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烟出名,是有了历史的。
早些时候,陈家祠堂前,有一块炕席般大小的地方:红褐色,土质极好,不多不少种着整十棵烟。那烟随意扯下一片烟叶也能抽得津津有味。常见陈秀才擎着水烟袋在饲堂前与人细细品烟。
多少年后,祠堂已荡然无存,而土地犹在。陈秀才的后代陈伯承包了祠堂周围的十亩责任田。就在当年那炕席般大小的旧址附近,陈伯种了半亩烟,那烟依然极茁壮,依然叶阔、味纯、劲大,且产量极高。可陈伯从不出售。每逢集日,陈伯便在门前支上棚子,放两排小凳,摆好菜摊儿。然后将整齐的烟叶拿出,招呼熙来攘去的人们来品尝。缕缕轻烟便升起,袅袅着弥散开来,芳醇扑鼻,沁人心脾,使人产生贯彻骨髓的舒适。众人禁不住齐声叫道:“好烟——”
因了这一声赞扬,他慷慨地将烟一把儿一把儿送到众人面前,特虔诚地躬身:“过奖了诸位,过奖了!请喝茶,喝茶!”
茶毕,退休赋闲的边先生离了茶座,蹒跚中着扯来三尺绸布,即兴挥毫题字:陈家名烟。很快地,那布幔就挂在了茶摊前。风过处,四个大字精精神神地跳跃着,抖动着,抖尽了整集的威风,抖直了人们的眼。
忽然有一天,从城里工作的儿子回来了。儿子相中了这烟。儿子在责任田里转了几遭,抓起两把土瞧了好一阵。然后在太阳里抛散。红褐色的土就展开两段生动的弧,飘逸在氤氲的地气里。
晚上,儿子对陈伯说:“爹,我想在责任田里全种上烟。十亩烟,卖给我们卷烟厂,就是一笔数目可观的收入哪!”
斜睨了儿子一眼,陈伯装上一袋烟:“收入收入,你就知道这?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也不知瞎折腾啥?”
儿子嘻笑着,给老子点上烟,驯顺地解释着:“这不是瞎折腾,爹!这叫停薪留职,多渠道致富。眼下别人都在变着法儿赚钱,我也不能光挣几个死工资呀!你说是不?答应吧,爹——”
“你的事我不管.但有一宗,”吧嗒吧嗒吸了半晌烟,陈伯瓮声瓮气地说:“收了烟必须给我一部分,要上好的。我有用场!”
“一定,一定。”儿子鸡啄米般点头。
儿子就种了烟。那烟依然茁壮,铺展成一片绿的湖,绿的海,儿子在湖海里徜徉,哼着流行歌曲,心里溢了蜜:今年这烟算是抓着了。
又是集日,陈伯早早起来,摆好茶摊儿,熙来攘去的人们便又围了上来。坐定,众烟友喝茶品烟。许久,却没有众人那声极欢快极富感情的“好烟——”
陈伯的胡子没有翘。他眨眨眼,搓了搓手,挪到边先生跟前,低低地问:“边先生,这烟味道怎样?这可是我儿子挑出的上好烟哪!”
边先生瞅一眼陈伯,掷了烟,起身,无言。默默地,他落下了那块“陈家名烟”的布幔,拿过笔来,把“名”改成了“无”。
“陈家无烟”?陈伯一怔,极急速地翻捡着茶摊前那谁还没分散的烟。妈的!除了表面上有几个好烟叶外,里面全是土叶烂叶和二茬烟叶。
这畜生,毁了我陈家世代的烟名!陈伯骂着儿子,赤红了脸,脚步踉跄着,他跑回院里。
不久,院里就起了火光,伴有人的喊叫。跑去看的人说,陈伯打了儿子,把儿子还没运走的烟一把火全烧了。
自此,陈家再没种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