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武德五年，三月。
河北，发生百年不遇的大地动，其势猛烈，数万户房屋毁于一瞬。
七月，晋阳上空有惊雷巨风出现，烈雷劈折了道旁的树木屋舍，巨风席卷之处，无人生还，惨不忍睹。
九月，黄河下游决堤，洪水泛滥，汹涌翻滚的洪水淹没了洛阳郊外的山村，百姓伤亡惨重。
【人间，洛阳】
天策府。
李世民斜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目光凝重。左手搭在书案上，不停地捏着下颚。
身边，南宫长轩挺直地站立着。
“长轩啊，有把握吗？”
李世民突然转头，开口对南宫长轩问道。
“回殿下，在下甘愿一试。” 南宫长轩双手一拱，作揖道。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李世民叹了一口气。“自古以来，治理黄河，往往耗费大量财力与劳民，且规模浩大，时限长久。我可不愿再看到百姓们受苦了。”
“遵命。”南宫长轩悄声道。
李世民缓缓站了起来，朝窗户走去，吱地一声推开了窗子。
凉风一阵阵地迎面袭来。
“明日子时，洛阳北郊的乡亲们，必须全部转迁到城中。”
“是！”
凄凉的村庄。
房屋茅舍已被大水冲垮，物什零落在水中。
偶尔能看见一些个浮尸，随着荡漾的水波，向远飘去。
官兵们护送着一大批百姓向城中走去。
南宫长轩望着这寒心的场景，无奈地摇了摇头。
转而一抬眼，见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也有一个少年，面对着荒蛮的黄水落泪。脚下，便是波涛汹涌的洪水。
“去，把那个少年拉过来，别让他被水冲走。”南宫长轩对身边的小吏说道。那小吏应了一声，向山丘跑去。
“南宫哥哥！”
身后，传来动听又有些沙哑的女声。
南宫长轩一激灵，扭头看去。
人群中，站着一年轻女子，面容美艳，却有些憔悴，一两点泥污粘在脸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扯破，全身脏兮兮的，令人可怜。
南宫长轩奇怪地看着那女子，突然一惊。
“沈凌依？”
南宫长轩飞快地跑到沈凌依身边，扶着她的肩膀，打量着沈凌依。
“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沈凌依的眼眶中含着晶莹的泪花。
“怎么不同爹娘在一起？”南宫长轩焦急地问道。
谁知沈凌依却将头埋进南宫长轩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南宫长轩心中已略猜测到一二，便不再过问，叹了口气，紧紧抱着沈凌依，轻拍着她的脊背。
“南宫大人！”
一名官吏发疯似地向南宫长轩飞奔而来，眉头深锁成一团。
南宫长轩放开沈凌依，转过身看着他。
“南宫……南宫大人，偃、偃师堤决口了！”那官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人群中，传来骚动。
南宫长轩神色紧张起来，起身向人群后眺望。
远处，洪水仿佛凶猛的野兽，飞奔而来。
“快！快跑！”
南宫长轩大喊着，官吏们拉着百姓们，推嚷着向城中跑去，霎时间哭喊声连成一片。
不一会儿，哭喊声就被雷鸣般的水流声盖过。
人群中，窜出一个身影，迎着水狂奔而去。
南宫长轩吓了一跳，回头远眺，却是方才那山丘上的少年。
“傻小子，快回来！”南宫长轩大吼着。
那少年头也不回，跑到了人群最末端，眼见就要被飞流直下的洪水淹没。
“臭小子，不想活了吗？”南宫长轩向那少年跑去。
那少年神态自若，没有丝毫惧意。一抬手，从背后取出一把宝剑，高高举了起来。
洪水从上空盖过来，百姓们惊恐地瘫在了地上。
“哧。”
南宫长轩眼前一片光亮。
洪水并没有淹过来，只是一个巨大的“卍”字符悬在空中。
那少年，手中擎着剑，强光从剑把上的“卍”字上发出，洪水竟直直注入了那柄小小的剑中。
少年的额头渗出汗珠，双唇微微颤抖。
南宫长轩冷静了下来，默默地望着少年。
沈凌依躲在他身后，也看着那少年。
洪水渐渐退去，“卍”字符的光慢慢暗下来。天空中随即出现大片祥云。
百姓们安静了，纷纷注视着那片云——云中，端坐着一人，身材高大，面色红润饱满，耳垂硕长，挺着大肚子，身着金黄色袈裟，正笑呵呵着注视着地上的人们。
且看那云中之人，体型渐渐变大，直到阴影遮盖了所有的人群。随后，身体闪出强烈的耀光，照射得人们纷纷用手遮住双眼，低下头去。
强光只闪了一下，瞬间即逝。当人们再次抬眼看时，天空好端端的没有任何异常。洪水逆流退去，被淹没的房屋重新露出头来。
“弥勒菩萨？”
沈凌依惊讶地看着晴朗的天空叫道。
人们都转头看着她。
“我爹爹在家中供过弥勒菩萨，样子一模一样！”沈凌依的话语有些激动。
人群中又是一片骚动，百姓们陆续跪在地上，向着空荡荡的天磕头。
南宫长轩去寻那少年，却见少年正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可以呀臭小子，真有两下子！”
南宫长轩奔过去，兴奋地拍打着少年的肩膀。
少年转过头看着南宫长轩，勉强笑了笑，用手拍着胸口。
“能把你的剑借我看看吗？”南宫长轩伸出手说道。
