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梅说:“你变得不轻,简直跟过去判若两人了。”
秦怀阳大笑哈哈哈,判若两人?好。那么我问你,我不脏了?我不土了?我不是小窟窿里爬出来的了?”
这些话都是仇梅和刘丽曾经挖苦秦怀阳的。现在要仇梅回答不脏不土不是从小窟窿里爬出来的,也许太难了。仇梅所说丈夫变了,是指秦怀阳的心态变得找不到北了,变得轻飘了,更变得敢在仇家人面前拉硬屎了。至于他的单薄瘦小长相,他乡下人的邋遢,他的穷人乍富,腆腰凸肚,不仅一点没变,反而变本加厉。但是,仇梅过去可以当面剥皮指出秦怀阳的浑身毛病,现在敢吗?不敢。而秦怀阳又不知天高地厚地挖人头脑’偏要她回答这些问题,越加显出秦怀阳的小鸡肚肠了。仇梅估计回答下去,不是吵,就是打,不会有好汤喝的,干脆转脸睡去了。
如果说就像仇梅猜测的那样,秦怀阳是小人得志,小鸡肚肠,那么也很好对付。但秦怀阳偏有自己的花花肠子,更有自己的野心。在秦怀阳眼里,心肝宝贝的仇梅早已变成粪土了。只有孙兰圣洁得像朵兰花,芬芳怡人,知冷知热,善解人意。孙兰的每一声问候,都点点入谷滋润着他的心田。孙兰的每一个眼神,都勾魂摄魄让他心旌摇荡。而仇梅的任何表现都让他恶心。也许仇梅比孙兰更苗条漂亮,但--想起她对自己的欺骗,一想起她对父母的冷酷,秦怀阳怎么都无法相信她前倨后恭的表现。他巴望着仇梅还像过去那样,十天有七八天不理他,有三五天不见他,井水不犯河水,多好。自己干什么,有孙兰暗暗帮衬着自己,用不着仇梅。从来也没指望上仇梅,现在还指望她吗?在这种心理支配下,仇梅想稍稍放下架子迁就一下秦怀阳,就难怪秦怀阳拿头别颈,不给她好脸了。
秦怀阳一看到仇梅肚子一下涨满了气,坐到饭桌边一点食欲没有了,拿起筷子又放了下来。
仇梅学着贤慧问:“哪里不舒服吗?”
“看到你就饱了。”
仇梅终于搂不住火了,碗筷往桌上一摔,溅得到处饭菜:“哼,当官了,敢拉硬屎了是不是?你看我饱了,我看你饿哩,是不是?你别以为当官就能蹲在仇家人头上拉屎撒尿了。告诉你,仇家什么官没见过,谁稀罕你!有本事自己买房买车,过上富人生活呀!做个寄生虫,做个吸血鬼,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算什么本事!”
秦怀阳根本不饶仇梅你别拿这话压我。你以为我是当了官才敢拉硬屎的?呸,你也太小瞧我秦怀阳了。不错,我秦怀阳是从乡下草棵里爬出来的。但是,我告诉你,仇梅,我跟你结婚我是童男子,你呢?不错,我跟你结婚,房子家具哪样都是你家置的。但是,我告诉你,仇梅,你们仇家为什么会脱裤子将就我,你当我不知道?不错,我现在虽然是个副局长,可我还没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车。我白手起家,一无所有。但是,我告诉你,仇梅,这一切我都会有的。不信你等着瞧!”
仇梅隐隐约约听出来丈夫奔丧回来犯病的原因了,再明白不过了,简直就像秀子头上的虱子。秃子护头,瞎子护眼,秦怀阳问她不脏时,仇梅就打骡子马亦惊想到自己的贞操,现在又说他是童男子,言下之意是问仇梅,你是处女吗?人怕伤心,树怕剥皮。仇梅伤了秦怀阳的心。秦怀阳剥了仇梅的脸皮。人活一张脸,没脸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仇梅歇斯底里起来,用起手里的碗筷砸向秦怀阳。幸亏秦怀阳躲得快,不然头脸肯定开花。
“你怀疑我是破鞋是吗?不是破鞋能要你这个土鳖子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浑身上下还值一刀火纸钱吗?你的脸皮还如我的脚后跟皮吗?就你这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不错,我是欺骗了你。你头上戴着绿帽子。但是,你要是头脑没有屎,你能不想想,我仇梅这样的人能嫁给你?你还想癞汉娶美妻,美死你吧!你告诉我,是哪个婊子在你跟前嚼舌根子说我不是处女的?我非撕烂她的嘴不可!你告诉我,你奔丧回来就掉了魂了,是哪个婊子勾走你的魂的?我揪出来非撕得她没脸见人!”仇梅吵起来没好言,破罐子破摔要跟秦怀阳一缠到底。
秦怀阳终于笑了:“好,你承认你是破鞋了。你承认给我戴绿帽子了。我也不追究了。我只想问你,你都掉价成没人要的破鞋了,你凭什么还对我像条母大虫似的?你有什么本钱对我爸爸横鼻竖眼的?你为什么不本本分分做个温柔贤慧的媳妇?”
