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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在这样的情景再次和她遇见。或许是命运的奖赏。

刚下过雨的空气有些闷热,这个季节就是这样,有点不合常理。

他抬头看见那几只在屋檐下避雨的鸽子,在抖动着瓦灰色的翅膀。

云焰的边缘被太阳烧得有些模糊,水珠从云焰下的树上落下,沁进泥里,让他感觉到有些悲戚。

或许让他感到悲戚的并不是那些水珠,而是他的死亡这件已经发生了的事实。

他总是难以相信,在不久之前还和他坐在一起谈论理想,那个总爱骑着摩托车飙到一百二十码的人,那个带着一脸邪恶的笑容却总是很受女人欢迎的男子,那个唯一可以称得上朋友的朋友,此刻居然会躺在那副冷冰冰、黑魆魆的棺材里。

想起来是有些悲伤。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里何时噙满泪水,可能是因为香烛的烟雾在灵堂里袅绕的缘故。虽说有些悲伤,但是不是一定要流泪才能说明自己是悲伤的呢?

看见她的时候她只是给他投来一个浅浅的笑容,就像在公交车上一样的笑容。只是,他从她浅浅的笑容和淡淡的妆容下看见了一抹忧伤。他更伤感了。

这个季节的天气喜怒无常,一场大雨来势汹涌,却转瞬即逝。不过空气不再闷热,有了一丝清凉。从山那边扑过来的风带有松脂和庄稼的味道,吹落了摇曳在草尖的水珠,又追逐着前面的风,朝远方消散了。

第一颗星星挂在夜空的时候,他知道了她叫什么名字,也知道了那个已离去的人和她之间的关系。他们坐在那结满果实的桃树下,银灰色的月光洒在树叶上,从树枝间落下,落在还有些湿润的草地上。她说那个已离去的人竟然已经离她远去,不可思议,不应该是真实的,却又是无比真实。她说这话的时候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月光里,他看见她眼泪落下,却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只能沉默。不然呢?

死亡,不一定是意味着结束,或许也是另一个开始。但当死亡来临的时候,就在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我们还是依然会不知所措,会迷惘,会恐惧。我们不知道死亡究竟代表的是什么,对未知世界的不确定,对所有过去的留恋。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变成了一个流浪者,被上帝遗弃的孤儿,在世间,在挂满星星的夜空下,显得是多么渺小,如同一束光线里的一粒尘埃,在浩瀚的时空中找不到目的的游荡,最后隐没,逝去,消亡。

葬礼结束后,他和她一起回的城里。那天早晨的阳光很舒适,低矮的群山隐藏在浓雾里,偶尔冒出一些树尖。路旁的植物都还缀着露珠,湿漉漉的,充满活力。路途有些颠簸,他那辆快要报废的汽车总是被刮到底盘,发出令人紧张的声响。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开始还和他说一些话,渐渐的,可能是很多天没好好合眼的缘故,她便睡着了。手抓着车门上的把手,应该是有些害怕,路况很糟。

车载音响里播放的是《没有关系我们只是朋友》。他记得这是她给他存的歌,可是她在什么地方,去了哪里呢?他不知道。那天,也是早晨,只是没有这么温和的阳光,她说她要去旅行,可是没有告诉他要去的地方。他送她到楼下,和她拥抱道别,看见她转身离去,身影隐没在人流里,消失不见。

后来,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她的消息。她在他的世界里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曾出现过。只是每当他推开房门,屋子里似乎还残存着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她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身姿,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一切似乎存在的一切,都述说着她的存在,她在这个屋子里和他的故事。

车子驶上高速的时候她才醒来,睡眼惺忪,用手捋了一下额头的乱发,有些歉然的莞尔一笑。车里的音乐已经停止,他递过去一瓶水,她说了声谢谢,声音很小。他点了下头,没有说话,她也就沉默。

他并有意识到当时的沉默气氛。他在想她为什么不和自己联系呢?哪怕是一条简讯,一句简单的问候。有时候,他又为自己没有固执的把她留下来感到气恼,怪自己的不够坚决。不知不觉的,车子驶下了高速。

他送她到楼下,她道谢。已经接近日落的时候了,这个城市被一片金黄色笼罩。

回到住所,他打开电脑,还是没有查询到与她有关的邮件。想来也是,连简讯都没有,怎么会有邮件呢!

这时电话响了,是座机。一定是与工作有关的事情,他想,索性也就不去管它。

从洗澡间出来,他泡了一杯茶,继续翻看邮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回复的,只是有一封邮件说的是希望他下周能去出版社见一下面,商议关于他任职编辑的事宜。看看时间,刚好是在明天。

合上电脑,他无事可做,楼下传来一阵吆喝声,他朝窗外望去,黄昏降临了。

他想她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那地方能看见夕阳吗,还是天空中飘着雨?在她还未离去的那些日子里,她喜欢的便是靠在他的肩头,坐在观山湖公园的长椅上,欣赏落日,也欣赏夜空。那些牵着手在公园里的小道上走过的场景,一幕一幕,像电影一样的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他有些难过。

晚些时候,他从酒吧回来,准备入睡,这时,手机响起。

她约他有空的时候一起看电影,算是对他的感谢。

他问她感谢什么?她说就当是感谢他载她回城,还送到楼下。

他和她约定在下个周末,但不确定是周六还是周日。

挂掉电话后,他拿起一本书,川端康成的《山音》,但并没有翻开,而是想到了她在电话中说的话。

她说,为了那个已经离开的人,他和她都应该努力的去生活。

他想她所说的生活,应该是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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