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白日梦会反复地上演。在奥地利君主时期,有许多孩子都有过这样的幻想,有一天由他们拯救国王或王子于危难之中。父母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孩子脑海中总是萦绕着这种念头。我们可以看到的是,那些经常沉浸在白日梦之中的人无法适应现实,也无法让自己成为有用的人。在这种情况下,现实和幻想之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也有些孩子采取比较中庸的办法,他们一方面继续沉迷于白日梦,另一方面也试图去适应现实。有些孩子则不会为适应现实作出任何努力,他们越来越抽离于现实生活,并沉醉于自己一手构筑的幻想世界中不能自拔。当然,也有些儿童对幻想的世界根本一点都不感兴趣,他们只是专注于现实,就算是阅读,他们也只会选择旅行、狩猎和历史等方面的书籍。
毋庸置疑,一个孩子不仅要有一定的想象能力,同时还要有意愿去适应现实。然而,我们要记住的是,孩子会用不同于我们成人的方式来看待问题,在他们的世界里,世界似乎可以划分为两个对立的部分。要想对儿童有深入的理解,我们就必须牢记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实,即儿童有一种把世界划分为对立的两个部分的强烈倾向(上或下,都好或都坏,聪明或愚蠢,优越或自卑,全有或全无)。其实这种对立的认知方式在某些成年人身上也会有所体现。我们都知道,一个人很难摆脱这种认知方式;例如,我们会把冷和热看作是对立的,但从科学知识的角度来看,冷和热的区别只是温度上存在差异而已。通常情况下,这种对立的认知方式不仅可以在儿童那里找到,此外,在哲学思考的初级阶段我们也可以发现这种思维方式。例如,这种思维方式曾一度在古希腊哲学中居于支配地位。而且几乎所有的业余哲学家甚至在今天还以对立的方式来做出价值判断。有些人还确定了一些性质完全对立的程式,比如生—死,上—下,男—女等。显而易见,今天儿童的认知方式非常类似于古代哲学的思考方式。我们有理由相信,那些习惯于把世界分为相互对立的两个部分的成人,其思维方式仍然保留着儿童时期的特点。
那些以这种对立的或非此即彼的认知方式为基础来生活的人,我们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来形容他们的思维,那就是“或者全有,或者全无”。当然,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实现这种“全有或全无”的理想。然而,也会有许多人按照这种思维去安排自己的生活。或者全部拥有,或者什么都没有 ——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实际上,在这两个极端之间还存在着许许多多中间的过渡状态。我们发现那些用这种方式进行思维的人,特别是儿童,一方面在强烈的自卑感中挣扎,另一方面却发展出过分的野心作为补偿。历史上这种例子并不少见,如凯撒在谋取王位的时候就遭到了他朋友的杀害。在儿童身上存在的很多怪癖性格,例如偏激、固执都可以在这种“全有或全无”的认知方式中找到根源。这种特征在儿童的生活中非常普遍。我们甚至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这种儿童通常都形成了一种个体的哲学或与常识背道而驰的个体理智。我们可以以一个极其偏执和固执的4岁女孩为例来对这种情况进行说明。有一天,小女孩的母亲给她一个橙子,她接到橙子之后却把它扔在了地上,并且说道:“无论你给我什么,我都不会喜欢的。我喜欢的东西,我会自己去拿!”
当然,这些懒惰、邋遢的儿童“拥有全部”的可能性很小,因此他们便会退入到“全无”的白日梦和虚无缥缈的幻想之中。然而,据此得出这种孩子已无可救药的结论,还为时尚早。我们知道,过分敏感的孩子不具备适应和调试能力,他们很快会从现实中抽离出来,躲进自己所建构的虚拟世界中,因为幻想能在一定程度上给他们提供保护。对于作家和艺术家来说,与现实保持一定的距离是非常必要的,对于科学家来说也同样如此,因为科学家也需要具备良好的想象能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过是对生活中的不快和可能会遭受的失败的一种逃避罢了。我们要记住,人类的领袖正是那些拥有超凡的想象力且后来又能把想象和现实结合在一起的人。他们能够成为人类的领袖的原因,不仅在于他们接受了较好的学校教育,拥有敏锐的洞察力,而且还在于他们在面对困难时具有克服困难的意识和勇气。从众多伟人的生平事迹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们的勇气就足以使他们具有非凡的能力来应付周围的世界,所以,当条件变得有利时,他们的勇气就足以让他们直面现实,奋发图强,并最终成就一番伟业。需要指出的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伟人,而且怎样把儿童培养成伟人也是无迹可寻的。但是,我们应该牢记的是,我们在对待儿童时一定不要粗暴、鲁莽,而应该不断给他们鼓励,不断地向他们解释现实生活的意义,从而不断缩小他们的想象和现实世界之间的距离。