“哼,你以为我是破鞋嫁给你,你就可以蹲在我头上拉屎撒尿了?我爸是人事局长,我生长在城里,我大学毕业,我凭什么要受你的罪?我这辈子都是给别人罪受的。要不然,我嫁给一个公子哥受罪,嫁给一个土鳖子还受罪,那我为什么不嫁给公子哥,偏偏要嫁给你?”
“行。你买块豆腐站上去等着给我罪受吧!”秦怀阳洗洗睡觉去了。仇梅一下撕下这些天戴着的面具,重新找回官家小姐的威风,摔摔掼掼,乒乒乓乓,见什么摔什么,见什么砸什么。不多会儿,自己把自己家给抄得一片狼藉。
落差
仇金玉这几天发现家里出了问题,不是小问题,而是大问题。那就是秦怀阳当上人事局副局长后越来越麻木不仁,越来越不把仇家放在眼里了,没听到秦怀阳再喊他和刘丽一声爸妈就算了,还动不动就撂脸子给仇家看。那天没等到秦怀阳冋家吃饭,仇金玉就满肚子来气的,后来又听刘丽默默流泪诉说:“真像人说的,穷人乍富,腆腰凸肚。小秦这阵子跟仇梅打码头哩!”仇金玉说难怪小秦有想法,仇梅对他太亏心了。”刘丽说我看问题没那么简单。”
仇金玉受不了的还不是女儿两口子的关系恶化,而是秦怀阳政治上的背叛。他听人事局亲信们说,秦怀阳在局班子里最得王长江宠信,简直就是王长江的急先锋。有时就像一条狗,王长江撮弄他咬谁,他就咬谁。分管培训中心,他还把培训中心的家底刨清楚。那个老处长刨出个马明侠,差点把仇金玉陪进去。现在秦怀阳再刨,想干什么?这不明摆着是想给仇金玉掘墓吗?仇金玉听到以后气不打一起来。怎么,鸟纱帽才戴上几天呀,就麻得两头不着地了?竟敢刨岳父泰山的老底?不煞煞秦怀阳的骄气,他还能骑仇家人头上拉屎撒尿,做仇金玉的掘墓人哩!
仇金玉下台后一直在想,自己的政治生命终结了,可政治经验没有终结,做秦怀阳的幕僚军师,一点问题没有。一个好汉三个帮,当官没官亲撑腰,更不行,没个明白人帮衬,尤其不行。秦怀阳孤军奋战,浑身蛮劲,前头有山,一头撞过去,难免不会头破血流,前头有陷阱,一脚踩空,难免不马失前蹄。如果自己在前面料敌观阵,在后面长眼压阵,在左右帮衬护阵,那秦怀阳政治前途必将一片光明。当然前提是秦怀阳得尿他这一壶。本来想打电话约秦怀阳到自己家里的,可想想人家现在是副局长了,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一介百姓,就别端架子摆谱了,还是屈尊三顾茅庐吧。
在一个周末,仇金玉决定找女婿谈心。等着女婿上门,难,但山不过来,我就过去。仇金玉毕竟是个老政客了,早把个入那点可怜的尊严扔到了九霄云外,破天荒的,他去了女婿家。
秦怀阳回家没心看电视,正捧着一本管理学在客厅里看。听到敲门声,合上书就上去开了门。一看是仇金玉,眉一皱,转脸喊仇梅:“家里来客人了,出来一下。”自己就去了卧室,似乎仇金玉上门不是找他的。
仇梅应声从书房出来,看是爸爸来了,心里是高兴的,但脸上立即就挂不住了。什么来客人了,分明是爸爸来了,你当了官了,嘴就金贵了,连一声爸都不叫了?但仇梅气归气,嘴上却不敢说。秦怀阳又有几天没跟她搭腔了,难得今天看到爸爸才跟她搭句话。
仇金玉对秦怀阳转身喊仇梅当然也有点感胃,感觉自己怎么像个丧门星,连女婿都撂脸不待见的,还怪旁人躲瘟神似的躲着了吗?但仇金玉毕竟在官场上混这么多年,脸皮总有长城的城墙根厚。大人不计小人过。他脸上还是一哈百笑的,往沙发上一坐,一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样子,髙声喊:“小秦啊,当上副局长感觉如何啊?”
