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奎行走在前,眼中的昙花,慢慢消去,果真只是一瞬间的盛开。
那扇门,葛花镂空,檀木雕饰,隐隐约约的看到了,那身影,屏风竟未合上,朦胧正在梳妆,挥手打开那无声的门,轻轻走到她的身后,她只是笑,那笑容极浅极淡,桌台上摆放着的水晶银镜,早就映出了他的绘影,她不说,他也不说,就这样任凭时光流逝,院外是花开花谢,绾起一缕秀发,别样的顺滑。
“你——来了。”她一边玩弄着散漫的首饰,一边散漫的说着话,床头上的几卷书,半开半合,梳妆的桌台,与之相隔仅半步,星奎起身回撤,顺手捡起了其中的一本,似笑非笑的说:“昨夜,月色朦胧,是否在读它?”说完,扬了扬手中的那本书,她姓月,名朦胧,分明是一语双关,像这种文字游戏,以前是经常玩的,他和她,配合的天衣无缝,可这一次,她却没有笑,身为帝后,两任国君的帝后,承受的痛苦与挣扎,那样的份量,只有自己清楚。
缓缓描眉,整顿衣裳,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终于,她一脸严肃的回了一句话:“陛下,妾身昨夜是认真的,还望陛下圣裁。”说完,准备稽首施礼,星奎抢过话音,一把抱住了她:“朕,明日就要出征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就,祝陛下早日凯旋。”她边说边挣扎着,浑身的不自然、不自在,想挣开他的手臂,想摆脱他的束缚,他,不愿松开,而且抱得更紧,争执不下,双双倒地,突然,星奎感觉到一股隐痛传遍全身,那是旧伤发作,他现在是君王,曾经是战士,变化是那么突然,随之而来旳乏力,让他不得不松开,她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再挣扎,就在星奎松开的那一瞬间,她又反过来抱住了他,只是什么也不说,任凭,两心相跳。
许久,星奎低声说:“朕明白你的心,待朕回来,一定会给你一个可以让你信服的解释。”她,不再用力,滑落了那双手,默默地说:“我,等你。”
星奎艰辛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晃了一下,她扶住了,此刻的他才真正体会到负伤累累的代价,这也是年少轻狂的代价。她知道他听见了那句话,但他没有回头,怕看见她流泪,怕自己舍不得离去。曾经多少次伤心欲绝,都不曾在乎这一瞬间的拥有,谁又知道天长地久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
他还是走了,她傻傻的望着,就像灵魂被抽离了身体一样,空荡荡。
这一次,星奎直接去了帝宫,沿途的风景,已经不能再引起他的兴致,战争!就让一切都从这一场战争重新开始吧!
满目荒芜,宫廷政变数次光顾帝宫,修了再毁,毁了再修,到了星奎这儿,干脆就不修了,归海几次上奏“建帝宫”,星奎一一否决,因为这里承载了威帝和自己的灵魂,最后双方妥协,帝宫可以保持原貌,但必须要在帝宫旁另建几处小屋,以供星奎休息。
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吱吱”作响,星奎却不在意,像什么也没有听到,脑海中只有一幅幅列兵成阵,虽然自己也曾上过战场,那妖族与仙族的强悍,语言是无法形容的,那是最激烈的战争与最残酷的血染苍穹,这不是形容词,是真的染红了“苍穹”,唯一不足的是,那时是战士,驰骋是独自的勇武,现在是君王,需要顾及的太多了,站在全局的高度,每一个方向都要考虑,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输掉的将是整个“龙行帝国”。
亲征的路线,包括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军事的调配,全部阵法的变化,以及躲在身后的那只黑手,一遍又一遍,还要再想一遍。
织一张“天罗地网”,暗刺、血滴,全洒了出去,但凡厦洲来袭,定折他一臂,“玄甲”是最后的王牌,是化洲崛起的希望,现在绝不可以轻易使用。调动各地“囤兵”,更是麻烦至极,威帝灭门阀后,重新制定了堪称苛刻的军事制度,没有一个中央将领能够独自领兵,星奎刚即位,还没有力量集兵权于一身。至于申孟昭,那是一个例外,他所率领的根本不是所囤“重兵”,那是临时征集的旧权贵势力。所以现在,自己已经无兵可用,唯一闲置且能灵活运用的力量,只有它了。
日从西边落,月从东边绕。
时而岩石下,时而危墙下,星奎边想边走,想着想着,俨然忘了此刻是何时,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冥想之中,反倒是宽慰了一下自己,政务有归海就行。
直到暗刺来报,群臣正在泰和殿等候自己,好快,又是早朝,昨夜无眠,顾不上休息,一天一夜就这样过去了,辛亏自己功基深厚,虽然法力尽失,毕竟底蕴还在。
刚至殿上,群臣行礼,礼未毕,星奎就用一种端庄的语气抢先说:“申孟昭反叛,朕决定亲自戡乱,滋命,玄武营与禁军之左、右两卫,混合组成一军,名为‘玄卫军’,且于午时集结在南城外,立即出征,以后的政务由首辅代理。”
殿下的群臣顿时恍惚,龙行国度七千多年,哪一次帝君亲征不需要祭天祭祖?哪一次亲征不需要精心筹备?哪一次如今日般,仅仅经过两天就立即出征?
