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要钱,没钱真的不能结婚。不错,秦怀阳有心给仇梅买这买那的,但他买的那些东西,仇梅根本就不稀罕。因为那些东西一点不上档次。门第不同,见识当然不同,钱多钱少,出手也不同。仇家出手阔绰惯了的,秦怀阳却是小窟窿里爬出来的,能见过多大的天?上千块钱的礼物就割他的肉,抄他的家底了,要他跟上仇梅的脚步,那才叫戴草帽亲嘴,差一大圈呢。但秦怀阳捂捂藏藏的,这里揪一点,那里撮一点,不知不觉,钱已经花光了。
“没钱就不结婚!”仇梅几次撂话给秦怀阳,“你爸你妈就你一个儿子,攒那么多钱,不拿出来给你结婚,留着带下地呀!”
“他们哪有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秦怀阳就烦仇梅拿他老的说事。
“怎么没钱?你妈教书,少说一月也有两千块钱吧,你爸在村上当干部,公差勤务,计划生育,哪家不孝敬村干部?你当我不知道呀?我听说有的村干部比县长还厉害呢。”仇梅把秦怀阳家庭盘得清清楚楚。
秦怀阳心里叫苦,都是他撒谎惹的祸。圆吧,这下圆大喽,越圆炸得越快。秦怀阳换个思维角度劝仇梅放弃想法:“哎,我不想做啃老族。爸妈供养我上大学已经很了不起了。我现在工作拿钱了,还仲手向家里要钱,不让他们寒心吗?” .
仇梅说:“寒什么心啊,他们肯定会高兴的。”
“啧。”秦怀阳给塞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仇梅不依不饶,坚持要等着秦怀阳大娶大带。越到喜日子临近,仇梅越别扭。
该照婚纱照了。
仇梅不照。
该回乡下认门了。
仇梅不认。
该购买新房了。
仇梅不问。
折磨得秦怀阳七死八活,什么都得依着仇梅的,不然戗着她,跟谁结婚?结婚是俩人的事,而且是两情相悦的事。一厢情愿,结不了。婚纱可以不照,乡下家门可以不认,新房买不买,秦怀阳有心无力。一切从简,秦怀阳头一缩,认了。谁叫自己是个穷光蛋?腰包没钱,就没说话本钱,腰杆就不硬实。结婚哪样不要花钱?可秦怀阳扣不出几个子来。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
赘入豪门的穷小子在婚期一天天临近时,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尊严与经济基础的关系。假如没钱,尊严只能是内心的阵阵揪痛;假如没钱,尊严只能是无奈的妥协;假如没钱,尊严只能是接受别人的施舍。秦怀阳在复杂而又痛苦的煎熬中等着婚期到来,此外别无选择。
“爸,仇梅跟我结婚受委屈了。本来,结婚是终身大事,哪个不想风风光光的?我也想不给仇梅留遗憾,但是,咱家真的没有多少家底。我想,就汤下面,有多少东西打多大包裹。成家以后,我用一生补偿仇梅。”
在一个晚饭桌上,秦怀阳向仇金玉坦陈自己的心声。
“嗯,好。结婚这事没有止境的。我和你妈结婚的时候,两床被子抱到一起,放挂炮仗,散几块喜糖,也美滋滋的。后来日子还不是越过越好吗?到什么山砍什么柴。梅子,不要难为怀阳,啊。”仇金玉通情达理。
仇梅依了爸爸,但看得出来,肚子里一直还有怨气。
哪个有粉不往脸上搽?秦怀阳丑话说到那样了,还能拿棍把他砸死?仇金玉背地里没少批评仇梅懂事点好不好,没钱也要结婚。你把他家掏空了,逼得到处挖窟窿盗洞的,弄得小秦背一辈子愧疚,你们能幸福吗?这样吧,你们的婚事,全我给你们操办。”
仇金玉早有准备一手包办了闺女的婚事。
秦怀阳结婚的新房是仇金玉施舍的。
仇金玉定下十月一日喜日子以后,就跟刘丽商量,仇梅结婚,是放在现在的家里,还是重新再买房子?家里房子宽敞,儿子媳妇很少回来,别说仇梅秦怀阳小俩口成家,就是将来有了孩子,住在一起也宽宽绰绰的。不过,老少在一起,天长日久,难免没有矛盾。小俩口吵架磨牙,免不掉拿上辈人煞气,骂得祖宗亡人翻身。要是住在外面就算了,撮在眼皮底下,言高语低的,多生闲气。最受不了的是,秦怀阳乡下来人什么的,不知仇梅能不能接受,反正刘丽根本无法接受。再说了,儿子仇杰成家给买房买车,闺女仇梅结婚就捂捂藏藏在老房里草草办了,糊弄谁呢?仇梅懂事的,不说什么。不懂事的,或者结了婚就只顾着什么都往小家扒拉的,肯定说爸爸妈妈偏心眼,重男轻女。哎,别没气找气,再买处房子,打发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话不听,气不生,随他俩人过什么日子去。仇金玉统一了刘丽的思想,决定拿出积蓄给仇梅买房买车。
