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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斩生门

少年不喜欢这种生活,可娘亲喜欢,他也变得喜欢。这是尹江活了十七年最平静的一段日子,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夏天。

那天太阳比平常要大一些,蝉鸣嘹亮,不时有鸟儿在老桃树周围盘旋,大概是因为老树这几天回光返照般多结了几个桃子。李奶奶家的小孙子见桃儿肥妹,不禁馋了,学着鸟儿攀上桃树之上,最后在一根新生的细枝上进退两难,这回大人急了。

桃溪村都是老人,以他们的身子骨自然无法上树,所以尹江的母亲自告奋勇上树救人。尹江一直认为娘亲是个笨拙的人,她爬树并不麻利,加上李家孙子最后还念着桃儿,导致二人摔下桃树,好在娘亲及时护住小孩,并无大事,只是手臂被划伤。

按理说娘亲救人受伤,应该得到大家的赞许,实际上却是全村人拿着锄头将两娘子围在中间,扬言要浸猪笼,尤其李奶奶叫得最凶,抱着孙子恶狠狠的盯着娘亲。原因很简单,娘亲的受伤了,流了血,血却是紫色的!

只有魔族才会留着紫色的血,魔族曾经背叛了人族,他们当然可以义愤填膺,只是尹江不明白大家共同生活了一年多的感情,还有娘亲舍身救人的举动,就不能让他们有一丝犹豫,哪怕结果不变,一丝犹豫也行啊!

尹江的的过去很辛苦,十岁前在边境游荡生活,后七年在蓟县的各个村落辗转,直到毁灭一个村庄,或是被官兵追杀到另一处地方,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身上的血不是纯正的红色。

娘亲是正宗的魔族血脉,而尹江则是人魔混血,一旦他们暴露身份,迎来的将是无尽的追杀。娘亲一个人逃走很容易,而带着尹江却很难,因为尹江身体不好,所以几乎每次他们都是死里逃生。

尹江无法修行,但是娘亲每一日都要求尹江练剑,教他杀人,教他与别人同归于尽,生活上她要求尹江一丝不苟,要干净,整齐,性格要沉稳,谨小慎微,心平气和。他不能留一滴血,不能受一点伤,不能愤怒也不能悲伤,他要小心翼翼的活着,然而这样还远远不够。

不管什么恩情与情义,当涉及民族的仇怨时,人类总能同仇敌忾,总能够一致对外。娘亲不是人类,所以学不会人类这般无情,她知道大家的照顾是真心的,此时的痛恶也是真的,所以她只是带尹江逃离了村庄,她很少留下什么后患,这是少有的一次。

眼前的这棵老桃树和蓟县的一模一样,后来它给母子两带来的痛苦依旧历历在目,尹江却不能有半点怨恨,当娘亲哭着求他不能怨恨时,他就只能镇定,此时娘亲不在了,他更要冷静。

雾爬上尹江的腿,漫上腰,笼着他的全身让他再不能分辨桃树桃花,再也不能分辨东西南北。尹江的脸上很少浮现出茫然,正是因为他知道很多,才会绝望。

这里的桃树和蓟县的一模一样,这并不是巧合,因为本来就是一样的。这不是普通的桃树,而是阵,准确来说是七十二桃源阵。

阵法从来不是人族的强项,所以这桃源阵也是出自妖族,十八年前,妖族大军久攻蓟县不下,于是设下桃园阵笼罩蓟县,想耗死城内的官民,因为阵源为七十二棵桃树,故得名七十二桃源阵。后来人类负出沉重代价破了阵,但人们对于困了三十多万军民的大阵仍然心有余悸,于是上将军白青将大阵赐给魏无双,希望他在阵法上有所领悟。

到了魏无双手上的桃源阵已经残破不堪,并不能从其中参悟什么,后来他将桃源阵布于府中。

桃园阵不复当初,但对于普通人的尹江,足以绝望。

桃源阵是个幻阵,只有沿着七十二个阵源,即七十二棵桃树,才可以找到出口,但既然是幻阵,找到阵源又谈何容易。当初李奶奶的孙子明明抓住了桃子,最后还是踏空和娘亲摔了下来,因为他看到是幻像,这七十二棵桃树成为阵眼后就停止生长,又怎么会结果。

娘亲曾经说起过这个大阵,也传授给尹江走出去的方法,可实际上,要走出这个大阵最少要修炼到入定,这是最基本的要求。普通人入了阵,会被茫茫大雾笼罩,别说破阵就连方向也分不清,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破阵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因为普通人实在太多。

