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人神功
夜未深。
周围却是那么的静寂,龙飞公孙白却已习惯。
这个地方整天都是如此,彷佛根本就无人居住。
那些萤火虫仍然漫天飞舞,难道他们并没有引起那些天人的注意?
抑或他们根本不存在?
龙飞虽然感觉这似乎并非事实,但事实证明,这并非幻觉。
他抄在手中的那只萤火虫毫无疑问,是一只真正的萤火虫。
可是他仍然不由自主,再伸手出去抄住另一只。
那一只也是真的。
他的双手都同被萤火映绿。
一只是真的,两只是真的,其余的应该也是真的了——他实在没有勇气再伸手去抓那些萤火虫。
——萤火虫是真的,那个女人也该是真的了,但,人的脸又怎会那样子?
——萤火虫又怎能够在人的皮肤内飞舞?
那剎那他忽然感觉那些萤火虫与一般的不一样。
可是他却又看不出不同在什么地方。
事实萤火虫到底怎生样子,他一直都没有在意,甚至可以说,他从来就没有仔细研究过这一种昆虫,就只是,小孩子的时候,捕捉过,把玩过。
萤火虫为什么会发光?
他并不知道,对于古籍的解释,却是不苟同。
因为有生以来,他发觉古籍对于很多事物的解释,很多都是错误的。
对于萤火虫的解释是否会例外?
他虽然不大清楚,但还是心存疑惑。
至于故老相传,萤火就是鬼灯,他更就觉得荒谬,但现在他的脑海中却竟浮现出这个念头。
——那个女人难道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鬼?
这动念的剎那,他不由苦笑了起来。
苦笑着他转顾公孙白。
公孙白的目光已又落在湖面上,他的眼瞳就像是笼上一层烟,一层雾,看来是那么的迷蒙。
他的神态亦是迷惘之极,彷佛在回忆着什么。
龙飞脱口呼道:‘公孙兄,你在想什么?’
公孙白似听到,又似没有听到,梦呓一样应道:‘水晶……’
龙飞试探道:‘水晶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公孙白道:‘我与她?’突然如梦初觉,苦笑。
龙飞盯着他。
公孙白苦笑接道:‘我也不知道。’
‘哦?’龙飞不由得一怔。
公孙白还有说话:‘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应该怎样说。’
龙飞道:‘那么她到底是什么人?’
公孙白道:‘翡翠姑娘说的话人你相信不相信?’
‘不相信。’龙飞接又叹息道:‘可是她又不像在说谎。’
公孙白道:‘她确实并没有说谎。’
龙飞道:‘你相信她真的是一块水晶雕琢出来,是一个精灵——水晶的精灵。’
公孙白点头,道:‘我相信,可是我又不能向你解释清楚为什么我会相信。’
龙飞无言。
公孙白亦欲言又止。
龙飞盯着他一会,道:‘翡翠说她已经不存在,形神俱灭。’
公孙白呻吟着道:‘可是你我方才都看见她。’
龙飞道:‘你肯定是她?’
公孙白点头。
龙飞目光往湖面一落,叹息道:‘也许我方才不应该制止你追下去,但她若真的是一个精灵,你就是追下去,也会毫无所得,况且——’
一顿道:‘你的精神体力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公孙白叹息道:‘龙兄的好意,我是明白的。’
龙飞道:‘还有,翡翠说那些话的时候,态度很认真,不像在说谎。’
公孙白好像一直都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这时候才突然醒觉到,动容道:‘龙兄这是说,方才我们是……是……’
他一连说了两个‘是’字,下面的话接不上来。
龙飞替他接下去,道:‘我们是见鬼了。’
公孙白道:‘但是……’
龙飞截道:‘公孙兄不说我也明白——水晶既然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块水晶的精灵,那便该一如翡翠所说,形神俱灭,什么都不再存在。’
公孙白接道:‘她既然不是一个人,当然不会变成一个鬼。’
龙飞道:‘可是她方才却在我们面前出现。’
公孙白道:‘这也许是我的幻觉。’
龙飞道:‘那么我又该如何解释?’
