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若渔说：“不要走远了，一会儿回来找我们。”
二人答应着，一会儿便被繁丛密树遮住，不见身影。
冯梦梅边走，边采集着红叶，不一会儿，怀中已经抱了一大把，见到喜欢的还伸手去折，便渐渐慢了下来，口中连喊：“宋逸鹏，你等等我。”
走在前面的宋逸鹏就停下来，坐在高处等她。
她也终于爬了上去，一屁股坐在他旁边，见四周铺满一片金黄，落了一层鲜艳的红叶，如一块美丽的地毯，便仰面躺下去，睁着美丽的双眼，眺望着悠悠的蓝天和白云。一会儿，她又感觉到了宋逸鹏灼热目光的盯视，便轻轻闭上了眼睛。
此刻，他的目光已被她起伏有致的身体吸引住了。那高耸的胸、平坦的腹、丰满的臀，似乎都在唤醒他身体深处的某种久违了的欲望。当他的目光停在她那细白透红的脸上时，忍不住又喃喃地说出了声：“梦梅姐，你真美！”
冯梦梅睁开眼睛，看看他，说：“你又在乱说了。”
他说：“我不是乱说，是真的，你真的很漂亮。”
冯梦梅瞅瞅他说：“你媳妇陆素芳不也很漂亮么。”
平时，两个人在一起时，都尽量避开陆素芳这方面的话题。这会儿，冯梦梅脱口说出来了，也觉后悔。
果然，宋逸鹏便埋下头去，不再说话。
过一会儿，冯梦梅说：“你生气了？”
宋逸鹏说：“你也知道，我不愿意，是我父亲硬逼我娶的，要是我能自己做主……”
却不再说下去。
冯梦梅悄悄看着他，问：“要是你能自己做主，就怎么样？”
宋逸鹏说：“要是我能自己做主……我就娶你！”
他终于说出来了，却再也不敢去看冯梦梅。
冯梦梅听了，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他果然喜欢自己，若是真能同他结成夫妻，夫唱妇随……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娶了个陆素芳，便又有些悲伤。
冯梦梅不愿再想下去，便叹口气，向他伸出一只手，说：“我们下山去，你拉我起来。”
宋逸鹏便跪着去拉她，谁知，她猛地一使劲儿，他非但没有拉起她，却反倒扑在她的身上，他就趁机一下子把嘴压在了她的唇上，拼命地吮吸起来，吞吃起来。
她先还躲闪着，后来便张开了嘴，含住了他伸进来的舌头，再不想松开。
当她觉出了他的手似在她的身上要寻找什么，要进一步地行动时，她便猛然意识到了某种危险，突然推开了他，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树叶，用手弄整齐头发和衣服，一边往山下走，一边说：“这是不可能的，以后别再胡思乱想了。”
宋逸鹏便在后面喊：“我回去就告诉我爹，我要和陆素芳离婚，和你结婚。”
回去的一路，二人再没有说一句话，似都在互相躲闪着对方，但心里的感情潮水却始终不能平静。回到住地，冯梦梅的心潮还犹如江河般的汹涌着。最后，爱的大潮终于冲毁了她理智的堤坝，漫溢做汪洋恣肆的情感的山洪……吃完饭时，她端着碗从他身边走过时，小声地说了一句：“晚上到我屋里来。”
一直无精打采的宋逸鹏忽然一怔，等明白过来，她已经走出去了。
夜里，在外面奔波了一天的人们都劳乏了，一个个很快都沉入梦乡。唯有宋逸鹏却睡不着，他始终都在想着冯梦梅晚饭时对他说的那句话。当他确认人人都睡熟以后，便爬起来，悄悄走到冯梦梅房间的门口，连续二次，他明知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却都没敢敲门。直到第三次，他终于鼓起勇气去敲门时，手刚碰到门上，那门便开了，原来里面没有锁。
她在等他，一直在等。
他一进门，她便抱住了他，并随手插上了门锁。
当他拥着她走至床边，二人一起倒在床上时，他才发现，她里面根本没有穿衣服，抱在他怀中的是一具光滑、温热的裸体。他便再也控制不住……
直到天快亮时，他才溜回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的人仍在熟睡之中。很快，他也睡熟了，是那样的香甜。