秦怀阳这就不得不从卧室里走出来了,手里依然拿着书,一个手指插在书页里哎,就那么回事,”没什么感觉。就感觉要学的东西太多。这不,马上要参加公考领导干部论坛,人人都要发言。我正准备哩!”仇金玉拍拍沙发说论坛那点毛毛雨,难不倒你。来,咱爷俩聊聊。有什么事我可以做你的参谋。”
秦怀阳心想,萝卜单要屎浇,谁要你当参谋?他坐在岳父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眼睛看着电视说:“副局长,做现成事情,不需要拿主意,用不着参谋。”
仇金玉差点噎死。既然不要参谋,那就不能不提醒女婿处理好方方面面关系,尤其要防人。仇金玉单刀直入小秦啊,王长江是什么样人,你还不清楚?你听他瞎摆弄,时间长了,你里外不是人!听我的话没错。我在宫场上摸爬滚打三十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蚊子飞过我面前我都能分出公母来。就王长江这样的人,你不防他,早晚会栽在他手里。不是他整我,我会这么早下台?”
秦怀阳是反对背地说别人坏话的人,说你不要那么认为,我以为王长江这个人还是很有正义感的,说话做事出于公心。我跟他干,感觉没有威胁。”
“你年轻气盛,官不是你这么当的。当官了就要比别人多长几个心眼,多动些脑筋。你知道吗?人不是生来就会当官的。但谁来世上不想当官?凭什么你能当官,他就不能当官?凭仆么你指手划脚的,别人都得听你的?因此,你想过没有,你能当官,也许是你抓住了机会。但决定你在官场上能走多远的是你的智慧,那就不是抓住机会的问题了,更不是靠冲劲闯劲,要靠脑子,靠智慧。头脑一热,说死就闭眼。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你做王长江的急先锋,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你想想你是何苦呢?”
秦怀阳点头承认自己新宫上任三把火,烧得有点急了,可能损害了少数人的利益。但是,秦怀阳对仇金玉的谆谆教诲还是只当耳旁风,更不愿听仇金玉煽风点火挑拨离间。他对仇金玉奉行的斗争哲学不感兴趣。
仇金玉还想再传授点什么,更想教训一下秦怀阳。比如,仇金玉想问问女婿,你扪心想想,你有今天,是谁给你的?仇家是你的恩人,哪方面对不起你?你近来怎么脸不脸,腚不腚的?仇家是给你丢人现眼了,还是拖你的后腿了?不错,仇梅做得是有点过分,但那是你做丈夫没本事调教她。仇金玉想把一肚子话挖出来砸向女婿。但发现秦怀阳早已不是心目中的那个穷小子了,自己也不是他的领导了,只好叹息一声完事。.
秦怀阳发现,坐在仇金玉面前,太压抑了我的发言稿还一字没写呢,马上交稿,我去班上加班了。”
仇金玉借坡下驴,挥挥手:“去吧去吧。”
“砰”,秦怀阳摔上门走了。
有秦怀阳在场,仇梅一直没说什么。秦怀阳一走,仇梅说话了:“爸,秦怀阳的事你就瞎子放驴随它去,别瞎操闲心了。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仇金玉也正想问问女儿你俩还在闹别扭吗?”
“哪天也没好过。”仇梅说着眼圈就红了。
仇金玉沉静了一会儿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仇梅呀,做人媳妇就要多担待些。我看出来了,你一直瞧不起小秦。这可不行。过去瞧不起他,没什么。现在走到一起过日子了,你还那么瞧不起他,叫他抬不起头来,可就不行了。两个人结婚过日子,不是要争个山高水低,你对我错,而是要妥协适应,互相包容。我撮合你俩结合,也许当初是个错误,但既然走到一起了,就不能千方百计去纠正这个错误,而应当相信,你们俩走到一起不是错误,而是一种缘分。俗话不是说吗,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即使终身是一场错误,那也还是一种缘,不是冤家不聚首,前世结仇,今世有缘嘛。我还看出来了,你俩疙疙瘩瘩是因为你没尽到儿媳妇的责任。小秦是个孝子,对你对他爸妈的态度一直耿耿于怀。这是一个心结,你不去解开他这个心_,他怎么会对你好呢?”
