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秘 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帝叹了一口气,放下杜杀的头颅。
殿堂中这时候竟然还有两三只萤火虫在飞舞。
天帝倏的一伸手,抄住了一只萤火虫,他的手有如白玉,那只萤火虫在他的手心,更显得晶莹。
‘鬼魂也许是假的,但这些萤火虫却是真正的存在。’他说着吹了一口气,吹飞了手心那只萤火虫。
龙飞再也忍不住,问道:‘老前辈,水晶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块水晶的精灵?’
天帝道:‘你说呢?’
龙飞道:‘我原以为她是一个人,可是那些萤火虫……’
天帝道:‘你有没有见过人养其它的生物,如鸽子,如蜜蜂?’
龙飞点头。
天帝道:‘所以,你认为鸽子蜜蜂是可以饲养,可以接受人指挥。’
龙飞恍然道:‘晚辈却从未见过人养萤火虫,所以才觉得那些萤火虫很怪异。’
天帝道:‘道理就是这样子简单。’
龙飞道:‘那么水晶的脸庞?’
天帝道:‘那只是她戴着一张色泽与水晶无异,接近透明的面具。’
他接着解释:‘我不能清楚告诉你那是用什么东西制成,因为我也不怎样清楚。’
雨针接口道:‘那是主母研究出来的,她将一种树木的汁煮成糊状,调色,冷却后敷在水晶的脸上,到凝固了便变成那样子。’
龙飞苦笑,道:‘恕我孤陋寡闻。’
雨针叹息道:‘我也只是略知一二而已,至于那是什么树,甚至也不知。’
龙飞道:‘她老人家没有说。’
雨针道:‘没有。’
天帝道:‘所以她死了之后,除非她另有记载留下,否则这门子技术,相信便要失传了。’
龙飞道:‘这门子技术,只怕会另有其它很多用处,就此失传未免太可惜。’
天帝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使现在失传,不过将来,亦会有其它人发现那种树木有这种用途,只是时间又拖延了很多,本来可以发展得很好的一种技术又得重要开始。’
龙飞微喟,道:‘毕竟可惜。’
天帝道:‘人就是这样自私的了。’
他亦自微喟,接道:‘尤其是要一个女人将她的秘密说出来,更就是一种困难。’
龙飞道:‘嗯。’
天帝道:‘你现在应该相信,水晶人也只是一个人。’
龙飞点头。
天帝接道:‘水晶天生就是练武的材料,这一点在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便已看出来,从后来死在她剑下的高手,更足以证明。’
公孙白奇怪问道:‘她杀人到底又为了什么?’
天帝道:‘我明白为什么你会这样问。’
公孙白道:‘死在她剑下的实在不少都是侠义中人。’
天帝道:‘这一点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水晶的主意。’
一顿沉声道:‘是杜杀吩咐她那样做?’
公孙白道:‘又是为了什么?’
天帝道:‘钱!’
公孙白道:‘恕晚辈不明白。’
龙飞道:‘晚辈也一样。’
天帝道:‘我们的祖先乃是一个富有贵族,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帝王,所以有能力建筑一座这样的宫殿,但到了我们的先一代,庞大的财产已经完全用光,所以我们先一代都是靠自己的劳力,搏取自己的生活费用。’
龙飞道:‘难得。’
天帝道:‘到了我们这一代,情形却又好很多,这因为,我这个人性格比较开通,不像先父那样子拘泥。’
龙飞道:‘晚辈若是推测不差,在诛除那些江湖奸恶之后,老前辈对于他们的财产大概也老实不客气,据为己有了。’
天帝笑笑:‘你是一个聪明人。’
龙飞道:‘以晚辈所知,碧落赋中人古来非独不放过那些奸恶之人,连他们的财产也一样不放过。’
天帝道:‘都是拿了去接济贫穷之人,我们这一代也没有例外,只是并非所有贫穷之人都予以照顾——因为我们发觉,某些人的贫穷,完全是由于他们的懒惰,对于这些人,接济他们,无疑就是一种错误,他们在银钱到手之后,反而会讥笑我们愚蠢。’
龙飞点头。
天帝道:‘所以我们的生活也因此改善了很多。’
龙飞道:‘这也是应该。’
天帝道:‘有一个人却是认为不应该。’
龙飞道:‘谁?’
‘杜杀!’天帝苦笑道:‘她认为应该全部据为己有,这么辛苦得来的钱财,没有理由要分给别人。’
龙飞道:‘哦?’