公孙白苦笑。
龙飞接道:‘而且,这并非我的第一次看见她,在我到来那天夜里,我已经见过她了。’
公孙白道:‘龙兄当然不会欺骗我的,也没有这么需要。’
龙飞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现在是否觉得有些胡涂?’
公孙白不能不点头。
龙飞道:‘我也是,这里一发都是如此的令人疑幻疑真。’
公孙白道:‘一切都简直不像是人间所有。’
龙飞道:‘甚至人也是。’
公孙白道:‘难道这真的是天人境地?’
龙飞没有回答。
公孙白忽然叹息道:‘但除了翡翠之外,其它的好像铃珰、珍珠她们一些都不像天人。
龙飞道:‘的确不像。’
公孙白苦笑,道:‘她们倘若也是天人的一种,再这样下去,只怕我也有资格做天人的了。’
龙飞明白公孙白的意思,苦笑无语。
其实,就连他进来这地方之后,很多时都不免生出一种自己已变成了白痴的感觉。
谜一样的地方,谜一样的人物。
龙飞本来就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也所以,他现在已感觉到有些苦恼。
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毫无头绪。
因为他接触的人,若非高不可攀,就是莫测高深。
杜杀是前一类,翡翠是后一类。
再还有就是珍珠、铃珰那一类——白痴。
严格说来,她们当然还不是白痴,然而与白痴的分别,相信也绝不会有多大。
公孙白亦沉默了下去好半晌,才说道:‘龙兄,我实在很想去见一个人。’
龙飞道:‘杜杀?’
公孙白一怔,道:‘龙兄怎会知道。’
龙飞道:‘这里只有杜杀一个人,才能够解开我们心中的疑团。’
公孙白道:‘只有杜杀。’
一顿又说道:‘翡翠你是知道了,没有杜杀的命令,毫无疑问她是绝不会向我们多说什么的。’
龙飞沉吟道:‘我也很想去一见杜杀。’
公孙白道:‘不知道将会有什么结果?’
龙飞道:‘很可能,他会立即请我们离开。’
公孙白道:‘我们本该离开了。’他望着龙飞,沉声接道:‘但是他若不给我一个满意答复,我纵然现在离开,以后还是会来的。’
龙飞道:‘你那张羊皮地图,据说是流传在外面的最后一张,这个地方将会在我们离开之后完全封闭。’
公孙白脱口问道:‘这所谓封闭,不知道又是什么意思?’
龙飞摇头道:‘要问杜杀了。’
公孙白道:‘会不会整座宫殿天外飞去,不再存在人间?’
龙飞道:‘这简直就是神话。’
他苦笑接道:‘但是我却不能够肯定告诉你会不会。’
公孙白道:‘这个地方是不是很隐秘。’
龙飞点头,道:‘但绝非不能够再找到来,除非这座宫殿真的不再存在。’
公孙白道:‘若非如是,“封闭”这两个字就完全没有意思。’
龙飞道:‘倒不是。’
公孙白追问道:‘龙兄能否说明白一些?’
龙飞道:‘譬如说,用人力阻止外人闯入。’
公孙白道:‘这里的人也懂武功?’
龙飞道:‘倘若那个叫做杜恶的老人,当夜在树林中杀人所用的是武功,他应该是一个高手。’
公孙白道:‘较龙兄如何?我又如何?’