“爸,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看他就是有鬼扯腿了,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才对我正眼不看,歪眼不瞧的。”仇梅委屈。
“这么快他就有情人了?不会吧,小秦不会那么没头脑吧?不可能。他可是有抱负的人啊,哪会做那种蠢事?你可别乱猜瞎想啊!”仇金玉自问自答。
“爸,你还能有我更清楚吗?”仇梅差点把秦怀阳几个月没沾她的事说出来。
仇金玉哪能听不出来女儿的话外音,婚姻就像脚上的鞋子,合不合脚,夫妻双方最清楚,别人看到的都只能是表象。但仇金玉根本不相信秦怀阳会不顾个人的政治前途,去满足个人的生理欲望:“别说了,你妈曾经也瞎猜过我。即使小秦外面有点情况,你也要多担当点,别学有的人闹得满城风雨的。”
“那我怎么办?”仇梅问。
仇金玉想了想说从长远看,你们赶快生个孩子。孩子就是系马桩,就是脱缰的野马也能拴得住。”
仇梅苦笑了一下,身子都不沾,哪来的孩子?除非借种。
“远水不解近渴。眼下你还有一个弥补的机会。马上过年了,小秦爸爸死了,牵肠挂肚的就只有他乡下妈妈了。你没当官不知道,人说当官为了耀祖光宗,我看当官还为报孝父母。小秦跟你说过接他妈进城来过年没有?”
“没有。他都不理我。”
“你伤他伤得那么深,他当然不会把心里话告诉你的。你想,他背着你未必不回乡下看望他妈,现在有车,方便得很。现在过年了,他能不牵挂着自己的老妈吗?不然,做儿女的,他在世上活着还有仆么意思?你听我的话没错。过两天,你找辆车去把你婆婆接来,咱们一起团团圆圆过年,保证小秦有说也没说的了。”
仇梅嘴嘟哝得能拴两头叫驴。
婆婆
节前,仇梅捏鼻吃苦瓜,瞒着丈夫,找辆车到马家湾接乡下婆婆。
秦怀阳的妈妈对儿媳妇的名字透熟。但只在那年春节和秦木石的丧事上见过儿媳妇两面,当时光顾着号丧,哪在意仇梅?仇梅长什么样,没概念。要不是心里老想抱个孙子,老人哪想起仇梅这个儿媳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离皮隔肉的,根本没一点疼热气。加上老头子硬是让仇梅给气死的,秦怀阳妈妈心里拧着疙瘩,老眼昏花地端详着面前漂亮的城里女人,认都不敢认自己的儿媳妇,还哪敢相信仇梅的话?
仇梅就说:“秦怀阳工作太忙,实在走不开,安排我来接妈进城过年。”
“哎哟,太阳从西边出来喽!”婆婆高兴得直拍巴掌,但话里含着艰辛和嘲讽。
仇梅伸手搀扶婆婆走吧。”
“不去丨”一向软和的婆婆态度居然十分坚决,一口咬定不去。
仇梅不达目的不罢休,一口一声妈的叫。
婆婆一会儿打狗,一会儿撵鸡,一会儿喂猪,一会儿扯草,忙得手不失闲,脚不着地。仇梅跟在婆婆身后团团转,能伸手帮一把的,就帮一把,帮不上的,就跟着长个眼。仇梅别说没做过喂猪打狗的事了,连看都没看过乡下人的生活,到处都在给她印证一个观点,脏。但她没敢说出口。婆婆找种种理由推脱,一会儿说土生土长过不惯城里的日子,家家关门上锁,窗户都用钢筋铁丝网蒙着,天天蹲大牢似的,不死也急死了,一会儿说走不开,走了家里鸡呀鸭呀猪呀狗呀的没人管,怎么办?
仇梅动员婆婆把家禽家畜都卖了,进城就再也不回马家湾了。怀阳多次跟我说过,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把妈妈接进城里过上幸福生活。难道妈妈不想过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