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蹉跎,距离葬海风起那一夜已经有了十二年的时光,时下已然是大元王朝天安七十三年。
大元王朝帝都洛阳城内的一处偏僻街道上,户籍司中的小人物赵四正神色怏怏地例行着公事,他捧着比自家族谱还要厚实的名册哭丧着脸,挨家挨户的确认着信息。
自天安六十一年那个冬天起,赵四心中也是所有大元人心中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突然下令,命户籍司每半年必须对大元王朝所有登记在册的百姓进行一番彻底的普查。
皇帝陛下轻松写意的一句话可害苦了户籍司的一众大小官员,从衙役到司首无不感觉压力巨大。
万幸的是,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也没有忘记他打下的江山有何其之大,所以他金口一张,户籍司便成了天底下人数最多,衙门最多,龌蹉也最多的衙门。
而许多原本和赵四一样的市井小人物,也在那一段时间里摇身一变,扶摇而上变成了吃皇粮的小人物。
正午的日头比烟花柳巷中的莺莺燕燕还要热情奔放,不多时,赵四的衣衫已经被汗水全部沁湿。
“可恶的许秃子,不就是半月前讹了你半壶烧酒,你居然在这次的例查期间谎称身体抱恙,着实可恨!小人,无耻!”赵四一边挥手拭去满脑门的油汗,口中一边恶狠狠的低声咒骂,他口中的许秃子原名许厚财,是他在户籍司的搭档,因为其三十啷当岁便华发早衰,故而得了个许秃子的外号。
说起许秃子,又不得不说起他家里那位魁梧的不似常人的妻子,许秃子的妻子名叫大花,名字很俗,但是寻常百姓谁也不会在意这个。
大花的相貌很市井,再没有本事的算命先生也能从她的面相中准确的算出她出自寻常人家。
但若要论起身形体格来,身高将近六尺的许秃子在他家娘子大花面前也仿佛要小上一号。而真正令人惊奇的则是,魁梧的大花并没有寻常市井妇女的泼辣,反而性情中透着一股子碧月小家的温婉。
原本这次的例查应该是由赵四和许厚财搭档共同巡检,范围则是洛阳东城那片著名的街巷青梅秀。可就在今日早晨,刚赶到户籍司衙门的赵四便发现许厚财的内人大花正据着一把泪花向堂上的大人帮自家男人告假,理由是许秃子昨夜偶感风寒,今日早晨竟下不得床。
当下正值七月中旬,虽说还不到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却也差不了多少分,在这个时间上,晚间贪凉感染风寒倒也说得过去,但是严重到下不得床那肯定是在瞎扯。
想着如若许秃子不在,那么自己便要一个人跑去例查,工作量何止是要翻上一番?恼怒的赵四正准备出言和大花对簿于公堂,誓要拆穿这个拙劣的谎言之时,堂上那位明显还未睡醒的大人却大笔一挥,准了。
大花闻言立马拭去眼角的眼泪,向着堂上揖了个万福便施施然朝着衙门外走去,途径赵四身旁的时候还不忘歉意一笑,低声说道:“我家相公吩咐奴家,今日出门如若遇见赵兄弟别忘了问上一句,讹去的烧酒滋味如何。”
...
“贼货,挨千刀的。”
想着早间的情形,赵四不由再次骂出声来,吓得正在受他盘查的那名憨厚汉子一个不稳差点跪下。
其实自天安六十一年起至今,每年两次的大规模巡察已然再难发现异常,皆因头两年着实狠狠地抓了不少凶犯,黑户和敌国的探子,曾导致大元王朝的监狱一度人满为患。
而如今依旧能隐藏在市井间而不被揪出来的人物绝非是赵四这种小人物能够查出端倪的厉害角色。
所以近几年所谓的例检也越来越趋于形式,毕竟十来年中户籍司对百姓的掌控已经达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程度,打个比方来说,今日某某家的母鸡下了一枚蛋,那么不用等到第二日,在户籍司某百户的案头上便能清楚的知道鸡蛋上黏着几钱鸡粪。
赵四抬头看看日头,寻思着也该找个地方填填早已饥饿的肚皮,念头刚起他便想到了一个好出去,既然来了青梅秀这片街巷,那怎么也得去吃一碗劲头十足的猴儿面,喝一盅醇香甘冽的猴头烧。
青梅秀,如此高雅的名称,以此为名的地方必然也差不到哪里去。这话放到二十年前绝对没有错,因为这片区域在偌大的洛阳城中也算是闹中取静,地势绝佳的好居处,较之如今皇亲贵胄府邸成片的天安大道也不逞多让。
如果没有二十年前那场莫名的兵祸,没有皇帝陛下一怒之下屠尽整街的血腥。青梅秀必然会是洛阳城最繁华的地段。
如今的青梅秀没了往昔的繁华,却成为了贩夫走卒,小摊小贩,走方郎中以及苦力闲汉的聚居地,街巷格局原先的清雅自然而然就被俗人俗事俗味道所代替。
骄阳似火,酷热的阳光紧抱着身上已然湿透的赵四,所以他的脚步也显得比较着急,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目光已经能看到不远处临街的商铺中有一处挂着一方老旧的旗子的食庄。
不知是鼻腔中隐约闻到了佐料的香味还是实在受不了酷夏的阳光,总之赵四脚步更急,双手拨开挡路的行人,径直走进老旧旗子下的食庄。
食庄的布局简陋的有些过分,当街的厅堂里只有几方老旧的方桌,柜台上除了酒罐之外,就只有一节竹筒,里面稀稀拉拉放着几双参差不齐的竹筷。不过简陋归简陋却胜在干净,这点从被擦得油量的柜台上便可见一斑。
正值午饭时节,小食庄里坐了个满满当当,刚刚踏进食庄的赵四忍不住的皱了皱眉眉头,应该是在想赶走哪一位食客比较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