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金玉最近自家一头虱子搔不完,哪有功夫给马明侠出气。
自从那封人民来信出现,仇金玉已经感觉到,处理不好个人情感问题,不光是家庭稳定不稳定问题,而且有可能丢掉乌纱坐牢的问题。原先以为马明侠很可靠,现在发现她总有点碍事绊脚,总会给自己生事添乱。不是马明侠有意为难他,马明侠似乎还是对他一往情深,而是别人开始拿马明侠说事。如果再听马明侠瞎拔弄,他仇金玉里外不是人了。他跟马明侠那点事情,机关里谁不知道?但那种事情只要他能摆平马明侠,马明侠不闹出事来,别人才不会吃饱撑得没事干去戳他的象眼,别他的马腿呢。仇金玉上下都摆得平平的,更不要说摆平马明侠了。
但马明侠告秦怀阳,仇金玉不听她的。不仅因为他要冷落冷落马明侠,而且他要玩玩权术。他历来喜欢玩平衡术。部下越矛盾重重,他越高兴。那样人人都要求着他,他偏向谁,谁就得到阳光雨露。他不听谁的,谁就暗无天日。他象踩跷跷板似的,今天给这头一脚,明天给那头一脚。弄得一局看似铁板一块,又人人自危,只能都围绕他仇金玉转。几个副局长屁大权没有。当然,局里上下都知道,仇金玉对这好对那好都是暂时的,只有对马明侠好是永远的。但这次他也没去满足马明侠,不能不说仇金玉另有想法。什么想法?这是后话。
给仇金玉添堵的事越来越多。班子里王长江整天不声不响的,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那封匿名信还没查个水落石出。反映的那些事情,真的假的,有没有影子,仇金玉心里最有数。即使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要是真查下来,难保查不出问题。当官这么多年,对照党纪国法,谁能保证两袖清风?因此,说仇金玉不怕,不真实。只不过风里雨里这么多年过来,什么风浪都见过,沉得住气罢了。
家里的事情更是老母猪拱大蒜,一头接一头的,怎么了结,什么时候了结,仇金玉没招。
隔代亲(1)
仇梅打胎,正赶上暑假,用不着请假,当然知道的人很少。但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这种事除非没人做,有人做就瞒不住。世上好事的人多哩。谁不以品啧别人家的事情消磨时光,消化食物,消解不快?仇梅打胎,早就不胫而走了。
同事听到风声,给仇梅打电话,“在哪呢?今晚请你喝茶。”
“在外旅游。回去再聚吧。”仇梅只好撒谎。
“他姑,你哥回家吗?”孙兰给仇梅打电话。
“没有啊,哥好久没回家了。”仇梅实话实说。
不管谁打手机,仇梅接了都有点心慌。打手机还没什么,手机里好撒谎,近在咫尺,也可说远在天涯。怕就怕有冒失鬼闯进家里来。仇梅虽然只是打胎,但当个月子来坐呢。整天卧床休息,哪也不去。
其实打胎有什么呢?打胎无非两种,怀上野种,非打不可,否则,后患无穷;爱情开花结果,但又不愿背上包袱,不如卸掉轻松。但仇梅这两种都不是。她正儿八经跟一个小伙谈恋爱。那小伙父亲是个退休厅级干部,吊儿朗当的,但门当户对,刘丽非常心胜。仇梅跟他第一次见面就上了床。不是破罐子破摔,是经不住小伙强攻。似乎也不是经不住小伙强攻,而是经不住藏在身体里的冲动的折磨。反正,仇梅跟那个小伙子除非不见面,见面就上床。仇梅里外都掏给人家了。但人家把她掏空了,跟她玩蒸发,再也找不到了。不久,仇梅就发现身体有了异样,怀上了既不是野种,又称不上爱情结晶的东西。不打生下来干吗?