龙飞道:‘不知道,我没有与他交手,也没有见他出手。’
公孙白道:‘天下间龙兄你以为有没有无敌的武功。’
龙飞又是道:‘不知道。’
公孙白道:‘这是说,龙兄还没有见过一个天下无敌的高手。’
龙飞道:‘嗯。’
公孙白道:‘我也没有见过,所以这里住的若不是天人,这里是绝对不能够封闭起来的。’
龙飞没有作声,陷入沉思之中。
公孙白道:‘这所谓天人,也许就只是“碧落赋中人”的意思。’
龙飞道:‘江湖上传说,碧落赋中人乃是来自天上,这当然,未尝不可能是他们的武功高强,一直以来都没有人打得过他们,由此被神化。’
公孙白道:‘我也是这样想。’
他沉吟接道:‘彼一时,此一时,当年他们的武功,或都真的能够天下无敌,现在纵然未退化,亦未必再能够无敌天下。’
龙飞淡然一笑,道:‘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都不妨去一见杜杀。’
公孙白道:‘现在?’
龙飞颔首。
说话间,那些萤火虫已经向湖的彼岸飞去。
他们看似散乱,又似极有规律。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公孙白也发觉了,道:‘那些萤火虫好像久经训练。’
龙飞道:‘好像是。’
公孙白道:‘萤火虫也能够给予训练?’
龙飞道:‘很难说。’
公孙白道:‘鸽子能够训练传讯,毒蛇在久经训练之下,也一样能够由人支配,以此类推,应该是什么生物都可以的。’
龙飞道:‘却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够训练支配萤火虫。’
公孙白道:‘我也没有。’
龙飞苦笑,纵目望去。
荧光在碧绿的灯光中逐渐暗淡,消失。
公孙白也向那边望去,倏的四顾一眼,道:‘现在所有萤火虫都飞走了。’
龙飞道:‘嗯。’
公孙白道:‘来得突然,去得也是,不知道他们飞到那里去?’
这个问题龙飞当然也回答不出来。
公孙白接道:‘我们现在就是说出去,只怕也没有人会相信。’
龙飞摇头,道:‘未必!’摊开双手。
在他的双手掌心,各有一只萤火虫,碧绿的萤火之下,他那双手掌就不出的怪异。
那两只萤火虫都振翅欲飞,可是都飞不起来。
公孙白看在眼内,道:‘龙兄好高的内功。’
龙飞道:‘公孙兄也一样做得到。’
公孙白道:‘我若是这样做,尤其是现在,那两只萤火虫非死不可。’
龙飞道:‘哦?’
公孙白道:‘现在我的内力仍然未能够凝聚。’
龙飞道:‘看来阎王针果然恶毒非常。’
公孙白道:‘所以我不相信他们来自天上,否则一颗仙丹,已可以令我的健康完全恢复过来。’
龙飞沉吟不语。
公孙白道:‘不过就是在未中阎王针之前,我的内力亦未到收发如意的地步。’
龙飞道:‘这其中我也是弄巧,否则只凭内力,这两只萤火虫虽然不死,亦难免被我的内力震伤。’
一面说,他一面将手掌收起来。
公孙白道:‘龙兄想给杜杀一看这两只萤火虫。’
龙飞道:‘这是惟一的证据,证明我们并没有说谎。’
公孙白道:‘她若是真的无所不知,就不给她看见这两只萤火虫,也应该知道方才我们的遭遇。’
龙飞道:‘应该是。’
公孙白道:‘甚至她现在应该派人来请我们去一见了。’
龙飞淡然一笑。
公孙白接问道:‘是了,如何才能够见杜杀?’
龙飞道:‘翡翠相信可以替我们传话。’
公孙白道:‘可是翡翠呢?我们那里找她?’
龙飞苦笑。
公孙白沉吟道:‘那些侍女也许可以替我们传达。’
龙飞道:‘不妨找她们一试。’目光一转,望向公孙白的房间。
公孙白道:‘在我的房间外,本来有两个侍女轮流等候在那里,可是一直到现在都不见。’
龙飞道:‘也许她们知道你在我那儿,以为有铃珰、珍珠二人侍候已足够。’
公孙白道:‘她们能够想到这些?’
