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96300000006

第6章

第六回 毒君恩怨

辛捷伸手拭了拭面上的雨水,又踱回檐下,见那怪人又似在沉沉睡着,站在那里想了一会,他又坐在那人身侧。

坐了一会,雨势渐住,天色也将亮了,那怪人仍无动静,辛捷渐渐不耐,忖道:‘万一此时有人走来看见,岂非又是笑话?’

晨曦微明中,辛捷看见江边果然有人来了,似还不止一人。

他目力特强,远远望去竟然全是女子,其中四人抬着一物,像是轻轿之类的东西,另一个女子走在前面,却空着手。

辛捷心中又暗地叫苦,试想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与一个衣衫褛褛的花子,在如此清晨,并肩坐地上,被人见了,成何体统?

他心中正自打着鼓,却见那为首少女用手向自己所坐之处一点,面上似有喜容。

他更是奇怪,自己和这少女素昧生平,这少女怎会指着自己,难道是在笑我这种情况的滑稽,但一个少女似也不应如此呀。

那少女穿着翠绿色的衣裙,云鬓高挽,眉目如画,在此微明的晨曦,望之直如画图中人,辛捷不觉看得痴了。

那少女越走越近,而且根本就是冲着辛捷所坐之处而来,后面另四个少女似是奴婢,一人一角抬着一只软榻。

辛捷实是如堕五里云中,越看越觉奇怪,哪知更奇怪的是那少女竟走到他的面前,口角一扬,浅浅一笑,盈盈向他福了下去。

辛捷被这一笑一福,弄得不知所措,慌张地站了起来,怔在那里了。

后面那四个奴婢状的少女,也冲着他一福,但却跪在那状似丐者的怪人面前,将那怪人平平抬了起来,放在那软榻上,那怪人微一开眼,四顾了一下,又沉沉睡去了。这一来,是使辛捷更为迷惘,他茫然望着那少女,那少女又是盈盈一笑,辛捷连忙一揖到地,说道:‘姑娘……’

但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却张口结舌地再也说不下去,皆因他根本不知道这少女是谁,也不知道这少女和怪人之间的关系,为何领着四个婢环来抬这怪人,更不知道这少女为何对自己一笑。

哪知那少女见辛捷的样子,第三次又盈盈一笑,这时阳光初升,辛捷原是苍白的面庞,此刻竟隐隐泛出一丝红色。

那四个婢环将那怪人放在软榻上后,又一人抬着一角,抬着软榻向来路走去。

少女美目一转,突地娇声说道:‘家父多承公子照应,贱妾感激得很,今晚贱妾略备水酒,在敝舟恭候公子大驾,聊报此情。’

说罢又深深一福,转头走了。

辛捷更迷惘了,他再也想不透,这个风华绝代的少女,竟是那丐者的女儿,他更想不透为何这少女请自己到舟上饮酒,又说自己照顾了她的父亲,难道这丐者真是她父亲吗?即使这丐者是她父亲,自己也未照顾过这丐者呀。

何况她的船是哪一条呢?江边上有这许多船,又怎知哪一艘是呢?自己即使有心赴约,但也总不能条条船都去问一问呀。

这许多问题在辛捷心头打着转,他自语道:‘奇遇,奇遇,的确是奇遇,这少女美得离奇,这番倒给范治成说中了。’

说到这里,也怪得离奇,他猛地一拍前额,忙道:‘我真是胡涂,那范治成看来知道这怪丐的底细,今日回去,我一问他,不是什么事都知道了吗?’