好在仇梅打胎也不是头一回了。她的肚皮仿佛就是一个公交车,上人,下人,不断人。而她的子宫似乎是一个客厅,空了,满了,又空了,又满了。当她打完胎后,好象从客厅里抹去一块灰斑,只经过短暂的痛苦,便迅速变得无事似的。
自从仇梅打胎在家卧床休息,刘丽精心寡意侍候仇梅,深怕落下什么疾病。刘丽根本不象丈夫仇金玉。仇金玉有好久没正眼看一眼曾经引以为骄傲的女儿了,有时甚至想,早知这么伤风败俗,生下来就拖出去喂狗,也比现在丢人现眼高强。刘丽则把责任都推给蒸发的小伙。咬牙切齿骂他不是东西。仇梅越不想提到他,刘丽越爱提他。
仇梅哀求妈妈,“别提他好不好,我早就把他忘了。”
“他造的孽,不提他行吗?这样不负责任的男人出门不是让车撞死,就遭雷劈死。”刘丽越骂越凶,恨不得把那个小伙一脚拧死在面前。
仇梅发现,妈不是恨那个造孽的小伙,是烦她给仇家丢脸。虽然不象爸爸那样不闻不问她的死活,但侍候她也是捏鼻吃苦瓜。
不错。刘丽侍候孙兰坐月子也没侍候仇梅这么烦。刘丽简直越来越烦。她冲仇金玉发火,“你没料东西,人家儿子把梅子糟蹋成这样,你居然忍气吞声,还怪梅子不争气?有本事干吗不去找那老狗日的算账?你还给他帮忙涨工资,真是壶里不尿地里尿的东西!”
刘丽指的是,当初仇梅热恋时,回家求爸爸为未来的老公公多涨点退休工资,仇金玉二话没说,轻巧满足仇梅的要求。仇梅跟那个小伙子恋爱,虽然没经过爸爸妈妈。但门当户对的,仇金玉说不出什么。仇金玉甚至还请过那个退休厅干吃过饭。桌上亲亲热热,跟那个厅干兄弟相称。只以为两家能做成儿女亲家,怎么不称兄道弟呢?哪知道后来出岔子。现在年轻人,真是摸不透。
隔代亲(2)
仇金玉正恼得屁臭,刘丽又要求丈夫报复那个退休厅级干部,仇金玉当然不愿做那种事情。屎不拔撸不臭。还嫌丢人不够呀。吞下这枚苦果吧!仇金玉根本不睬刘丽的谩骂。
刘丽平静不下来,又把火烧到儿子儿媳妇身上。但话里不是责备儿子仇杰,更多的是责备孙兰,“这些天都不知道死哪去了。平时想解馋来了,想儿子来了,现在家里有事了,果果一带都满天飞了。”
“妈,孙兰不是那样人。另外,她不来看我是好事啊!”仇梅和孙兰的姑嫂关系很好,但她不想让孙兰知道自己打胎坐月子的事。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尽管孙兰嘴紧,但也免不掉会透出口风。因此,仇梅对妈妈风一阵雨一阵的总是一惊一乍,提心吊胆的。
仇梅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孙兰把果果带回自己的小家没几天,但仇金玉感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乍乍离开果果哭闹,仇金玉居然感觉空空落落的。每天晚上上床前,都给儿子媳妇打电话,问果果可好,小家伙胖了,还是瘦了。告诉他们,睡觉精灵一点,千万别压着果果,晚上要起码给果果喂两到三次牛奶。本来是因为刘丽要照顾仇梅,暂时让儿子媳妇把果果临时抱回去的,现在倒好,好几天看不到孙子了。仇金玉心里猫抓狗咬一般。
仇梅能下床了,仇金玉就跟刘丽商量,该把果果抱回来服侍了。安排得好好的,无论如何,今天晚上要见到果果。但等仇金玉晚上回家,放下宠物狗就想去抱抱孙子果果的,但看到老太婆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脸不开心,他的心也沉了下来。他小声问刘丽,“果果还没送回来?”
刘丽没有回答丈夫,眼睛继续在电视上。
仇金玉放下提包,径直去了卧室,看到床上空空的,返身回到客厅又问,“怎么,你没打电话给仇杰?”
刘丽这才没好气地回答,“打了,人家翅膀硬了,用不着咱们了。说是隔代亲会把果果惯坏了,长大不成器。”
仇金玉噢了一声,没说什么,坐到刘丽身边看电视。电视上放着一个情感剧,爱情至上的那种纯情戏,听着那些海誓山盟有点恶心。仇金玉心不在焉说,“就这样今后晚上也不送回来了?”
刘丽看都没看他一眼。
仇金玉自言自语,“俩口睡着跟死猪似的,哪里知道侍候果果!”