龙行国度,从未有之。
惊讶之余,群臣无策。兵部尚书旗全正准备用“军需不足”来劝谏,从而给申孟昭留下策划的时间,却见星奎又说:“朕意已决,谁也不必来劝,至于军需,疾夜行军,三天内抵达虎牢关,介时由敖仓补充。”这段话说完之后,谁也无话可说,一声“散朝”响起,群臣皆退,旗全等人心中五味杂陈,如此迅速,是好还是坏?无论如何,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星奎转身又回到了殿后书房,虽说是书房,其实包罗万象,右室书架交错,左室则林列着各式武器,装饰清淡,静美无比。
再次穿上了那件战袍,再次拿起了那把剑。龙渊,好久没有触到你的呼吸,想必你也寂寞了许久,待明日,必让你饮血而归。轻轻抚摸过剑身,迟钝而笨重,挥了几下,毫无声响,这就是龙渊的厉害之处。七千多年的岁月也无法使它屈服,正是因为太过于古老、太过于高贵,这世间竟找不到配得上它的剑鞘,所以它一直是一把裸剑,没有任何装饰。
最后,星奎召出了暗刺,下令开启“天罗地网”。就让战争从此刻开始吧!
南城外,旌旗蔽空,八万大军占据了整块旷野,星奎在众将的拥簇下来到了中央,朝臣则在城门口,稽首送行,祝词如潮,星奎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猛然举剑振臂,众将皆呼:“陛下神武,君临天下,卫我化洲,一统三族”,喊声震天彻地,随后,星奎示意安静,又如空山寂谷,无声无息,只听见,星奎战骑的长啸如雷,前蹄腾空,四周的将士散开,待一切,归如初静,星奎肃然说:
“今日,大军出征,必将扫净我化洲二百年之余乱,我人族必将崛起于化洲,天道浩浩,其盛也衰,天道汤汤,其衰也盛。滋命,左卫骑兵居左侧,右卫骑兵居右侧,其余步兵重组方阵,车阵居于前,器械居于后,现在,立即调整阵型。”
尘土扬扬,众军士纷纷寻找自己的位置。
禁军共有三卫,主要负责护卫京畿,禁军三卫全部是由龙行国度各地所囤重兵中选拔出来的锐士,实力非凡,其中一卫有一万人,分别是一千骑兵和九千步兵,也就是说京畿只剩下一卫禁军。至于玄甲营,则是星奎三个月前所组建的一直新军,其中多为贫苦少年,他们没有任何战斗经验,更没有人看好这支部队,兵部尚书旗全常在背后称他们是乌合之众,目前,他们唯一有的,只是短期的训练。
几刻钟过后,阵法成型,“陛下,将士已准备妥当,是否立即出征?”玄卫军副将问道,在这支军队中,星奎是帝君,更是主帅。
“再等一等。”星奎漠然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一丝小小的期待,她还会不会来?
风,吹起战袍,吹过帅旗,出过每一个战士的脸庞,曾经不动的云彩也飘去,从太阳前面经过,不知道飘向何处,星奎轻闭眼,心中默算着时间,一份一刻,滑过指尖。
好吧!不等了!“立即出征。”星奎终于下达了命令,将士们威风抖擞,前排最先出动,车声辘辘,战马嘶鸣,星奎率众将领随着辎重行走在军队的最后,直到离开京师好远好远,星奎才确定她不会追上来。
举目远望,前方不远处有几座矮矮的丘陵,最前面的车阵先行绕过,星奎心中揣揣,异样的滋味弥漫,突然,离星奎最近的那座小丘陵上,传来一阵女子的唱腔,朦朦胧胧,不!就是朦胧,那一颗按耐不住的心,狂跳不止,她没有来,原来是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着,内心的踊跃,不知道是因为她原谅了自己,还是因为自己原谅了她。
仍是风的传递,朦胧的语音,柔然:“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星奎欣慰的露出了一丝微笑,任凭身后的声音环绕,心中默念:“朦胧,朕,一定会回来的,那时,一切都不会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