于是,他暂且将这些问题抛开,整了整衣衫,向仍在江边等着自己的渡船走去。

但船至江心,辛捷望着浩浩江水,心思仍然紊乱得很。

在石室中的十年,他习惯了单调而枯燥的生活,习惯了除却武功之外,他不去想任何事,但是此刻他离开石室踏入江湖只寥寥四、五天,已有那么多事需要他去考虑和思索了。

梅山民交给他的,是一件那么困难和复杂的任务。

十年前的惨痛回忆,他也并未因时间的长久,而有所淡忘。

再加上他自己最近才感觉到的那一种‘甜密的烦恼’,他曾用了许多力气救回来的方姓少女那哀怨而美丽的眼睛,黄鹤楼下翠绿少女的甜甜的笑,在在都使他心湖中起着涟漪。

就算是凤林班的那个妓女稚凤吧,虽然他鄙视她的职业,但那种成熟女子的柔情风韵,也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也使得他深深地被刺激着,虽然他分不清哪是属于心灵的,还是属于肉体的。

船靠了岸。

那车夫正坐在车上,缩在衣领里疲倦而失神地等着他,他不禁开始对世界上一些贫苦而卑微的人们,起了一种怜悯同情。

车夫见他来了,欣喜地跳下车来,打开车门,恭敬地问道:‘老爷回家去吧?’

辛捷点了点头,他开始想:‘人们的欲望有着多大的不同呀!这车夫看到我来了,就觉得很满足和欣喜,因为他也可以回到他那并不安适的床上,不再需要在清晨的风里等我,而我的欲望呢?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我的欲望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一种强烈的欲望、希望,我所得到的都是无上的完美。’

‘但是我能得到吗?’他长的叹了口气,走到车子上。

车厢里寂寞而小,他望着角落,此刻他多么希望那曾在角落里惊惶的蜷伏着的女孩,现在正伴着他坐在车子里呢。

于是他催着车夫,快些赶车,其实他本知道,从江边回家,只是一段很短的路而已。

山梅珠宝号刚启下门,店伙们惺忪着睡眼在做着杂事。

辛捷漠然对向他殷懃地招呼着的店伙们点了点头,笔直地走向那少女的房里。

他并未敲门,多年来石室的独居,使他根本对世俗的一些礼仪无法遵守,虽然他读过许多书,但每当做起来,他总是常常遗忘了,而只是凭着自己心中好恶,随意地去做着。

那少女正无聊地斜倚在床上,见得他进来了,张口想叫他,但瞬即又发觉自己的失仪,红着脸靠了回去。

辛捷只觉得心里甜甜的,含着笑,温柔的说:‘姑娘在这里可安适吗?’

那少女睫毛一抬,明亮眼睛里的哀怨、郁忧之色,都减少了大半,而换上一种错综复杂的光芒。

她含着羞说道:‘我姓方……’

辛捷忙应声道:‘方姑娘。’

他心中觉得突然有了一种宁静的感觉,见了这少女,他彷佛在感情上有了一种可以依靠的地方,再不要去担心自己的孤零。

那少女已羞得又低下了头,须知一个未嫁女子,向一个陌生男子说出自己的姓氏,那其中的含义非常深远的,那表示在这女子心目中,至少已对这男子有了一份很深的情意。

她自小所见的男子,不是村夫,便是窃盗,和那阴阳怪气的金欹,辛捷爽朗的英姿,和蔼的笑容,使得她少女神圣而严密的心扉,缓缓开了。

虽然她并不了解辛捷,甚至根本不认得他,但人类的情感却是最奇怪的,往往你对一个初见面的人所有的情感,远比一个你朝夕相处很久的为深,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情感,更每多如此。

辛捷当然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的,他对人类的心理,了解得远不如他自己想象得多。

房间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空气中却充满了一种异常的和蔼,只要两情相悦,又岂是任何言语所能代表的。

辛捷茫然找着话题,又问了句:‘姑娘在这里可安适吗?’

那少女竟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寂寞得很,没有事做,又不敢出去。’

她与辛捷之间,此时竟像有了一份深深的了解,是以她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话。

辛捷点了点头,也毫未觉得她说的话对一个相识数面的人来说,是太率直了些,他想了一会,恳切地说:‘姑娘一定有许多心事,我不知道姑娘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些?’