朦胧的夜色中，冯梦梅再也无法入睡。她忽然想，她是在引诱他么？
四
宋菊元为了拴住儿子，在宋逸鹏十五岁时便为他娶了大他五岁的陆素芳。
这门亲事，陆大奶奶早几年就曾向宋菊元提起过。但当时宋菊元以儿子尚小，婉拒了。后来，宋菊元见宋逸鹏逐渐唱成了角儿，怕拢不住他，又主动去找陆大奶奶。这次，陆大奶奶反而拿捏起来了。心里想，上次你回了我，这次我也不能轻易允了你，就提出个条件，她也要随陆素芳过宋家去。
宋菊元听了，说：“我儿子娶的是媳妇，又不是娶丈母娘，这算怎么回事呀！”
陆大奶奶说：“那我不管。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把她培养成人不容易，我不靠着她，靠谁去？”
宋菊元也知陆大奶奶一个人将陆素芳培养成个角儿的确不易，想一想，也就同意了。
陆素芳进入宋家大门的第一天，她便同公爹宋菊元结成了公媳联盟统一战线，联盟的宗旨就是如何管住宋逸鹏。
宋菊元对儿媳妇说：“素芳，往后我可就把逸鹏交给你了，你可不能让他在外面叫他那些朋友给勾野了心收不回来。咱这个家，你和我，可都指着他哪！”
陆素芳说：“爸，你就放心吧。一个女人若是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还叫个女人么。”
陆素芳像她母亲一样，长得人高马大。宋菊元见她胜似河东狮吼，又有点担心了，说：“不过，你可不能给他气受呀！”
陆素芳扑哧就笑了，说：“瞧您说的，我能么？您舍得，我还舍不得呢！还能给他气受。”
宋菊元也笑了，说：“有你这话，我就一百个放心了。往后，你就是宋家的人了。有什么话都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这是新婚第一天的事儿。
陆素芳回到新房，见宋逸鹏坐在外屋地里，手捧着一本《列国》，看得正津津有味。宋逸鹏从小被关在家中，没有机会去外面交友玩耍，便养成了两种嗜好，一是听艺人说书讲评话。有段时间，宋菊元为了控制他去外面的书场，竟把讲评书的艺人三麻子请至家中，每天给宋逸鹏说两小时。后来，便逐渐养成了这个嗜好，自己找书看，《三国》、《水浒》、《西游记》、《列国》、《施公案》、《彭公案》，看了不少。所以，他对许多戏中的人物，哪朝哪代，都能详熟于耳。遇有戏班人对戏中人物不明白时，常问他。
陆素芳见他在这新婚之夜还捧着书本看，又气又恨，过去一把抢下宋逸鹏手中的书，说：“快收拾上床睡觉。”
陆素芳自己先上床躺下，一会儿，宋逸鹏也在外面躺下，头一挨枕头，便响起鼾声。
一连三夜都是如此。
宋逸鹏原本就对这桩婚姻不同意。但宋菊元根本就没征求他同意，便与陆大奶奶做主，把婚事办了。宋逸鹏自小儿唱戏和后来听评话、看书，里面演的、说的、写的小姐、佳人，个个都是樱桃嘴、杏眼、杨柳细腰之类。所以，在宋逸鹏心中便幻想着，喜欢的也是那种娇小可人的女人。如今见这陆素芳人高马大，与他心中的形象相去甚远，便先有了种隔阂与厌烦。
陆素芳对宋逸鹏也不能说不爱，但她认为爱一个男人，就是要时时把这男人拴紧在自己的裤带上；而拴牢男人的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让男人时时想着她、馋着她，离开了她就受不了。
但宋逸鹏新婚三天，却连碰都不碰她，甚至连那点意思都没有。开始，她以为他有毛病。后来，忽然醒悟，他才只有十五，怕还朦胧，不懂这事儿呢……于是，到第四天的夜里，她先上床去，扒光了自己。然后，待他也上了床，陆素芳便将手伸进了他的被窝里，发现他还穿着内衣裤，又好气，又好笑，爬起来几下子将他扒光了。然后，就把他紧紧抱在了怀里。对宋逸鹏说，他再不理睬她，她就永远抱住不放开他……
以后的日子里，她的疯狂与贪得无厌，令宋逸鹏生出了一种恐惧感。以至到后来，宋逸鹏竟惧怕起黑夜、惧怕起她的身体来。而且，由于心理作用，他竟变得不中用了……
然而，她却怀孕了。
陆素芳听说宋逸鹏要上北京演出一个月，她挺着个大肚子说：“我眼瞅着快生了，你这会儿离开家，我怎么办？”
