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和冬天差不多,一股冷风吹过,让路上的行人双手裹紧衣服,脚下健步如飞。
有快走的人,自然就有散步的人。
那人从背影看去就好像能被一阵风吹走,可是风在大,他依旧稳步直行,好似那强劲的风从他身边绕过,吹向他人。
“少爷,老爷找您。”不知何时,那人身边出现一个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人。
“哦,”声音淡淡的,悠长的从那人口中传出,转身看向黑衣人,微笑道:“夜巡,你的名字中有个夜,不用无时无刻都穿着和夜一样颜色的衣服吧,在我的记忆中,你好像一直没有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
笑起来的人,正是林永耀,那个单薄的,对任何人都是风淡云轻,可对月惜却可以流露无限柔情的男子。
夜巡面无表情,夜色中就连唯一的双眸都是黑暗的。
“少爷,二公主派了宫人到丞相府,您今天在高府做的表现都白费了。”
永耀转过身去,慢慢向丞相府的方向走去,他抬头看看黑黝黝的天空,淡淡道:“本就隐藏不了的事,也没有必要隐藏。”
神情淡然,双眸却露出一丝悲痛,林永耀的快乐恐怕只在月惜面前才会流露。
长长的巷子中,只剩下两个默默的走的人,一前一后,没有半点儿声响。
林家,在整个周国都是鼎鼎有名,一家出了二等护国公林世海,也是林家当家主人,众人尊称林国公,虽然比高煜炎底一级,可是没人敢小觑。
林世海独子林顶国,周国丞相,和高振武分别是周国一文一武的领军人物,也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林世海本来还有一个大儿子,是和夫人赵氏生的嫡子林铭远,从小文武双全,不到二十岁便被皇上特例封为大学士,主管科举考试为朝廷选拔人才。
可惜天妒英才,林铭远不知为何生了一场大病,请了无数名医都没有用,最终死在了他的房间里。
林永耀之前不叫这个名字,毕竟有一个出色的大哥,他这个小妾生的儿子自然不被人重视,自从林铭远去世,林永耀成了林家唯一独子,这才被林世海和林顶国重点培养起来,也是因为就剩这么一个儿子,将他的名字改为永耀,希望他能向他哥哥一样为家族延续荣耀,林家能够永世长存。
永耀回到府中,和他预想的一模一样,爷爷林世海,父亲林顶国,嫡母赵氏和母亲王氏都在大厅中等他。
他一一行礼参拜,脸上毫无表情。
“跪下,”林顶国不怒自威,一张国字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林永耀依言下跪,片刻不语。
四周安静的只听见烛火发出‘啵嗞’的声响。
林顶国起身,怒斥道:“你还不认错?居然在你爷爷和我面前演戏,你好大的胆子。”
永耀依旧淡笑道:“孩儿何来演戏之说?还请父亲告知。”
“你?”林顶国双目睁圆,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氏早就坐不住了,急忙赶过来对着永耀道:“耀儿,你快向你父亲道歉,说你错了,快说呀。”
王氏满脸焦急,泪水在眼中打转,看永耀没有任何反应,王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哽咽道:“老爷,耀儿还小,他不懂得官场上的事情,等下我一定好好说他,您不要气坏了身子。”
永耀转头看向泪眼婆娑的母亲,他心中的一股怨气由下而上,慢慢传遍全身。
“哼,”林顶国冷冷道,“小?他都快十八了,铭远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名满周国,皇上都夸老夫生了个好儿子,如果铭远还在,早就给老夫分忧解难,助老夫一臂之力了,果然庶子就是庶子,登不上大雅之堂。”
王氏猛的身子后倾,手上的指甲已然刺入手掌,划了一道血痕。
永耀从后面揽住王氏,焦急道:“娘,”
赵氏身穿绣着牡丹的大红锦袍,精致的妆容看不出一丝皱纹,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脚下迈着小碎步,款款走到林顶国身边,“老爷,铭远没福,这么早就去了,如果他还活着,老爷就不用这么累了。”
说完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叹了一口气。
林顶国脸上的怒气随着赵氏的话消散不少,他双手扶着赵氏,露出一丝温柔,“夫人出身世家,我一直忙着朝堂的事情,铭远就是你教育的好,可惜,哎,”
林顶国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永耀,怒气冲冲对着王氏,“小家子出来的就是不比世家,教出来的孩子差距都那么大。”
王氏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泪终于滑落。
林永耀起身,扶起王氏,轻声道:“娘,地上凉,起来吧。”
林顶国‘哼’一声,“老夫没让你起来,我看你跟那个野丫头真是学的没一点儿教养。”
“顶国,”林世海终于开口,蹙眉不语。
王氏伸手拉住永耀的胳膊,摇了摇头。
林永耀苍白的脸颊渗出点点汗珠,烛火下他的脸异常青白。
他勾起一边嘴角,轻笑道:“我的身子为什么会这样?又是谁把我变成这样?我娘是小家子出身,我自然也是,既然我身份这么卑微,如何能站在这里跟高高在上的丞相说话?那,草民告退了。”
说完,用力将王氏从地上扶起来,从大厅出去,又转头道:“我不是大哥,也永远不会变成大哥,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倘或您不想我走大哥的老路,就不要逼我。”
话音刚落,赵氏双手紧握,长长的指甲亦刺入手掌,脖颈青筋暴起,一双美目恶毒的看着远走的永耀,似要把他一口吞下一般,怨恨至极。
不仅仅是赵氏,就连林世海和林顶国,仿佛被人镇住一般,一时间丞相府寂静无比。
……
回到翦王府,周子翦默默在窗前站立良久,今天的高月惜胆敢明目张胆的的挑衅,想必知道他不会暴露自己,好一个没有头脑做事不顾后果的高月惜,这传言果真不可信。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周子翦的幕僚兼好朋友梁庆男问道。
子翦回头笑道:“没什么,今日和二妹妹去了醉宵楼,没想到碰到了高家大小姐和林家公子,二人看起来关系很好,并没有像外界说的那般高家和林家水火不容。”
梁庆男走过来,笑道:“他们两个据说从小就认识,因为家里人的关系,表面上看起来敬而远之,实则关系不是一般的好,林家那位还在军营里训练呢,听说是高振武将军亲自教导,皇上也默许了,他们两家的关系错综复杂,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子翦把玩手中折扇,淡淡道:“那个林永耀不足为奇,只是高月惜,没有传言那般不堪。”
梁庆男笑道:“怎么,今天见了一面就知道人家不简单了?”说完便咳嗽了起来。
子翦从桌上拿来一杯茶,担忧道:“你这病一直不见好,这次既然回来了,就让宫里的御医好好看看。”
梁庆男摆了摆手,喝一口茶水道:“老毛病了,吃什么药都没用,”转身放下茶杯的瞬间,梁庆男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转头笑道,“话说这次太子订婚,皇上非要你这时候回来肯定不是参加典礼这么简单,如今赵国边界不安定,陈国虽然恪守本分,可是倘若赵国吞并了陈国,周国和赵国一战在所难免,想必皇上有心让太子接管军队,你这边可要早做打算,说不定我们回不去了。”
子翦抬眼望向窗外,天空黑压压一片,没有一点儿亮光。
“这次回来,本就没打算回去。”
“对了,”子翦转头问,“明日高家大小姐要去官媒处对吗?”
“这是肯定的,不过是走个形式,”梁庆男疑惑看他,“怎么?你要去?”
“当然,”子翦爽朗笑道:“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怎么能错过呢。”
伴随着子翦的笑声,月惜在悦阁打了好几个喷嚏,躺在床上的她,心里骂道,哪个孙子大半夜的想我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