他微吁一声,感动的又说道:‘而且我知道姑娘一定有着许多伤心的事,其实我和姑娘一样,往事每每都令我难受得很。’

那少女低声啜泣了起来,这许多日子里她所受的委屈,所不能向人诉说的委屈,此时都像有了诉说的对象,她咽着说出自己的遭遇,说到她的‘父亲’方老武师,说到她的‘欹哥’,说到她自己的饯仃和孤苦,以及自己所受的欺凌。

辛捷显然是被深深地感动了,他极为留心的听着,当他听到‘金欹’这个名字时,他立刻的觉得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愤怒,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种‘不能两立’的愤怒。

他温柔的劝着她,握着她的手,她也顺从的让他握着,彼此心中,都觉得这是那么自然的事,一丝也没有勉强,没有生涩。

辛捷离开她房间的时候,心里已觉得不再空虚,他的心里,已有了一个少女的纯真的情感在充实着,两个寂寞的人,彼此解除了对方的寂寞,这是多么美好而奇妙的事呀!

他低声念着:‘方少魌,方少魌!’他笑了。这三个字,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三个字而已,其中所包含的意思,是难以言喻的。

这种温馨的感觉,在他心里盘据着,但是别的问题终于来了。

有许多事都要他去解决,最迫切的一桩,就是黄鹤楼下的怪丐和绿衣少女所订的约会。

他的确被这件事所吸引了,好奇之外,还有种想得到些什么的欲望,是以他决定必需去约,他想起方少魌,于是他自己安慰着自己:‘我赴约的原因只是为了好奇罢了,那少女的美貌和笑,对我已不重要了,因为我的情感,已充实得不再需要别人了。’

这是每一个初堕情网的人全有的感觉,问题是在他这种感觉能持续多久就是了。

于是他叫人准备好车子,他要去找金弓神弹范治成,去问问那怪丐和少女的来历,当然,他也是去问他们所坐的船,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标记?

辛捷一脚迈出大门,却见一匹健马倏地在门前停上,马背上跳下来的正是他要去探访的金弓神弹范治成。

范治成见辛捷步履从容像是根本没有任何事发生,喜道:‘辛兄已回来了?好极了。’

辛捷微微一愕道:‘我当然回来了,你这话问得岂非奇怪?’

范治成一把拉着辛捷,走进店面,边走边问道:‘那金一鹏可曾对辛兄说过什么话?

辛捷又是一愕,忖道:‘金一鹏又是什么人?’但他随即会意:‘想来必定就是那奇怪的丐者了。’于是说道:‘没什么,不过……’

那连辛捷都不知道来历的侯二,此时正坐在柜台里,听得金弓神弹说了‘金一鹏’三字,面色一变,似乎这‘金一鹏’三字,使他感到莫大的错愕和惊异,甚至还带着些许恐惧的意味

他站了起来,想走出柜台,想了想,看了范治成一眼,又坐了回去。

范治成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些,他听到辛捷说:‘没什么。’脸上一松,像是高兴,又像是失望,但辛捷随即说:‘不过……’

他立刻截住话头,问道:‘不过怎地?’

辛捷笑了一笑,接着道:‘不过他有个女儿,却邀我今晚去他舟中一晤。’

范治成顿现异容,问道:‘真的?’

辛捷拂然道:‘小弟怎敢欺骗兄台。’

范治成忙道:‘小弟不是此意,只是此事来得太过诡异,辛兄不知此人之来历,心中是坦然,只是小弟却有些替辛兄着急呢!’

他们边走边说,范治成不等辛捷说话,又抢道:‘这三天来武汉三镇奇事顿出,真把小弟给弄胡涂了。’

辛捷本就揣测那金一鹏父女必非常人,他找金弓神弹,也就是想打听此二人的来历,此刻听范治成如此一说,更证实了心中的揣测。

他入世虽浅,心智却是机变百出,看到范治成如此,心知便是自己不问,范治成也会将此人的来历说出,于是反而作出淡然之态。

果然,一走进后厅,范治成就忍不住说道:‘辛兄,你可知道你遇见的是何等人物吗?

辛捷一笑,摇头道:‘小弟自是不知。’

范治成叹道:‘辛兄若是知道,此刻想也不会如此心安理得了。’

他朝厅上的檀木靠椅里一坐,又说道:‘先前我还不相信此人真是金一鹏,后来一想,除了他外,还有谁呢,辛兄不是武林中人,年纪又较轻,自是不会识得此人,但小弟在江湖中混了二、三十年,听到有关此人之传说,不知多少回了,是以小弟一见此人,便能认出此人的来历。’

辛捷见他仍未转入正题,说到此人来历,忍不住问道:‘此人究竟是谁呀?’