“哎,小秦,咱们丑话说前头,这房子是买给你们的,但产权可归咱们。”刘丽又来了。当初给仇杰和孙兰买房时就这么说的,现在决定给闺女女婿买房时又这么说。
当时正吃午饭,仇金玉把晚上老俩口统一的意见说了,刘丽就提醒秦怀阳。
秦怀阳说:“妈,你们给我和仇梅买房,我非常感激。等我攒够买房的钱,我就把你和爸买的房退给你们,或者交租金给你和爸。”
仇金玉听出秦怀阳受了剌激小秦,你妈不是那个意思。她是说,咱们暂时保管着房子的产权,等以后过户给你们。”
秦怀阳嘴里发粘,心里发堵,咽不下饭菜。明摆着的吗,刘丽怕房子产权归仇梅后,一旦成为婚后财产,将来无论离婚,还是发生什么意外,房子有可能落入秦怀阳手里。哼,真是小人见识。秦怀阳再穷,也不会吃软饭的。
“爸,妈,我说的是真的,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买得起房子的。”
“那好啊!”刘丽还想说什么风凉话,让仇金玉瞅得咽回去了。
接下来,仇金玉带上刘丽去买现房。说难,不容易,说不难,其实也很容易。有车有钱,几个小区跑下来,仇金玉比选一下,还是在仇杰和孙兰住的小区二期买下一套。
为什么选择跟仇杰住的小区一起?仇金玉和刘丽有他们的小九九。兄妹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离他们住的小区也不是很远,伤风头疼,吵架磨牙,电话一打,抬腿就到了,来回方便。
再接下来,就是装修,只要有钱,装修也快。限定二十天,白加黑,五加二,歇人不歇工,突击抢活。工人白天黑夜加班,仇金玉也给家人排班,轮流监工。秦怀阳、仇梅下班就到新房里去监工,秦怀阳照办,仇梅一次也不去。平时,刘丽没事也去掌眼,避免装修队偷工减料。只有仇杰和孙兰无动于衷,抗旨不遵。
妹妹结婚,大事,仇杰理应操持。但仇家什么都仇金玉仇老爷子说了算,仇杰有想法,没办法,说话都不当放屁,放屁还听见响声呢,仇杰说话连响都不响。仇杰清楚,免讨嫌弃,惹不起,躲得起,借口忙得四爪朝天,没空帮助照应妹妹的婚事。
在新房装修监工上,仇杰阳奉阴违,孙兰态度非常明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仇金玉也拿仇杰和孙兰没辙,只好自己抽空去帮着掌眼看看。
仇金玉真是屈驾了,哪操持过装修的事情呢?但他追求时尚,眼光不输给年轻人。当然,今后入住的秦怀阳和仇梅眼光和想法更要尊重。在房间布局、涂料颜色等方面,仇金玉没少征求他们意见。但仇梅婚纱照都不愿照,没有心思打扮自己,哪有心思精心打扮房间呢?爸爸想怎么装修就怎么装修,装什么样的房子就住什么样的房子,就像自己的婚姻大事,一切全交给爸爸了。秦怀阳呢,房子没花一分钱,有什么说话本钱?仇金玉征求他的意见,只不过是一个过场,他也真的从网上搜出家装网来看过,那些五彩缤纷的家装让他心动。但他能把心动变成行动吗?真是要饭还嫌饭凉呢。因此,秦怀阳对新房装修也没什么意见。
仇金玉就像一只老喜鹊,东一头,西一头,今天衔一根草,明天衔一嘴泥,为一对新人筑巢垒窝造家。世界本来没有家,把男女塞进一个房.子里,就成了家。仇金玉脑子里改造着鲁迅的名言,为自己亲手缔造一十家欢欣鼓舞。这个家里的新人们将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可能好,可能坏;可能平平淡淡,可能鸡犬不宁;可能温馨浪漫,可能陌如路人。一切皆有可能,但结果无法预料。人生无非是一个过程,不必期待结果。仇金玉在享受的过程中充满美好的期待。他要复制一个官宦之家留给儿女们,尽管复制可能非常艰苦卓绝,但仇金玉相信事在人为,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仇金玉坚信,在世上,没钱,不怕,没家,不怕,事在人为,只要有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造出来。
仇金玉为嫁闺女忙得四爪朝天,办公室里很少看到他了。
一个班子,一把手不找事,不生事,不安排事情,副职才不会没事找事呢。世上本无事,机关里许多事情都是一把手在那里瞎鼓捣瞎折腾的,折腾来折腾去,就折腾出所谓的政绩来了。仇金玉嫁完闺女,就算彻底完成自己的人生大事了,哪有工夫再折腾出别的事来呢?