刘丽不耐烦了,伸手把宠物狗抱进怀里说,“人家身上掉下的肉,人家不知道疼,就你知道?别操那些闲心了,你怎么疼他,长大了还是他爸妈好。”
仇金玉临上床又给儿子打了电话,问什么时候把果果送过来,仇杰回答父亲,“我觉得孙兰说得对,孩子离开父母象根草,长不成人的,还是咱们带着吧。”
仇金玉一听心口就堵得生疼。他们疼爱孙子,挖心掏肝的,怎么被儿子媳妇当成驴肝狗肺了?离开父母,果果怎么会象根草呢?顶在头尖上怕跌,衔在嘴里怕化,比疼小时候的仇杰仇梅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就长不成人呢?仇金玉发现,在这件事情上,即便孙兰有那种想法,仇杰也不应当有那种想法。而仇杰的态度转变肯定是孙兰影响的。
刘丽分析,仇杰态度变化是受孙兰影响,但孙兰的态度是受哪个影响?肯定是她那小市民的妈妈。孙兰把持着不把果果送交给公公婆婆带,她哪有时间整天在家侍候果果?还不是把果果外婆接来带果果。时间一长,果果的心里就只有外公外婆了,还有爹爹奶奶吗?不会再有了。特别是等果果大了,一口一声是外婆服侍大的,根本不卖爹爹奶奶的帐,那时才叫他们难过呢。“你想想看,一个小市民能把果果带成什么样,仇家香火交给孙家人培养,能成什么正果!”
仇金玉再次抓起儿子小家里的电话,“喂,仇杰,噢,是孙兰啊,我和你妈现在就到你们那里带果果去。没果果,你妈都几夜没阖眼了。”
孙兰在电话里说,“果果感冒了,刚睡着。抱来抱去,路上颠颠簸簸的,怕他感冒更要加重的。”
刘丽抢过丈夫手里的电话吼道,“我说小孙啊,果果才跟你们几天啊,就感冒了。我说你们虽然是果果父母,可你们哪里有带孩子的经验哟!果果感冒,更不能放在你那儿了,你说你是送过来,还是我跟你爸去接吧?”
孙兰在电话那头沉吟许久,把电话交给了丈夫仇杰。
仇杰说,“妈,你看你吼什么吼嘛,果果打两个喷嚏,哪里是感冒。你一吼,小孙都淌眼泪了。你们要实在想果果,天天过来看看不就行了吗?我看果果这阵子还又白又胖了呢!”
刘丽在这边小声问,“我问你,小孙和你上班,果果是不是交给他外婆带着的?”
“嗯,”仇杰承认。
刘丽突然提高嗓门吼,“仇杰,我告诉你,你们立即把果果送过来!”啪,说完扔下电话。
仇金玉和刘丽等着儿子媳妇把果果送过来,但等到下半夜,也没听到门响。只好哀声叹气。拴不住孙子,就拴不住儿子。仇金玉和刘丽感叹,自己是不是老了,不然怎么那么贱皮,非要别着扭着帮儿子媳妇带果果不可。强扭的瓜不甜。好,他们发誓不再帮儿子媳妇带孙子了。老俩口过点清清静静日子吧。
家里没了果果哭闹,在偌大的房子里,仇金玉,刘丽,加上仇梅,三个大人,各有心思,说不上一会话就有分歧。要是有果果遮个身子,打个拉岔,就完全不一样了。仇梅有自己的天地,平时就懒得跟父母说话,加上打胎给父母脸上抹黑,更不敢正眼看一下爸爸妈妈。如果不是宠物狗欢蹦乱跳给这个家带来一点生气,仇金玉回到家会憋疯的。
儿女都是讨债鬼。仇金玉感叹中国人活得太累。外国人多好,孩子十八岁往社会上一扔,管他死活去。可中国人不行,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为儿女操劳。不操劳自己受不了。
更主要的,仇金玉跟刘丽有个昧心。儿子和媳妇关系好好坏坏,猫一天狗一天的。孙兰这媳妇是没话说的,哪天仇杰拈花惹草弄出事来,果果千万别成了孙兰拖走的油瓶。丢了儿媳妇,不怕。丢了仇家香火,不行。这话只藏在仇家人心里,孙兰一直蒙在鼓里。
仇家什么事都捂得紧紧的。
透风的墙(1)
其实,孙兰早就知道仇梅打胎了。