范治成又叹道:‘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句俗谚,道:“遇见两君,鸡犬不宁。”鸡犬尚且不宁,何况人呢?江湖中人甚至以此赌咒,谁都不愿遇到这“两君”,这两个人一个是七妙神君梅山民,一个就是这毒君金一鹏了,他们一个以“七艺”名传海内,一个却以“毒”震惊天下,这金一鹏浑身上下,无一不是毒物,沾着些,十二个时辰内必死,而且普天之下,无药可解,江湖上提起毒君来,真是闻而变色。’

辛捷‘哦’了一声,他搜索着记忆,但梅山民却绝未向他提起过此人,不禁也露出诧异之色来。

范治成望了他一眼,又说道:‘此人和七妙神君,一南一北,本是互不侵犯,哪知七妙神君不知怎地,却巴巴地跑到大河以北,找着此人,要和他一分强弱,详细的情形,江湖上人言人殊,谁也不知真相究竟,但从那时之后,毒君却从此绝迹江湖,没有再现过踪影。’

‘这件事在江湖上瞬即传遍,人人拊掌称快,甚至有些人还传诵:“七妙除毒君,江湖得太平”。’他苦笑了笑对辛捷说道:‘那七妙神君本是江湖上人人见了都头痛的角色,可是大家却情愿七妙神君除了这毒君,辛兄由此可以想见这毒君的“毒”了。’

辛捷大感兴趣,问道:‘后来呢?’

范治成道:‘后来“七妙神君”在五华山一会中,传闻身死,关中九豪也消声灭迹,江湖中更是个个称庆,只道从此真个是“太平”了,其实江湖上也确实太平了几年,哪知道现在这些久已绝迹江湖,甚至也传云不在人世的魔头,居然一个个都在武汉现了踪迹。’

说着,他双眉紧紧皱在一起,又道:‘小弟唯一不解的是这魔头为何看来竟对辛兄甚为青睐,而且这魔头虽是奇行怪僻,也从未听说过以乞丐的面目出现的,我若不是看到他的一双手,和他那异于常人的皮肤,也万万不会想到是他,今晚辛兄若然要去赴约,倒要三思而行呢!’辛捷沉吟了半晌,突然问道:‘那毒君的女儿看来甚为年轻,不知道是否真是他的女儿?’

范治成一听辛捷问及那女子,暗道:‘此人真是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纨绔公子,一遇到这种事,还在打人家女儿的念头。’遂又转念忖道:‘以前我也从未听说过这魔头有个女儿,呀……哦,想来那时那女儿年纪尚幼,江湖上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他有个女儿了。’

他抬头望见辛捷仍静静等着他的答复,遂说道:‘这个小弟倒不清楚。’

‘不过,依小弟之见,辛兄今晚还是不要赴约的好。’范治成劝说着。

辛捷笑了笑,说道:‘那毒君既是如此人物,所乘之船,必定有些特殊标记,范兄可知道吗?’

范治成当然知道他这一问,无异是说一定要去了,忖道:‘我与此人反正无甚深交,他一定要去寻找麻烦,我又何苦作梗,这种公子哥儿,不是真吃了苦头,任何人说都是无用的。’

范治成阅历虽丰,可是再也没有想到这位家资巨万的风流阔少,竟是身怀绝技的盖代奇人。

于是他不再顾忌地说道:‘他船上有什么特殊标记我倒不知道,不过据江湖传言,凡是毒君所在之处,所用物品全是绿色的,想来他所乘之船,必定也是绿色的了,辛兄不难找到。’

辛捷见自己所问的话,都得到了答案,便乱以他语,不再提到有关这毒君金一鹏的话。

两人心中各有心事,话遂渐不投机,金弓神弹坐了一会,自觉无趣,便起身告辞要走了

辛捷顾忌着自己目前的地位,也不愿得罪他,挽留了两句,亲自送到门口。

他落寞地望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们,心想此中又有几人不是为名利奔波,不禁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进去。

坐在柜台里的侯二,迎了出来,躬身向辛捷说道:‘少爷,我有几句话要跟少爷说。’

辛捷回顾那些恭谨地侍立在旁的店伙,说道:‘有什么话,跟我进去说吧!’

