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南朝宰辅慕严的独孙女,沐浴着皎洁的月华,静静的诞生于幽深的宅院之中,赐名青月。
世人皆言,月华皎洁如水,亘古清澈明晰,一如她的名字般安静纯粹,所以青月喜欢倚靠在阁楼的轩窗,听风、看雨、醉月。
这并不是为了迎合墙外的那些世人之言,而是青月本性如此,如同自她出生之时便开满了慕府的火红色小花,安静、恬然。
十七年,一个不算长,也不算短的年月,青月出落的亭亭玉立,自然是吸引了南朝所有权贵的目光,能言善辩的媒婆牵着红线踏破了慕府的门槛,却没有一人能将红线串联在她的手中,因为她是宰辅独孙女,因为她如同开的火红的小花一般脆弱。
六岁那年,青月卧病在床,南朝的医师以先天体弱为名,让她止步于这幽深的宅院,成了被呵护的花朵,每天需丹药调理,若非宰辅权倾南朝,只怕她早已月隐长空。
这一天,青月惯例服下丹药,晨光和煦,悠闲的蝶儿在花丛间嬉戏,喧闹而喜庆的锣鼓声叩开了慕府的大门,一条红线借由慕严的手递进了青月的手掌,从此她成了大将军独子柳浩的未婚妻。
红线无形,却连心,当自由的月被缠上了束缚,也就不再随心,第一次,青月将目光从苍穹移到了那道朱红色的院墙。
隔着厚实的朱墙,青月听遍了墙外的男女哭笑,听遍了车水马龙,听遍了尘世纷扰,而没有人告诉她这些人为什么笑,为什么哭;她问侍女小依,小依说她不需要知道,因为这一切与她无关,然而她却一听就是十七年。
听小依说,外面很美,繁华锦簇,碧水流长,可惜她跨不过那道慕府的门,但是她能越过这道朱红的墙。
这一天,青月突然很想出去看看小依所说的繁花锦簇,所以她借着跌落墙外的纸鸢,搭上了朱墙的瓦檐。
丝软的红色裙摆掠过冰冷的朱墙,青月站在了墙外。
长街长,长不过人流的熙熙攘攘,万千人群中,她遗世独立,如同一簇花火绽放在闹市中央。
他看到了她。
一切由心,万法随缘,他穿过拥挤的人潮,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看到了他,秀气而腼腆,洗的发白的长衫纯净如雪。
只是一眼,便是被那衣冠胜雪所吸引,仿若万世轮回只是为了这一眼,然而只是一眼,却已经无法忘怀。
“常生。”
“青月。”
她说她是慕家侍女,他说他是寒门书生,两人相视而笑,从此那道朱墙内外多了一条红线,连着一只纸鸢,每天准时升起,又准时跌落。
青月依然如月,清澈如水,只是不再轻倚轩窗,而是站在花丛中望着那道朱墙,当思绪随同月光蔓延过朱墙,却已是一月时光。
“小姐,你是柳少的未婚妻。”小依依然站在青月身旁,皱眉收拾着纸鸢。
“我知道。”青月平淡的说道。
青月不再平静,轩窗撑起,从黄昏撑到傍晚,从傍晚撑到黎明,直到旭阳东升。
她是宰辅独孙女,他是将军独子,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钦定此生不可逆,然而青月不甘心,所以随身的香囊被掏空,借由小依传到了柳浩手上。
三日之后,同样是一只香囊沿去时路,传到了青月手上,却已然不是原来的那只。
青月轻笑,两个各自心有所属之人却要因为媒妁之言而缔结连理,这是一场喜事,也是一场悲剧。
她是宰辅独孙女,他不能休了她,也不愿负了她,他是将军独子,她不能退了他,也不愿失了他。
一裘红妆待嫁,相错十里桃花。
时光荏苒,一年的时间悄然而过,青月依然是鲜有出门,只是居于楼阁收放纸鸢,常生的书信,似每天的朝阳,如约而至,寥寥几笔,尽抒情愫。
阁楼的小花开的越发的红艳似火,恰如她的红色裙摆,只是那些小依刻意添置凝神静气的茉莉,逐渐的枯萎。
青月知道当这一季茉莉凋零之时,她与常生或许就走到了尽头,因为明年初之时,柳浩的迎亲队伍将会如约而至。
婚礼前的一月,青月去拜见了祖母荣国夫人,荣国夫人是最疼青月的,从小便是有求必应,然而这一次言辞绝决。
“两家皆为庙堂肱骨,此婚天子钦点,名传南朝,不可违逆。”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我们最疼爱的青月。”
那一天青月依然清澈,却不再如水,于轩窗静坐一夜,阁楼并无月光洒下,只是听风、观夜。
朱墙内的纸鸢不再升起,然而每日却依然能够看到有纸鸢飘进朱墙,笔意绵绵。
青月笔尖轻点,写下我本青月。
纸鸢断线落于墙外,从此:一墙一鸳一世界,一花一月一红颜。
常生的书信每日如期而至,青月有些恼怒,心想常生不懂自己的意思,既然无果,又何必再纠缠,如此伤了自己,也伤了他人。
所以青月每日只是将纸鸢收起,并无回信,将常生藏进了心中某个俗世的烟尘触及不到的地方,然后在每一个皎月洒满阁楼的夜晚,深入、浅出。
调皮的风挽着断线的纸鸢,飞进了朱墙,却没有如约落下,而是绕过了楼阁腾空而起,最终落在了慕府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
荣国夫人捡起了纸鸢,叹息一声,小楷勾勒愁绪数笔,将纸鸢送出了慕府: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青月依然是慕府最受宠爱的女子,锦衣、华服,还有那未曾枯萎的满地红色小花,这是阁楼唯一而永恒的颜色,一如她的衣衫,红艳似火。
纸鸢已经有几日未曾越过朱墙,恍惚间,青月患得患失,将目光再一次的投向了清冷的夜空,在那里依然挂着一轮明月,如水的月光照亮南朝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包括了常生。
青月如月、如水,可终究不是月,亦不是水,情怀也不可能随着月光蔓延至常生身边,小轩窗,泪如霜,独对铜镜,青丝难梳妆。
小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于心不忍却无可奈何。
佳偶天成,谁也没有理由反对。
“小姐,过几天重阳庙会,要不我们出去?”小依犹豫着,权衡着,轻轻的说道。
自从青月将纸鸢画上了自己的名字,飞出了墙外,从此,自家小姐便是再也没有出过这朱墙,月光也冰冷了不少。
青月终究没有听从小依的建议去庙会,人若无心,即便去了也是无果。
庙会这天,青月贴着墙根,听着墙外的锣鼓喧天,一只纸鸢升了天空,只是不再是朱墙外,而是在庙会,而且飞的很高,很远,只需抬头便能看到。
只是..,青月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