‘女人的心胸就是这样。’天帝叹息接道:‘而且她认为,那些奸恶之人大都有仇家。
龙飞道:‘应该有,而且绝不会少的。’
‘所以她建议无妨当做生意来做,在杀人之前,先与那些人的对头接洽,谈一谈价钱!
龙飞现在总算明白。
天帝目光再落在杜杀的头颅上,道:‘我一生欢乐,惟一遗憾的,就是立了一个爱钱如命的女人为后。’
他苦笑接道:‘但无可否认,她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否则我也不会被她用说话套住,不能够插手干涉她的所为——气她不过,就只有离开这里。’
龙飞道:‘是这样的么?’
天帝点头道:‘我带走了风、雨、雷、电,原以为她再凶也凶不到那里去,那知道她不停的训练女杀手,到水晶的出现,更就震惊江湖。’
龙飞道:‘她吩咐水晶杀的,已不尽是奸恶之人了。’
天帝道:‘大都不是。’
龙飞沉吟道:‘这就是水晶人的秘密?’
天帝道:‘说穿了,不外如此一回事,反倒是现在,非独你们,连我也有些胡涂了。’
龙飞道:‘也许水晶并没有死亡。’
翡翠道:‘不会的。’
雨针接道:‘她死亡的时候,我正在她身旁——我本来是不愿意再踏进这里的,但主母对我有过救命之恩,而且,水晶是我拾回来的弃婴。’
龙飞道:‘难怪老前辈对于各种毒针都有研究。’
雨针叹息道:‘可惜我到底束手无策——唐门七步绝命针实在厉害,水晶虽然体质有异于常人,内外功兼修,并没有绝命七步,结果仍然是难免一死。’
龙飞道:‘能够支持那么多天实在不容易。’
雨针道:‘你知道她死时变成怎样子?’
公孙白抢着问道:‘怎样了?’
雨针哀声道:‘已只剩骨头,一双眼死前三天便已经瞎掉了。’
公孙白凄然一笑,道:‘难怪她不肯让我留下。’
雨针道:‘据说是你救她回来的。’
公孙白道:‘那天晚上,我在官道上遇到她,见她脚步蹒跚,跟着倒下,上前将她扶起,转而依言雇车奔往这儿,当她说出中了唐门七步绝命针,我以为她路上死定了,谁知道,一连三天她都没有死亡的迹象。’
他凄然接道:‘但当车马抵达杜家庄之外,她亦已陷入昏迷状态,就只是断断续续的吟着张九龄那首望月怀远的诗。’
雨针道:‘这实在有些奇怪。’
公孙白道:‘那是因为她杀死苏伯玉的时候,在苏伯玉所用的铁骨折扇上提着那首诗,恰巧她又有些偏爱,所以昏迷之际便不觉吟了出来。’
雨针道:‘原来如此。’
公孙白叹息道:‘当时我已经看出她是活不长了。’
雨针道:‘你那样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最低限度,在你的心目中,她仍然是美丽的。’
公孙白无言。
天帝忽然道:‘一个人太多情却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能够你还是尽快忘记有水晶这个人。’
公孙白只有叹息。
天帝接吟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犹来最易醒。’
语声难言的苍凉。
龙飞接吟道:‘但求无好梦,转觉醒时安。’
天帝笑道:‘不错不错。’
龙飞道:‘可惜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天帝一声叹息,接道:‘造化弄人,至于斯极!’
转顾公孙白,道:‘你一定认为水晶仍然生存。’
公孙白道:‘我虽然不敢完全否认鬼神的存在,却也不大相信。’
天帝道:‘因为你从来没有见过鬼神。’
公孙白苦笑道:‘这几天也许是例外。’
天帝道:‘我活到现在,也是从未见过鬼神什么,也一直不大相信,所以我也想一见水晶。’
公孙白道:‘她恩仇已了,只怕不会在人间出现了。’
天帝道:‘嗯。’沉默了下去。
一会他忽然开口问道:‘你们可知道方才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离开这座宫殿的原因?’
他的目光从龙飞、公孙白、翡翠三人面上掠过。
公孙白立即摇头,道:‘不知道。’
龙飞翡翠也一样摇头。
天帝道:‘这本是一个秘密,我所以说出来,目的只是在告诉你们——我并不在乎杜杀的生死。’
龙飞道:‘哦?’