侯二忙道:‘是。’跟着辛捷走进后进的屋里,随手把门关上,显得有些慌张的样子

辛捷知道这位侯二叔必也是非常人,阅历之丰与临事的镇静,都不是自己可以望其项背的,此刻如此,必定是有事发生,遂问道:‘侯二叔,敢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小侄说吗?’

侯二双目一张,紧紧盯在辛捷脸上,说道:‘你见到金一鹏了吗?’

辛捷点头,侯二又问道:‘那金一鹏的女儿你可曾见到?’

辛捷大奇,怎地这‘侯二叔’足未出户,却对此事洞若观火,连终日在江湖中打滚的金弓神弹都不知道这金一鹏有个女儿,他却知道了。

辛捷目光一抬,望见侯二那一向冷冰冰的面孔,此刻却像因心中情感的激动,而显得那么热烈而奇怪,心中不禁更是诧异,他自与候二相处以来,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神色。

他开始觉得这侯二的一切,都成了个极大的谜,他本就知道侯二必定大有来历,此刻深深一推究,更确定他必有极大的隐情,受过绝深的刺激,以至如今变得这样子,连姓名也不愿示人,这‘侯二’两字,只不过是个假名罢了,但是他究竟是谁呢?而且从他此刻的表情看来,莫非他与毒君金一鹏之间,又有什么关连吗?

这一切,使得辛捷迷惑了,他竟没有回答侯二的问话。

侯二目光一变,又问了一句:‘你可曾见到他的女儿?’

辛捷一惊,忙答道:‘小侄见过了,那少女还邀小侄今晚去她舟上一晤,小侄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是何理。’

侯二脸上的肌肉,顿时起了一阵奇怪的痉挛,不知是高兴还是愤恨。

他双拳紧握,似笑非笑地说道:‘天可怜我,终于让我在此处得到了他们的下落。’

辛捷看到他的表情,听到他的话,心中更是不解,忍不住想问:‘侯二叔……’

哪知侯二叔长长叹了口气,手一摆,说道:‘你别说,先坐下来,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辛捷知道这故事必定大有文章,遂不再多说,坐在靠窗的椅上。

侯二目光远远投向窗外的白云苍穹,悠然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河北有个非常快乐的人,他出生世家,家财巨万,交游普遍天下,自幼练得一身绝佳武功,江湖上无论黑白两道,听得他的名头,都会伸起大姆指说一声“好”,而且他家有娇妻,娇美如花,自己人又年轻。’

他收回目光,望着辛捷说道:‘这样的人,岂非是最快乐的人吗?’

‘后来,他有了一个小女儿,他便觉得万事俱足,只是他久居河北,从未出去过,想起古人“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话,听到别人说起海内的名山大川,总是悠然神往。’

他缓慢而清晰地叙说着,像是这些事,在他心头已不知翻转过千百遍。

‘终于,他摒挡一切,出来游历,一年多以来,他的确增广了不少见识,开了不少眼界,他正觉此生已不复有憾,哪知道,他回到家中时,家中却完全改变了呢。’说到这里,他目光又是一凛,那目中蕴育着的怨毒,使得辛捷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接着道:‘看到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换上了绿色,就连他的妻子和他的才一岁多的女儿,都穿的是绿色的衣服,下人们也都是生面孔,都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望着他,他奇怪,就去问他的妻子,哪知道他的妻子也对他冷淡淡的,像是很生疏。他又惊、又奇、又怒,可是却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什么缘故。’他略一停顿,眼中的怨毒之色更重了。

‘等他看到一个全身穿着火一样红的衣服的人从后面出来时,他才知道他离家一年,他的家和他的妻子已经被别人霸占了,而且霸占的人,竟是那时江湖上最厉害的人物之一,毒君金一鹏。’

辛捷开始感觉到,这故事中的主人,就是‘侯二’,也开始了解,当他提到‘毒君金一鹏’时,他眼中的怨毒之色的由来。

辛捷觉得这一切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歹毒,不禁同情而了解的望了‘侯二’一眼,试想一个离家游历的人,回家时发现本属于他的一切,突然都不再属于他,他该有什么感觉呢?