本来眼巴巴的还指望弄个副厅级的,因为放眼机关领导干部,他算是资历最老的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虽不年轻,但好歹给个待遇,也算组织没亏待仇金玉。但近两年来,市里人事沧桑,提拔了几批副厅级领导干部,仇金玉边都没沾上边。倒是仇金玉从来瞧不上眼的人,有些甚至劣迹斑斑的人,哎,都蹿仇金玉前头,人模狗样坐主席台上去了。仇金玉还有什么想头,还不彻底死心?他近来一心一意忙着给闺女女婿搭窝,给明眼人放出一个信号,仇金玉懈怠了,疲软了,无望了,颓废了,就等着平安着陆,颐养天年了。
仇金玉一颓废,班子里就蠢蠢欲动了。
王长江手里攥着马明侠的匿名信,就一直想找个适当的办法捅马明侠一下,但一直没找到好的机会。他反复思考过,直接捅到仇金玉那里,仇金玉肯定不会相信。仇金玉宁可相信马明侠,也绝对不会相信他王长江。马明侠这么多年没对仇金玉构成威胁,仇金玉根本不相信她会写那封匿名信。即使他三面对质,从马明侠那里证实匿名信是马明侠写的,他也不会像他曾经在班子上咬牙切齿说的,让她不得好死。那么,到仇金玉面前告马明侠,怕是黄鼠狼没打到,反而惹得一身骚。因此,直接捅到仇金玉那里,王长江没好。
那么,王长江还有两个选择,要么借机敲马明侠一杠子,要么听之任之,装不知道。听之任之,王长江不干,那不等于自己的黑锅要背一辈子吗?他想抽马明侠一鞭子,怎么咬人没咬着就不咬了呢,再咬呀!狗咬狗,一嘴毛,马明侠连一嘴毛都没咬到,还是仇金玉的玩物,甘心吗?但是,马明侠能买王长江的账吗?马明侠是记仇记到骨子里的......人啊!
王长江决定先蹚蹚水。
这天,王长江来到培训中心找马明侠。
马明侠坐在办公室里没事,正在对着镜子补妆。夏天很热,但马明侠的办公室里凉凉快快的。马明侠刚才外出一次,虽然车来车去,但就是下车上车那点工夫,太阳就把脸上的脂粉晒得一块块打皱脱落了。不补妆就有点惨不忍睹。
看到王长江推门进屋,马明侠先是脸一寒,心想,丧门星上门。但伸手不打笑脸客,一看王长江一哈百笑进来,马明侠补完妆的脸上也露出灿烂的笑容。马明侠寒暄:“哎呀,哪阵风把王局长吹到这里来了?我被发配到培训中心,至今还没有领导来看过我呢。”
王长江开玩笑说:“你是仇局长的直属部队,别人哪敢插手呀?”
马明侠听出异味,给王长江沏完茶,往茶几上一放,就坐到王长江对面问王局长有事呀?”
王长江说:“没事。正好过来找个人,我就顺道过来看看你。”说着,话锋跟着眼睛一转,“哎,你这台电脑新买的?”