个体的心理生活是个不可分割的统一体,个体人格的所有表现无论从横向还是纵向上都是密切相关、前后一致的。人格在时间轴上是连续展开的,不会出现突然的跳跃。现在和未来的行为总是以过去的性格为基础的,两者也是相一致的。但这绝不意味着,一个个体在一生中的行为都会机械地由过去和遗传来决定。但是,这也不意味着个体的未来和过去是完全割裂开来的。我们不可能瞬间摆脱原来自我的影子,而成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虽然我们可能从来也不知道自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换句话说,直到我们的能力和天赋表现出来的时候,我们对我们全部的潜能也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正是由于人格的发展具有某种连续性(这绝非机械决定论),教育并改善个体的人格,并对儿童在某一时刻的性格发展状况进行检测才成为可能。如果一个个体处于一种全新的环境之中,他就会将处于隐藏状态的性格表现出来。所以,如果我们能直接对个体进行试验,我们就可以让他们进入一个全新的环境之中,以此来观察他们的人格发展水平。他们在新环境中的行为必定符合他们过去的性格。
对儿童来说,我们通常可能会在他处于转变期如上学或家庭突然发生变故时发现他的性格。在这种转变的过程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儿童性格的局限,就像一张被放进冲洗液的底片一样显现出清晰的图像。
我们曾经对一个被收养的孩子进行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性格暴躁,行为让人无法理解,很叛逆,不服管教,难以矫治。对我们的提问,他总是不理不睬,或自言自语,与我们的问题毫不相干。在对这个孩子的总体情况进行了解之后,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个孩子虽然已经和养父母相处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但他对他们仍然是一种敌对的态度,他很不喜欢养父母的家。
在这个新的环境中我们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这对养父母却并不理解,认为自己对待孩子很好。事实上,在这之前,没有人这么好地对待过他。然而,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是否有善待的举动。我们经常听到这对父母说:“我们想尽一切办法,软硬兼施,但一点作用都没有。”仅仅对孩子好是不够的。尽管许多孩子会对父母的善意作出回应,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就认为他们发生了改变。在孩子看来,这种善待或许只是暂时的,他们的处境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一旦得不到这种善待了,他们马上就会回到以前的环境中去。
在这种情况下,理解这个孩子的感觉是非常关键的,也就是弄明白他是如何感受的,而不是他对父母的想法如何。我们告诉这对养父母,这个孩子并不能在他们这里感到幸福。对于这个孩子不幸福是否具有合理性我们也不得而知,然而,这中间肯定发生过什么,才导致他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我们向这对父母指出,假如他们觉得不能矫正这个孩子的错误,不能得到他的爱,那么他们将被迫把他交给他人收养,因为这个孩子会不断反抗那些被他视为囚禁的做法。后来,我们听说这个男孩变得越来越暴躁,俨然成为了一个危险人物。如果得到友善对待的话,他的情况就会稍有好转。然而,这样做还远远不够,因为还没有弄清楚导致孩子出现这种情况的根源。随着我们不断地收集更多信息,我们找到了其中的原因。我们认为,由于这个被收养的孩子和养父母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起,所以,在他心目中,养父母无疑会把更多的心思用在关心、爱护自己的孩子上。这应该不是孩子脾气暴躁的原因,要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愿意继续在养父母家生活的。所以,只要能帮助他实现这一愿望和目的的行为在他看来都是正确的。从他为自己设置的目标(离开养父母家)出发,我们可以看出他的所作所为是非常明智的,因此我们应该放弃关于他的头脑可能不健全的任何猜测。一段时间之后,这对养父母才知道,如果无法改变这个孩子的行为,他们就得将他交给他人来抚养。
如果我们惩罚孩子的错误行为,那么,这种惩罚就会成为他继续反抗的绝佳理由。惩罚使“反抗有理”这种感觉得到了强化,我们的观点并不是无据可循的。我们认为,可以把所有儿童的错误行为理解为他与环境互动的结果,是他们对没有预料的新环境所作出的反应。虽然这种错误十分幼稚,但我们也无需为此大惊小怪,因为这种幼稚的表现同样也存在于成人的生活之中。
几乎还没有人研究过各种举止和不明显的身体语言所蕴含的深刻含义。在这方面教师也许具有天然的优势,他们可以把孩子的这些表现形式归结为一种图式,并研究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及其根源。我们一定要记住,在不同的情况下,同一种表现形式会具有不同的意义:两个孩子的行为举止即使是相同的,其意义也并不一样。除此之外,问题儿童虽然具有相同的心理感受,但其表现形式却是各式各样的。其原因在于,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来达到同一个目的。
我们不能依据我们的常识来对这些行为的对错做出判断。如果一个儿童的行为产生了错误,其原因往往是他为自己设置了错误的目标。所以,追求错误的目标难免会导致错误的行为结果。人尽管有数不清的犯错误的可能性,但真理却是唯一的,这也正体现了人性的奇特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