侯二苦笑了笑,说道:‘他虽然知道那毒君的名头,可是他自己也是身怀绝技,气愤之下,就要去和金一鹏拚命,哪知金一鹏却笑嘻嘻地冲他说:“你不要和我拚命,是你的老婆自己喜欢我,要我住在这里,你自己管不了你的老婆,来找我拚命干什么?”他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好像在万丈江心中失足,心中茫然一片,浑身的力量却失去了,他再也想不到他所爱的妻子,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去看他的妻子,只见他的妻子正冲着他冷笑,他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突然遭到这种事,只觉往昔的英雄壮志,都化做飞灰,哪里还再有找别人拚命的勇气?’

侯二说到这里也颓然倒在椅上,辛捷一拍桌子,心中也在暗骂他的妻子的无耻,已经到了毫无人性的地步了。

侯二又道:‘这时他突然看到,他的小女儿正冲着他笑,他心中一酸,忍住泪,伸手抱他的小女儿,哪知他的手一触着他女儿的衣服,全身好像被电殛一样,变得虚脱脱的,两条手臂更好像在被千万个虫蚁所咬着,痛极、痒极,原来那“毒君”之毒,的确是匪夷所思,竟在他女儿的衣服上,施上了绝毒之物,只要他手一触着,便是无药可救了。’

辛捷只觉一股冷气,自背脊透起,这种毒物,的确是令人觉得太恐怖了。

‘他当时瘫软在椅上,那毒君却笑嘻嘻地在他面前搂着他的妻子亲嘴,只把他看得眼里冒出火来,但四肢无力,一点办法也没有。’侯二将嘴里的牙咬得吱吱作响,像是那时的情形,此刻仍使他无比的愤怒。

辛捷想到他自己的遭遇,当他的母亲被‘天残’、‘天废’两个怪物辱弄时,他的父亲不是也在旁看着吗?但那时他父亲并非四肢无力,而是为了他才忍着这侮辱,辛捷的眼睛,不觉也湿了。

侯二咬牙又说道:‘他正在恨不得立时死去的时候,屋中不知为何的,突然多了一人,着文士的衣衫,指着金一鹏笑骂着:“你这个毒物,真是毒得可以,占了别人的老婆,还要弄死别人,我梅山民可有点看不过去了。”他一听这文士竟是七妙神君梅山民,不觉睁大了眼睛去看这事的发展。’

辛捷恍然知道了七妙神君除去毒君的原因,不禁对‘梅叔叔’更是钦佩起来,对‘梅叔叔’要他去做的事,也更有了信心。

侯二又道:‘果然,七妙神君和那金一鹏动起手来,他一看这两人动手,才知道自己的武功差得太远,那毒君的功夫已是不可思议,但七妙神君却更厉害,他只觉满屋都是他两人掌影,风声虎虎,将屋里的桌椅、摆设,全击得片片飞舞,他那个小女儿,更吓得放声大哭起来,连他自己,都被掌风击得倒在地上,但他却睁眼看他们两人比斗。’

‘打了一会,他看到金一鹏掌式一缓,右肩露出一块空门,梅山民斜斜一掌,拍了上去,他突然想起他中的毒,那毒君能将毒附在他女儿身上,自是也能附在自己身上,梅山民掌出如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他尽力大吼道:“有毒。”梅山民掌一缓,突地化掌为指,凌空一点,点在金一鹏的“肩井”穴上,原来梅山民的内功,已到了隔空打穴的地步。’

