑出手,必杀水晶。’
她凄然接道:‘这对水晶也许更加好,她虽然没有死在剑下,以后的几天,也是活在痛苦中,终究还是在石室之中毒发暴毙!’
龙飞无言叹息,绕着石室走了一个圈,忽然问道:‘老人家,水晶的毒伤是否真的已无药可救?’
雨针考虑了一下,道:‘不是,主母所服食的三种药丸只要每样给水晶服下三颗,已可以保她一命,只不过伤愈之后,武功势必尽失,人如白痴。’
龙飞追问道:‘老人家有没有将这件事跟杜老前辈说清楚?’
雨针道:‘主母在水晶回来之后已经看出,水晶所中的七步绝命针的毒性,与她所中的毒药暗器非常接近。’
龙飞道:‘它们原就是都属唐门暗器。’
雨针道:‘不错,只不过七步绝命针更加毒,而且又射入脊骨之内。’
龙飞道:‘当时杜老前辈又怎样表示?’
雨针道:‘她认为那么珍贵的药物,不值得为一个白痴浪费。’
她凄然一笑:‘她认为这里的白痴已太多。’
龙飞剔眉道:‘这可是她弄出来的?若是她,宫殿之内非独一个白痴也没有,水晶也不会沦为杀手,当然就不会身中七步绝命针这件事发生。’
雨针道:‘主母却不会这样认为。’她苦笑,接道:‘主母一直都以天人自居,一直都认为自己是绝不会有错的。’
龙飞摇头道:‘那就无话可说了,一个人将自己当做神,又怎会将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雨针叹息道:‘对水晶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一个人变成白痴,还是死了好。’
龙飞缓缓道:‘白痴也是人——’他叹息一声,道:‘老人家,你说的也未尝就不是道理。’
他脑海中不禁又浮起珍珠、玲珰那两个侍女的白痴形像来,一个人变成白痴,活着的确是没有意思。
雨针看着他,道:‘无论主母的做法对与不对,事情都已经为过去,我们又何必谈论?
龙飞道:‘不错,过去的都已成为过去。’
雨针道:‘主人方才已有话吩咐下来。’
龙飞道:‘可惜人并不是在这里。’
雨针道:‘你若是不怕累,无妨到处找一找,那个人,也许就只相信你。’
龙飞道:‘好的。’转身举步,向石级那边走去。
雨针紧跟在后面,到了石级之上,伸手往柱上一按,暗门轧轧的关上。
龙飞在门前停下,道:‘老人家,就让门开着,透透气好不好。’
雨针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这座小楼未免太阴森。’
她举步走了出去,一面道:‘中什石棺可以运到来,希望到时候,已能够找到翡翠的头。’
龙飞道:‘希望能够。’语声很沉痛。
心情更沉痛。
中什石棺果然运到,翡翠的头颅却仍然未找到。
找寻的工作一直继续到黄昏,仍然并无结果。
龙飞也一样,他已走遍宫殿的每一角落,却并无任何发现。
黄昏逝去,黑夜降临。
龙飞在大殿中,用过晚膳,谢了天帝,一个人沿着湖畔栏干,向前走去。
席间天帝似乎已忘记了这件事情,谈笑风生,龙飞却实在笑不出来了。
天帝看得出他的心情,本来想留他多谈一会,结果也打消此念。
龙飞不知不觉又走到水晶那个院落之前。
今夜也有月,缺了很多。
月色淡薄,龙飞仰望着这缺月,不禁想起昨夜拥着翡翠,浴着月光,翡翠在他怀中睡着的情形,只不过一天,就想起了这么大的变化,那能不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