宋逸鹏说：“孩子在你肚里，要生你就生，我只会唱戏，又不会生孩子。”
陆素芳听了，心中虽然不快，却也没有再拦他。知道拦也没用，连公爹宋菊元都没有辙，她也只有放他走了。
宋逸鹏从北京回到家里，陆素芳就再也不准他离开自己一步。陆素芳是那种很能、也很会支使男人的女人，一会儿叫宋逸鹏给她倒碗水，一会儿叫他给擦擦手，一会儿又让他给烫烫脚。
宋逸鹏没办法，也没有理由不为她服务。因为他是她丈夫，他有这个义务。然而，他的心里却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另一个女人。
但他平时却不能走出宋家一步。因为，即使他能摆脱开陆素芳的纠缠，他也摆脱不掉宋菊元的监视。每当他刚迈出房门，便见父亲已经站在院子当中，问他：“你媳妇眼看着就快要生了，你不守着她又上哪儿去？”
宋逸鹏便只有乖乖地再退回到陆素芳的身边，听从她的支派。而对于陆素芳来说，只要宋逸鹏能在她的身边，即或什么都不干，她也感到是一种最大的幸福。但她又清楚地知道，若不时时支派他做点什么，他几乎一刻都在她身边呆不下。所以，她就不停地叫他做这做那。虽然两个人弄得都挺累，但她却乐此不疲。
在这个家里，唯有陆大奶奶是真心地疼着宋逸鹏。刚进宋家不久，她就曾劝过女儿陆素芳，说：“男人生来就在世上走。他们的心在外面，你不能把他管得太死，让他整天在家守着你一个人转。”
陆素芳说：“逸鹏可不比别的男人，他是宋家的传人，不用上外边应酬周旋，也能唱成个角儿。我若不看住他，将来他可能就不是我的了。再说，他爸爸也不会让他随便上外边儿去。”
陆大奶奶便叹口气，说：“唉，一个公公、一个媳妇，你们倒像是前世缘定的一家人！只可怜俺那逸鹏儿了……”
陆素芳说：“瞧你！他有什么可怜的？若你这么说，倒好像他爸和我整天给他气受似的。”
陆大奶奶便不再说什么，只能背地里给宋逸鹏做些好吃的，关心他。
这天夜里，陆素芳突然觉着肚子里有些疼，后来便愈疼愈紧。陆大奶奶说：“不是还不到日子么？”
陆素芳说：“我算计还有半个月呢。”
陆大奶奶说：“也许是你记错了呢。”
陆素芳已经疼得满头冒汗，无心再去计算时间了。
宋逸鹏便张罗要去医院，宋菊元和陆大奶奶却都不同意。宋菊元说是宋家的人只能生在宋家，怎么能上别的地方去生呢？陆大奶奶则说，女人家生孩子的事，男人是不能靠前的。医院里男男女女乱七八糟，不行不行！于是，陆大奶奶便去请来了接生婆婆。
接生婆婆已经六十开外，据陆大奶奶说，当年陆素芳就是由她接的生，经她手接到这世上的孩子怕也不止几百了。
接生婆婆来了以后，便同陆大奶奶在产房里忙开了。宋逸鹏、宋菊元父子却只能在外面焦急地转来转去，干着急帮不上忙，只听着屋里陆素芳的叫声撕心裂肺。
一会儿，只见接生婆婆从门缝儿探出头来，问：“保大人，还是要孩子？看来只能顾全一个了？”
宋逸鹏毫无经验，心乱如麻，竟不知接生婆婆是在说什么。
宋菊元却应对机敏，立即说：“要孩子！”
这时，里面的陆大奶奶一把把接生婆婆扯了进去，说：“她是我女儿，我说了算，先保住大人要紧！”
此时，宋菊元、宋逸鹏父子在外面已经听不见陆素芳的叫声了，心中一阵战栗，一起扒在门上喊：“素芳怎么样了？”
屋里却无人回答，只隐约听见接生婆婆与陆大奶奶忙活声和争吵声，却又听不清。父子心中便都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可却又都不想说破。
黑夜如此寂静，寂静得父子二人都听得见各自的心跳。
忽然，一声婴儿啼哭骤然响起。紧接着接生婆高喊一声：“孩子保住了！孩子保住了！”
却听陆大奶奶破着声音喊道：“不行！不能光要孩子！”
后来，随着婴儿哭声的越来越响，陆大奶奶再说什么，宋菊元已听不清了。他当时想，孩子保住就万事大吉！
当接生婆终于从屋内走出来，宋逸鹏几乎是扑上去问：“素芳怎么样了？”
接生婆婆对宋逸鹏说：“你快进去与她再见一面吧。”