‘他见金一鹏被点中穴道也倒在地上,梅山民回头向他一笑,感激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不要动,我去替你找解药。”说着,梅山民就跑到后面去了,他心中一宽,望着金一鹏,忖道:“只要我解了毒,一定要亲手杀死你。”’

‘哪知道毒君的内功绝佳,虽然被点中穴道,但却能自解,看见梅山民一跑到后面去,飞快地跳了起来,一手抱着他的妻子,一手抱着他的女儿,从窗户飞身而出,他眼睁睁地看着,也无办法。’

‘等到梅山民找着解药回来,金一鹏已经走了,梅山民替他解了毒,但是他两臂中毒过久,梅山民又不知道毒性,虽然他生命已是无碍,但是两条手臂却从此不能用力了。’

侯二茫然望着自己的手臂,辛捷此时已经完全了解了一切,对金一鹏的毒,和那妇人的无耻,自也是愤恨不已,同时,他也了解了所谓金一鹏的女儿,其实却是侯二生的,难怪方才侯二提到她时,有那么奇怪的表情了。

侯二喟然道:‘从此,他不再提起自己的姓名,那毒君金一鹏,也如石沉大海,全然没有一些消息,一晃十余年快二十年了,他却永远无法忘记这仇恨,也无法忘记他的女儿。’

他语气中的悲伤和哀恨,使得辛捷深深地感动了,一时他不知该说什么。

侯二伸手拭去眼帘上的泪珠,强笑道:‘故事讲完了。’

暮色已降,窗外的光线也暗淡了。

辛捷望着他面上深遽的皱纹,一种怜悯的同情,使得这两个身怀绝技的侠士,停留在沉默里。

夜幕既垂,汉口市街仍像往常一样地繁华而热闹,山梅珠宝号里,正有几个衣着郁丽的公子贵妇,在选购着珠宝。

从里面匆匆走出的辛捷,双眉紧皱,面色凝重,望都没有朝这些人望一眼。

同类推荐
  • 问仙录

    问仙录

    难道武侠,真的已经没落?已经无人问津?他叫莫小忍,江湖散人的三好浪人,好色,好赌,尤为好奇;莫小忍有很多朋友,寒刀温凉,剑客魏不畏,老实和尚施大海......可朋友太多,就意味着麻烦太多。最近的麻烦更是一个接着一个,多年沉寂的武林似乎也涌动了起来。白玉观音,月老红尘,寻龙尺,名剑离辰......太多太多,可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跟一个人有关,而那人的目的,更是惊世骇俗。整个武林,都随着他的跳动,疯狂了起来。
  • 七阳真经

    七阳真经

    <<七阳真经>>前言这是一本书,有人为了得到这本书而杀人,最后被关进大牢。20年前,沈立申和刘义结拜为兄弟。3年后,当沈立申看见刘义有一本奇书,欲占为己有,便想借刀杀人。幸运的是,聪明的刘义早就发现沈立申心怀鬼胎,便悄悄地失踪了。又过了1年,沈立申的千金出世,取名沈月荷。刘义得知后便把出生不到一天的沈月荷偷偷抱走了。17年后,他们之间的故事展开了。。。。。。
  • 江湖大高手

    江湖大高手

    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江湖之中,方浩随身带着武林秘境,仗剑走天涯。
  • 镖客行江湖

    镖客行江湖

    一转眼自己就满二十六岁了,回想过去三分之一左右的人生,上不能建功业以博盛名,下不能事父母以尽孝道,学习上自然是未求甚解,工作上也是茫然不知所谓,家庭事业,一无所成,甚以为羞愧。于是很想写一点东西,一点关于我自己的东西,一点总结已逝去人生的东西,来作为纪念,作为回忆。写这样的东西,自然是以写回忆录最为适当,可惜,我非名人,大言不惭地写回忆录,难免让人笑掉大牙。恰巧最近看武侠入迷,于是想,不妨写一篇类似于武侠的东西,以此为媒,倒不失为上选。“镖客江湖”这个题目就是在我想入非非之时,瞬间印入我脑海的,与这个标题一同印入我脑海的,还有一句“这是一个镖客的一生,也是我的一生,这是一个镖客的江湖,也是我的江湖。”
  • 袋国风云之碧雪阁