婆婆扔下果果不管,肯定有比她更亲的人要侍候。丈夫仇金玉天天神气活现在班上,用不着侍候。仇杰在外打野,连他都抓不到小辫稍,婆婆更拿他没辙。剩下就只有仇梅是婆婆的心尖肉了。但这只是猜情。究竟仇家发生什么事,孙兰有心过问,也没人理会。孙兰懒得过问,更没有多心。丈夫仇杰很少回家,回到家也没多少话。说夫妻关系不和吧,似乎没到那个地步。说夫妻关系和睦吧,又总是硌硌绊绊的。孙兰心里憋屈。仇家什么事都瞒着她。拿她当外人吗?一问仇杰。仇杰居然一推六二五,什么事也不知道。仇杰真不知道,假不知道,鬼才知道。反正仇杰不冷不热,温温吞吞,阴死阳活的。有时想学爸爸仇金玉那一套哄孙兰,可孙兰不吃那一套。
“仇家祖传呀,在外打野,回家哄老婆?”孙兰从来看不起婆婆。尽管婆婆刘丽自我感觉太好,总把自己打扮成仇家慈禧,其实仇金玉早就把她当面破旗子扛着罢了。上辈传下辈,有那老就有那少。仇杰居然也想学仇老头那一套。没门!孙兰死活不让仇杰。她跟仇杰约法三章。要么专心致至过日子,要么散伙,别想学你老子,在外拖荤拉腥,回家充当正人君子。但仇杰哪会听孙兰的,更不会受她的约法三章约束。孙兰气得牙根痒痒,想法治他。这是后话。
且说孙兰知道仇梅打胎确切消息是从马明侠嘴里得到的。
那天,同事出差,孙兰一人在办公室里没事。孙兰常常这么一人发呆。想什么?没想什么。但又似乎在想着什么。婚姻七年之痒,她和仇杰才结婚两年,就又疼又痒了。想想人家夫妻和和美美的,想想自己,表面光光鲜鲜,内心千疮百孔的。不禁有点自艾自怜。正发呆,门前一暗,她逮眼看到马明侠伸头张望一下,马上站起来喊,“马主任,进来坐坐。”
伸头看看孙兰在不在班上,也是马明侠的习惯。马明侠那天到培训中心给一个人说情的。她有好久没看到孙兰了。孙兰是仇金玉喜欢的儿媳妇,马明侠得罪不起不说,更想跟孙兰套近乎。孙兰属于那种很懂人情世故,却又内秀的人。高了高答,低了低答。本该仗势欺人,但她却非常低调。因此,的确讨人喜欢。明明知道马明侠是老公公的情人,在婆婆刘丽面前,哪怕在任何人面前,一个字不吐。在马明侠面前也从不把鄙夷写在脸上,更不学有些人冲着厌恶的女人啐唾沫。恰恰相反,她还很乐意跟马明侠相处。马明侠毛病多多,优点也多多。重情重义,出手大方,敢于得罪人,敢干牺牲自己。孙兰有时非常欣赏马明侠这种性格,感觉自己有时太懦弱了。生果果时,马明侠给果果买一辆婴儿车。四千多块钱的。孙兰知道她是讨好仇金玉的,但毕竟她有这份心。人,彼此尊重,才彼此开心。孙兰尊重马明侠。马明侠也爱跟孙兰玩。马明侠只要到培训中心来,必走孙兰办公室聊聊。
孙兰给马明侠端茶倒水。马明侠阻拦不住,还是捧一纸杯水在手上,央坐不坐,就那么站着。马明侠目光先在孙兰身上上下打量,啧啧嘴,夸孙兰穿的一套裙子好看,自己也要去买一套。孙兰发现马明侠总是不服老,看她穿什么好看,总是也要去买来穿。孙兰仿佛是马明侠的衣架子。但年龄不饶人。孙兰穿着好看的,马明侠一穿,不成妖怪,也成花痴。马明侠告诉马明侠买衣服的店名。但马明侠似乎心里有事,而且不在穿衣打扮上。孙兰早看出来了。马明侠转身把门反关严实,搂过孙兰走向窗口。
透风的墙(2)
“哎,你知道吗,仇梅是怎么回事?”马明侠神秘兮兮问。
孙兰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马明侠原来以为孙兰早就知道想与她探讨的事呢,一听孙兰口气,孙兰还蒙在鼓里,差点要扇自己嘴巴,喝口水把杯子放到窗台上,“噢,没事。就当我什么没说。”
孙兰着急,“哎呀,马主任,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马明侠又问,“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好多天没到那边去了。”
“听说仇梅又打胎了。这事丢人,你嘴紧,我知道,但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马明侠说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