龙飞道:‘我希望她们能够。’
公孙白道:‘龙兄菩萨心肠。’
龙飞微喟道:‘我们且到那边去,看珍珠铃珰能否帮我们这个忙。’
他举起脚步,公孙白走在他的身旁。
雾气这时候亦已消散。
周围仍然是一片静寂。
在龙飞的房间门外,只有珍珠一个人守候着。
看见龙飞、公孙白走来,她的面上又露出那种白痴无异,令人心寒的笑容。
龙飞心中暗自叹息,在珍珠身旁停下,问道:‘玲珰呢?’
珍珠痴笑道:‘去睡觉……睡觉了。’
龙飞柔声道:‘珍珠,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珍珠呆望着龙飞,好像听得懂,又好像根本就不知道龙飞在说什么。
龙飞不得已这样问:‘你是否听得懂我的说话?’
珍珠点头,面上笑容再现。
龙飞缓缓道:‘我要见你们主人,希望你能够替我通传一声。’
珍珠笑容又一敛,道:‘主人?’
龙飞道:‘也即是杜——杀!’
珍珠不作声,一丝笑容也都已没有。
龙飞再问道:‘能够吗?’
珍珠道:‘你要见我们的主人。’
龙飞道:‘是。’
珍珠道:‘我们主人曾经吩咐下来,如果你要去见她,就去告诉她。’
龙飞道:‘什么时候吩咐的?’
珍珠道:‘方才我来的时候。’
龙飞道:‘那么请你走一趟。’
珍珠忽然问道:‘公子,你要离开了?’
龙飞奇怪的望着珍珠,奇怪她这样的问。
珍珠的眼泪紧接流下。
龙飞更奇怪,道:‘珍珠,怎样了?’
珍珠道:‘你离开这里,不会再回来了,是不是?’
龙飞道:‘我没有说过现在离开?’
珍珠道:‘主人告诉我们,你离开的时候就会要见她,我们就必须替你通传。’
龙飞恍然大悟,道:‘我现在并不是这个原因找她。’
珍珠道:‘不是离开,你也可以见我们主人?’
龙飞道:‘为什么不可以?’
珍珠回答不出来,呆望着龙飞。
龙飞道:‘总之,请你替我们通传一声。’
珍珠呆了好一会,才点头,忽然道:‘公子对我们太好了,不离开,我们一定会尽心侍候公子。’
龙飞道:‘天下间无不散的筵席。’
这句话珍珠又不懂了。
龙飞看得出,叹息道:‘我是说,迟早总要离开,因为我到底不是这里的人。’
珍珠茫然道:‘公子不是这里的人,所以公子迟早一定要离开。’
龙飞点头。
珍珠眼泪又流下。
龙飞看在眼内,实在奇怪之极。
——为什么她流泪?难道在这里没有人比我对她们更好?
龙飞动念未已,珍珠已含泪转身,向外走去。
龙飞公孙白目送她离开,并没有跟上去。
他们也没有等多久。
回来的并非珍珠一人,还有铃珰,在她们的面上已没有那种白痴般的笑容。
珍珠泪未干,铃珰亦黛眉深锁。
她们都痴痴的望着龙飞,无限留恋也似。
这无疑就是她们与白痴不同的地方——她们都还有情感。
她们也只是将龙飞公孙白送到杜杀当日召见龙飞的那座宫殿之外,就一旁退开。
一声也不发。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
尔其静也,体象皎镜,开碧落。
龙飞目光不觉又落在那面刻着碧落赋的云壁之上。
公孙白目光亦落下,道:‘这是碧落赋。’
龙飞尚未回答,杜杀威严的声音已从殿内传出来:‘你们都来了?’
龙飞道:‘是。’
杜杀接问道:‘是谁要见我?’
龙飞道:‘我们两人都……’
杜杀截口道:‘都进来!’
龙飞即举步走进去,公孙白看在眼内,慌忙亦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