少年愣了愣，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剑递了过去。
南宫长轩接过剑，仔细地端详着。
剑柄上的讲经图，剑身上的梵文，剑把上的卍字，都是那样清晰。
“果然是他！”南宫长轩低声惊道。
“什么？”少年不解地看着南宫长轩。
“啊？没，没什么。果然是把好剑。”南宫长轩笑嘻嘻地说道，“臭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孟醒。”
那少年礼貌地站起来，拱手作揖道。
南宫长轩点了点头，又抚摸起那把剑来。
剑身上，仿佛有声音传出。
南宫长轩将剑贴在耳畔，剑中响起优美纯净的筝箫声，继而变成箜篌弹奏，音质清晰动听，恍若天籁。
突然间，这天籁之声戛然而止，只听剑中，百鬼哭嚎，猛兽嘶叫，还能听到油煮沸的噼啪声与小鬼的怒喊。
南宫长轩着实吓了一跳，险些将剑扔了出去。
孟醒在一旁呵呵地笑出声来。
“我师父说，这柄剑是灵剑，可通三界之所，传六道之音。”
南宫长轩松了口气，道：“你经常听到这声音，不害怕吗？”
孟醒摇了摇头。
“听惯了，也就不害怕了。”
南宫长轩又点了点头。
到了傍晚，洛阳北郊的村民已经被全部迁到了城中。
南宫长轩安顿好村民后，准备离开去客栈寻找孟醒。
“南宫哥哥！”
南宫长轩一听便知道是谁，扭过头看着迎面而来的沈凌依。
“南宫哥哥，你要去哪？”沈凌依问道。
“我，我要走啊！”南宫长轩被沈凌依问的有些糊涂，没等反应过来，沈凌依已抓住他的胳膊，涕泪横流。
“南宫哥哥，能不能别再丢下我？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你若再离去，我还有何依靠？”
南宫长轩转过身来，爱怜地用手指捏着沈凌依小巧玲珑的鼻子。
“好了好了！我也没想丢下你啊。秦王殿下寻我有事，我去去便回。快洗洗脸吧，这一哭都快成了小狸猫了。”
扑哧一声，沈凌依破涕为笑，将头埋在南宫长轩胸前。
夜深了，客栈中灯火幽暗。
灯下，两个人相对着坐在桌旁，喝着小酒。
“南宫大人，恐怕，恐怕我……”
“恐怕你担当不了此重任是吗？”南宫长轩接过孟醒的话问道。
孟醒缓缓点了点头，道：“我这个人生性胆小，又没有本事。”
“生性胆小，怎会为百姓们抵挡洪水？没有本事，又何能演化出天上的弥勒菩萨？”南宫长轩喝了一口酒，看着孟醒。
“那，那根本不是我演化的！”孟醒驳道。
南宫长轩轻轻一抬手，止住了孟醒的话，然后端起酒杯，又猛灌了一口。
“你也看见了，现如今，妖魔纵横，灾难不断，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秦王殿下让我寻你，说只有你才能济世救人。”
“只有我？”孟醒有些惊诧，“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啊？”
南宫长轩把手中的酒杯放下，接着微弱的灯光，注视着孟醒俊朗的面庞。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敢于承担这个责任！”
孟醒差点笑出声来：“你怎么和我师父说的一样啊？”
南宫长轩没有答话，给孟醒斟了一杯酒。
孟醒把酒杯端起来，一口干了下去。酒的烈味在胸腔中灼烧，在肠胃中翻腾，呛得孟醒满脸通红。
“咳，好了，我姑且一试吧！”孟醒边说边举起茶杯冲酒。
南宫长轩笑了，站起来对孟醒道：“好！一言为定。一个月后，便是九月九日，我在涿光山脚下等你。少侠可不要失约。”
孟醒苦笑着点点头。
那一晚，孟醒生平第一次喝酒，酒劲冲头。待送走南宫长轩后，孟醒迷迷糊糊回到了自己的客房，头脑中一片昏沉，倒头便躺在了床上，不一会儿便以睡着。
梦中，孟醒见到了自己的父母。十多年的离家生活，使一家人一直没能长时间相聚。孟醒心中万分怀念，刚要朝他们奔去。自己的父母却突然变成凶恶厉鬼，相貌狰狞，面目铁青，嗷嗷乱叫着向孟醒扑来。孟醒吓得掉头便跑，眼看就要被他们追上，前方忽地一道金光射来，刺向身后。再转头看时，已不见任何踪影。
孟醒从噩梦中惊醒，心飞快地跳个不停。一摸枕头，湿乎乎地一片，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
床头的宝剑，正闪着金光。
孟醒轻舒了一口气，待心中稍有平静之后，将把宝剑拿到身边。
“刚才的光，是你射出的吧？”
孟醒像是对着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柄剑，猛然地闪了一下光。
孟醒吃了一惊。
“你，你能听见我说话？”
一道光，从眼前闪过。
“不，不是吧？你再闪一下？”
又是一道金光。
孟醒开心地大笑起来，哧的一声将宝剑拔出，爱惜地抚摸着。
“这下好了，我还愁这一路上寂寞无聊。你不会说话，能听我说话也成啊！”孟醒拿着剑，在空中舞弄了好一阵，才把它收入剑鞘中。
“你跟我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名字吧？不如就叫你‘无名剑’好了。”孟醒兴奋地说道。
金光，不停从剑中闪出，映的客房亮如白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