马明侠桌上新配的电脑是薄薄的笔记本。局里,仇金玉都没配笔记本电脑,更不要说王长江他们副局长了。一个小小的培训中心主任,居然玩起笔记本来了,王长江当然感到新奇。其实,现官不如现管,官越小越没规矩,越无法无天,宁做鸡头,不做凤尾,马明侠一到培训中心就尝到甜头了。举止动静,有人关注,大小事情,动动嘴,有人跑腿,麻雀头上虽说没多少血,但花钱照样如淌水,这些好处当然不能如实捧给王长江。
“哦,培训中心连网监测用的。”马明侠回答得小心翼翼。
王长江不管马明侠笔记本电脑的用途,他关注笔记本另有心思:“原来那台电脑丢给办公室了?”
“那是局里财产,都登记在册的,我哪会带到培训中心来呀?”马明侠根本没想到别的事情,一心只想在王长江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廉洁清白。
“哦,电脑不带,里面的文件可要处理干净。”王长江注视着马明侠的粉脸。
马明侠大大咧咧地说哼,我不像王局长的想法多,秘密就多。我的电脑里除了办公室的文件,什么都没有,根本用不着处理。”
“是吗?”王长江笑得有点邪乎。
马明侠心里咯噔一下,目光咣当一声让王长江的眼神给斩断了,她一阵心慌:“王局长是什么意思?”
王长江喝口茶水,站起来走人没什么意思,我只提醒你一下,走时把屁股擦干净,防止有人做手脚。”
等王长江走了,马明侠琢磨来琢磨去,王长江是什么意思。噢,想起来了,电脑里曾经存过一封匿名信,告仇金玉的,快两年了。
当时马明侠根本没想告仇金玉,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因为仇金玉那阵子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想对局里跟孙兰一起进来的小女孩下手,拿她马明侠太不当回事了。结果那个小女孩不踩仇金玉那一套。母狗不松胯,公狗干着急,老驴想吃嫩草,嫩草刺太多,仇金玉知难而退,回头再哄马明侠。但马明侠哪是饶人的主儿?写封匿名信送仇金玉桌子上,抬头市纪委,结果把仇金玉吓得屁滚尿流,收敛许多。马明侠什么意思?没别的意思,就是要仇金玉在乎她,她要告诉仇金玉,不在乎她,可以,她有办法治他,攥到仇金玉的小头,不信攥不住仇金玉的大头,除非仇金玉两头都不想要。要不然怎么说天下最毒妇人心呢?但是,幸亏仇金玉悬崖勒马早回头,不然没仇金玉好日子过啦!既然仇金玉回到正确轨道上来了,马明侠也就跟他重归于好,再也不提匿名信那一回事了。
但是,没想到王长江跟打哑谜,什么意思?敲诈?善意提醒?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她拿起电话给秦怀阳打电话??“最近有没有人动我原来的电脑?”
秦怀阳想了想回答王局长好像有一次打开过你的电脑。”
“噢,我知道了。”马明侠倒吸一口凉气。
十月一日上午,秦木石怀揣四千块钱赶到运河市大酒店。因为儿子秦怀阳的婚礼在那里举行。
头天晚上,接到儿子电话,秦木石就兴奋得一宿没合眼。老俩口合计,儿子娶媳妇,在运河城里风光,一定要去,但撇下家里猪啊羊啊,还有狗啊猫啊,都到运河市里参加儿子婚礼,又实在舍不得,秦木石拎得清,说进城会会大官亲家,给儿子长长脸,肯定比猪羊狗猫重要。那些畜牲,饿上个三天两天,没事,死不掉,错过儿子终身大事,会后悔一辈子的。但老伴拎不清,说是再大的官也不过是一个鼻了?两只眼,一天也吃三顿饭,比谁强不到哪去。秦木石说:“强多了,人家那一顿饭值钱,抵得上你吃一年的,你睡地摸天,还以为跟你一样早晚白面馒头大米饭呀?”老伴不信,说:“他们都不是吃粮食的人啊,还能天天吃山珍海味?”秦木石也不知道亲家?-天三顿饭吃什么,反正就是比他活得滋润,神仙过的口子。他越这么说,老伴越是不同意进城参加儿子婚礼。
但当秦木石临走时,老伴又抹泪:“其实我也想去,只是我怕我这拖鼻淌眼泪的,给孩子丢脸,还是你去吧。”
秦木石笑老伴一辈没见过碟大的天,换一身干净衣服,揣上四千块钱就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