天帝倏的一笑,他笑得是那么苍凉,那么苦涩,笑接道:‘不怕见笑,我已经不下数次,要不惜自毁诺言,将这个女人杀掉。’
风、雨、雷、电不约而同,垂下头来。
天帝叹息道:‘可惜,人无信不立,我既不想在下属面前失信,也不想破坏先祖订下来的规矩。’
一顿又说道:‘所以我只有自我安慰——杜杀所杀的人俱都做过天理不容的事情,都该死该杀!’
他笑了起来,接道:‘这想来实在可笑得很,也许就只是为了一场夫妻,下不了辣手。
众人无言。
天帝一再叹息,道:‘也许我也是一个很多情的人。’
公孙白道:‘也许是的。’
天帝沉声道:‘但,我实在早就想杀掉她!所以若是有一个人,有一个充份的原因,将她杀掉,我非独不会怪罪,而且只要那个人还不算太坏,我甚至会拱手送他离开。’
公孙白一怔。
天帝道:‘你们当然不知道我有这样的心意。’
公孙白道:‘不知道。’
天帝道:‘杀杜杀的人,当然也是不知道,否则不必费这许多的心机。’
他沉声一字字的接道:‘我平生最痛恨的一个人是杜杀,最痛恨的一件事,也就是被人欺骗!’
龙飞道:‘老前辈言下之意,莫非以为我们在虚构故事,欺骗老前辈?’
天帝道:‘希望不是,否则,我是绝不会饶过你们。’
龙飞道:‘这件事迟早总会水落石出的。’
天帝道:‘天下间并没有永久的秘密。’
龙飞道:‘晚辈正是这样说。’
天帝道:‘我实在觉得好笑。’
龙飞道:‘哦?’
天帝道:‘若是并没有所谓鬼神,杜杀杀的人,我也不知道他是愚蠢还是聪明。’
公孙白道:‘晚辈现在倒希望这件事是鬼神所为了。’
天帝道:‘否则嫌疑最重的就是你们三人。’
公孙白道:‘因为这里在老前辈来时,只有我们三个活人。’
天帝道:‘毒阎罗方才才采取行动,杀杜杀的根据你们的说话,也绝对不会是他!’
龙飞道:‘事实不是他。’
天帝目注龙飞,道:‘你们留下来,在事情了结之后才离开怎样?’
龙飞道:‘好。’
公孙白道:‘若是一年还没有了结,我们是否要留此一年呢?’
天帝道:‘我相信不用一年,甚至一月也不用。’
公孙白道:‘前辈何以如此肯定?’
天帝道:‘这件事若是水晶鬼魂所为,她必会再出现,替你们分辩,若不是,有一个月时间,这件事,应该有一个水落石出了。’
他笑笑接道:‘任何精巧的杀人计划,都会有线索可寻,只要掌握线索,并不难弄明白事实真相。’
龙飞颔首,道:‘不错。’
天帝又说道:‘天下间,相信还没有一个完全没有缺漏的计划,就正如,还没有一个完全没有缺憾的完人一样。’
一顿又道:‘天衣无缝,只是神话。’
他的语声更低沉。
龙飞三人的心头不禁亦沉下去。
冷风从殿堂外吹进,吹来了一阵阵的血腥味。
天帝彷佛在嗅着这血腥味,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今天的血实在流得太多了。’
龙飞亦不禁叹了一口气。
天帝的目光实时转落在龙飞的面上,道:‘看来当夜水晶那个鬼魂说的话不是全无道理。’
龙飞叹着气,道:‘我未来之前,这里的确是太平得多。’
天帝道:‘表面上看来是的。’
公孙白插口道:‘将灾祸带来这里的却不是龙飞,是我。’
天帝目光一转,道:‘不错,是你!’
公孙白道:‘我若非醉酒误事,就不会泄漏水晶的秘密,那么毒阎罗就不会找我,而我也不会身中阎王针,毒阎罗也根本就不会找到来这里。’
天帝道:‘不错。’
公孙白道:‘那么杜杀老前辈也不会被杀,这里的湖水自然也不会被鲜血染红了。’
公孙白道:‘事情……’
天帝截口道:‘杜杀的死亡,与毒阎罗并没有任何关系,毒阎罗要找的只是水晶,并非杜杀,蓄意杀死杜杀的也并非毒阎罗,乃是水晶。’
公孙白无语。
天帝的目光回到龙飞面上,道:‘龙飞,你知道我心中现在想着什么?’
龙飞道:‘我知道。’
天帝又问道:‘相信你也是抱着同样希望。’
龙飞颔首道:‘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