    袋国风云之碧雪阁

    命运能带给我们什么。是时事成就英雄,还是英雄造就时事?然而命运之轮已经远去,剩下的一切,都只是镜中月,指间沙......
热门推荐
  • 沉睡的井

    沉睡的井

    关于沉睡的井的一个悬疑故事,村长了保护水井的秘密,做了一系列村民意想不到的事。
  • 英雄联盟之踏上巅峰

    英雄联盟之踏上巅峰

    云无敌:你怎么能这么菜,你是故意演我的吗?某萌妹:我刚刚只是网卡。。你说我演。欺人太甚,我要跟你solo云无敌:赫赫,敢跟我solo,你这是自寻死路,要是输给你了,我以后再也不玩这游戏了!某萌妹:这。。不好吧。solo完毕,云无敌:算了,我还是换个区玩好了
  • 傲娇影帝宠婚呆萌女作家
  • 花千骨之番外传

    花千骨之番外传

    她失去记忆,他陪伴其度过了三年。时过境迁,她的记忆慢慢恢复,她的心里是否还牵挂着初衷时的那个人?“小骨,师父在绝情殿等你。”可是,他对她的伤害……让她还有什么样的勇气,回到他身边呢?“师父,我还回得去吗?”新故事的篇章,即将开启……
  • 倾国倾城却无缘

    倾国倾城却无缘

    如果我不曾遇见你,就不会有如此悲剧,如果我努力爱上你,如果我不曾爱上你,是不是……如果可以重来,我……
  • 庶女有毒之绝世无双

    庶女有毒之绝世无双

    该文讲述大晋王朝沐国公府庶出三小姐沐无双重生前的惨遭大姐和丈夫的背叛,无辜让自己的儿子也遭到重创,在到重生后自己的步步为营,打倒大姐,吓疯大娘,最终还找到了能与自己相知相守的人......
  • 嫡女狠辣张狂世子妃

    嫡女狠辣张狂世子妃

    上一世,害我家人,夺我家产,逼我小产。这一世,尽管不同灵魂,我任然要你们血债血偿。侯府嫡小姐,空有美貌不会打扮,痴恋太子死缠烂打,撞见心爱人与自家姐姐亲热曾说不住失足落水。醒来后,性情大变,当众悔婚。苏嘉柔: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狗男女,这一世上一世,你们欠我的,我要一起讨回来。风瑾轩:我认定了你是我的人,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即使逆了天下又如何。
  • 花旦小子

    花旦小子

    生来胆小的鸣鹤居住在林家老巷一处古老的宅院,老宅看上去很神秘没有门牌号没有姓氏,看不出主人的任何信息,有两只丑陋无比的蝙蝠怪一直窥视着鸣鹤家人的举动,其中一只蝙蝠怪不顾同伴的劝告竟然喜欢上了宅院里的小男孩儿鸣鹤,而鸣鹤一家人却全然不知两只蝙蝠怪的存在。
  • 芊茵时光

    芊茵时光

    你好,在这个特殊的时间,一个恰好的地点,不知道要对谁说一声谢谢,茫然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一个生活之中的世界。再见,认清了自己,明白要舍得说再见,没有一条走不完的路,我们必须在路的尽头去寻找新的起点,不是重新开始,而是重新结束。或许我们内心深处真的是渴望一个交代。生活,承载着每一个鲜活生命的希望与梦想。那是我们最纯真的年纪时,拥有的最清澈的感情。“芊字意思草木茂盛,代表我们永不逝去的青春,茵字意思是草木青绿,但在这里也可以代表我们简单朴素的生活。”芊茵,代表了我们简单朴素但永不逝去的青春。《芊茵时光》这是我的青春,我的生活。
  • 财富成功学(智慧生存丛书)

    财富成功学(智慧生存丛书)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书中所述的成功致富理论内容非常实用,阅读之后,你会认识到他所说的:所有的成就,所有的财富,其源头只是一个瞬间意念。抓住了它,用一种坚定不移的思想去付诸于行动,你就会达成拥有财富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