尹江不服,从起点他就输了,就如同他生下来就要逃亡一样,残酷的是这时候往往无可奈何。

一直以来,尹江认为娘亲已经教了他很多,已经足够让他活下来,现在才知道还差很多。出了蓟县,他要跟着平国公主的车队,入了将军府,被一个残破的大阵困住,他还是太弱小了。

既然看不清,分不清,尹江干脆不看,静静坐在地上,心无旁骛的背起了母亲传授的《觉明经》,这是魔族的静心养性的心诀,每当他心烦意乱时,母亲都要求他背,从尹江懂事以来,这成了他的日常功课。

同时,魔族修炼的心诀也包含在《觉明经》中。修炼的基础是入定,只有静才能进入那神妙的境界,没有人能比尹江静,所以他每天都在入定,然而他却不能入定,因为他不能修炼!小时候一个老前辈就说过尹江不能修炼,他人魔血脉过于极端,修炼则会爆体而亡。

尹江此时要做的就是入定,他要将十多年的积累换作力量,哪怕结局是死亡,他也要尝试一下,然而,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却静不下来,他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尹江,是你吗?救命啊!”

声音很熟悉,尹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世界上称呼他名字的女孩并不多,他娘叫他“儿子”或是“臭小子”,世界上叫他名字的女孩只有两个,一个是他小时候求医碰到的女孩,还有一个是臧金古道上认识的丫鬟,这声音属于后者。

女孩以为没有机会见到少年,所以她也以为出现了幻觉,只是下意识叫出了声,直到少年走过来,她感受到少年的气息,才知道这不是梦,有种想哭的冲动,她绝非爱哭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种变化。

雾很大,尹江只能摸索着前进,以至当听到女孩的鼻息,两人几乎撞在一起时,尹江才看清女孩。少女羞赧的红了脸,而尹江却浑然不知,木讷的喊了句:“思雨丫头!”

微妙的氛围被这一声丫头打断了,女孩蔫了一半,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个丫头,哪怕叫一声赵思雨,她也会觉得温暖许多。实际上尹江觉得自己和赵思雨算是熟稔了,不然他会叫“赵家丫头”,而不是“思雨丫头”。

此时,赵思雨背靠一颗桃树,桃树上长满藤蔓,藤蔓将她缚于树上,正好将女孩凹凸有致的身材凸显出来,看起来要羞耻得多,女孩从脖子红到耳根,而少年却是一脸严肃,甚至皱起了眉。

尹江顺着藤蔓向下看,无数绿条将少女的大腿紧紧缠住,不知道是因为女孩比想象中丰腴还是她的皮肤太有弹性,藤蔓间隙处皮肤凸显的厉害,这一幕并不美,尹江注意的也不是这里,而是女孩膝盖处。她膝盖的裙摆有擦痕,破碎处有血迹,依稀可见雪白的肌肤。

被一个异性从头到尾的打量,赵思雨撇着小嘴,表示不满,他不讨厌尹江,她厌恶的是尹江毫无反应的样子,她琢磨不透尹江的心思,因为那张脸总是一成不变,即使变化也是如今一般愁眉紧蹙。

“怎么受了伤?”

赵思雨指了指桃树之上,上面有十多根断裂的藤蔓,然后无辜道:“从上面摔下来的!”

笨拙的女孩一般容易讨男生欢心,赵思雨的确让尹江哭笑不得,原因却完全不是她的这一举动,他笑是因为在这茫茫大阵还遇到一个故人,哭的是这位故人将走出迷宫的最后希望破灭了。

开始尹江之所以如此仔细的端详,甚至几乎是贴着赵思雨,主要看的是她身后的那棵桃树。

这棵长满藤蔓的桃树是桃源阵的生门,也是桃源阵的入口,如果是在十八年前,这里绝对是最危险的,而现在这里则是一线生机,然而最后的生机却被赵思雨毁了。

原本赵思雨被缚于桃树之上,能做到的只能是掌阵之人,然而那人想不到赵思雨居然能挣脱树上的藤蔓,摔下树,还磨破了腿。

此时尹江面临一个问题,斩断藤蔓,毁了生门,救下赵思雨;还有一种则是在这等人将赵思雨带出去,自己也跟着混出去,掌阵人之所以将她困于生阵,说明不想伤她的性命,还能防止她走丢。无论如何第二种做法是最理智的,可是赵思雨现在受了伤,又因为奋力挣扎被藤蔓紧紧缠住,如果不斩断藤蔓,她的腿部肌肉很可能坏死。

尹江做了不太理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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