宋逸鹏立即抢进屋里，却见陆素芳像一匹母马一样，仰面躺在那里，下身赤裸着，两腿之间一片血污，身底也是一摊污血……宋逸鹏被这血腥的场面吓住了，以后他再也不想见女人生孩子，甚至听见这个话题便会生出一种心理上的恐惧与生理上的恶性刺激。
陆大奶奶像傻了一样，还在紧紧地抓着女儿的两只手，叫着：“素芳！素芳！你不能就这样扔下妈一个人走了啊！”
宋逸鹏转身跑了出来 ，见宋菊元一边死死地抓住接生婆不放，一边叫着：“你还我的媳妇！”
宋逸鹏便拉住父亲，说：“您让她走吧。”
接生婆乘机狼狈逃窜，边走边说：“我保住你孩子就算不错了，你媳妇那是因为她平时作了孽，才横生倒养！你怪我怪不着！三天之内，不把接生费给我送到家去，我来把你们家一把火点着！”
陆素芳的死无疑对陆大奶奶是极为沉重的打击。她一边号啕，一边抱怨宋菊元要孩子的意见。说要不是他这句话，接生婆也不会那么对陆素芳手下不留情。所以，她要宋菊元给她女儿偿命。宋菊元一是理解陆大奶奶痛失亲生骨肉的心情，二是孩子终于保住了，这就好。所以，并不与陆大奶奶计较，只是忙着给孙子请了奶妈来。
即使宋逸鹏从未爱过妻子，但也毕竟共同生活了几百个日日夜夜。这种猝然而来的惨死，也令他很悲伤，甚至忽然对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负疚感……
然而，葬礼之后，最早从悲哀中解脱出来的反而是陆大奶奶——有时，女人比男人坚强。
陆大奶奶开始把对女儿的那份爱心，全部转移到宋小鹏身上，日日夜夜帮奶妈精心照料他。同时，给宋家父子烧水做饭，洗洗涮涮。从她安详的举止中，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但宋逸鹏却发现她的头发几乎是在一夜之中迅速变得花白了。
陆大奶奶见宋逸鹏每天吃的很少，知他还想着女儿，便很心疼他，劝慰说：“逸鹏我的儿，素芳已经走了，是她没这个福、没这个命。这也是前世注定的，不是夫妻不到头……你别再总是想她了，保住自己的身子要紧。”
宋逸鹏说：“妈妈，是我对不住素芳呀。”
陆大奶奶说：“我的儿，你可别这样想，这又怨不得你！你要替活着的人想想才是。你爸，还有我，加上这小可怜的没娘孩儿，往后就全靠你一个人了！你可不能再出闪失，遇见适合的人儿，再娶一个。”
经陆大奶奶这么一提，宋逸鹏就又想起冯梦梅，想起他曾对她许下的诺言，便说：“只怕我爹……”
陆大奶奶见宋逸鹏这样吞吞吐吐，就说：“我去跟老东西说去。”
陆大奶奶便找到宋菊元，说：“亏你还是个男人，死个人这家的日子就不过了？”
宋菊元被她没来由的话突然说怔住了，问：“你说什么？”
陆大奶奶说：“说什么？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逸鹏就这样萎靡下去呀！”
宋菊元说：“你说怎么办？”
陆大奶奶说：“他还这么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有合适的，你赶紧再给他踅摸个人儿。”
宋菊元这才明白她的意思，苦笑一声说：“素芳她刚走，怕不合适吧？”
陆大奶奶说：“素芳是我的女儿，我不说什么谁还能说什么。我是看着逸鹏难受，要是再给他找个女人，有个伴儿，就会让他打起精神来，你就别讲究那些了。”
宋菊元想想，说：“这倒也是个办法，只是……好吧，我就跟他说说去。”
宋菊元便把这话与儿子说了。
宋逸鹏此时便鼓起勇气，说：“爸，再找我不找别人，我就娶冯梦梅。”
宋菊元诧异地看着儿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什么？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宋逸鹏说：“我要娶冯梦梅做媳妇！”说完，直直地看着父亲。
宋菊元盯住儿子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自己偷着搞上的？”
宋逸鹏说：“这回去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