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金玉在自家的饭桌上向秦怀阳建议:“小秦啊,你和仇梅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结婚了吧。”
情意缱绻的恋人儿互相看着,彼此看到对方眼里的欣喜和吸引,一致同意。
“那就放在十月一日国庆节吧。”仇金玉胸有成竹决定,但他还是告诉秦怀阳,“小秦,你带上仇梅回家去,跟你爸爸妈妈商量商量,合适不合适。如果他们同意,就请亲家进城来参加婚礼。我要感谢他们培养出一个好儿子
秦怀阳嘴上答应仇金玉,但心里却在打鼓。他撒谎说过,他的妈妈是小学老师,爸爸是村干部。虽然与仇金玉的人事局长不能同日而语,但起码也算是有点身份的人。但谁知这个谎言一直记在秦怀阳心里,成了一个心病,一个痛。
这个谎言也肯定记在仇金玉心里。仇金玉曾经问过秦怀阳:“你妈什么时候退休?”
秦怀阳想了想,妈妈是个不识字的农民,农民哪有退休不退休的,仇金玉肯定惦记着他说过的话了,因此,秦怀阳继续圆他的谎旮说:“可能还有几年吧。”
仇金玉还问过秦怀阳你妈有没有想过可能往县城小学调一调?”意思是如果想,他仇金玉可以帮忙。
秦怀阳明白了,仇金玉想为亲家做件好事。是啊,如果亲家有小学教师身份,七死八活调不进县城的事情,在仇金玉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电话打个招呼的事情,小菜一碟。但秦怀阳一边淌汗,一边婉言拒绝了仇金玉的好意:“妈没想过,她舍不得离开我爸。”
仇金玉想为亲家做点好事,但插不上手,每次都吓得秦怀阳半死。
仇金玉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在嫁女娶媳的事情上,他不会给人落下话柄。还在秦怀阳与仇梅确立恋爱关系时,仇金玉就多次催促仇梅去看乡下公婆,这次乂说去,跟小秦回乡下看看爸爸妈妈去。你这个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语气里充满骄傲。
仇梅嘴又嘟噜起来。
自从接受秦怀阳,她就打算,接受秦怀阳,可以,但不接受秦怀阳乡下父母。哪个也不是树桠上掉下来的,石头缝里爬出来的,既然接受丈夫,就应当接受公婆。但仇梅不是这么想的。每次仇金1i劝她跟秦怀阳去看望父母时,她当然不愿去乡下,更不愿见公公婆婆,总是找个理由,捏个弯子,搪塞过去。
秦怀阳呢,担心谎言捅破,担心仇梅真跟他回到马家湾,一看到农村那环境,看到家徒四壁,就可能对他失去信心,更担心仇梅知道公婆都是a不识丁的农民,就不再爱他。因此,尽管他不阻止仇梅去乡下看望自己的父母,但也从来不主动邀请仇梅回乡下去。
仇梅推脱搪塞,秦怀阳正好顺水推舟,也随着仇梅的愿望,必将给他们今后的婚姻牛活埋下祸根。这是后话。
他们终究绕不开爸爸妈妈。当他们谈婚论嫁时,丑媳妇要见公婆,漂亮媳妇也要见公婆。无论如何,秦怀阳都无法超然世外,因为父母是天。
第二天正好是个周末,秦怀阳小心翼翼邀请仇梅回乡下去,仇梅没有拒绝,只推说有个家长会要开,走不掉。秦怀阳暗自高兴,独自一人回到了运阳县马家湾村。
自从秦怀阳和仇梅恋爱,秦木石在马家湾村更搁不下了,整天唱得哇哇的,“呀嗨哟,呀嗨哟”,挂在嘴上,从没歇过。
他是从儿子一次电话里得到这个消息的。儿子一连两月没打电话回家,秦木石老两口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盼儿子回家盼不到,等一个电话怎么也等不到了呢?终于憋不住了,秦木石给儿子打电话,口气很冲你干什么呢?”
秦怀阳回答我在和女朋友逛街呢。”
秦木石的一肚子气一下消没了广啊,好啊,是那个局长家千金吧?”
秦怀阳大吃一惊,他把他和仇梅的关系包得严严实实的,没几个知道,更没敢告诉爸爸妈妈,假如有什么闪失,爸妈会很难过的。秦怀阳可以背着爸爸妈妈撒谎,也可以很长时间不给爸妈打电话报平安,但是,他骨子里是个孝顺的男人。什么时候,他都没有忘记离开马家湾时对爸妈的承诺,接他们离开马家湾那个鬼地方。但是,必须给他时间。
“爸,你怎么知道的?”
秦木石一下麻得不行了:“妈的,你把爸看凡了。从那次局长派车送你回來,我就猜到他想选你当女婿,秦家要有官亲了。你说我说的错没错?”
秦怀阳只好嘿嘿笑了,承认。
秦木石说:“那你们逛吧,我和你妈在家都好着呢,别忘了什么时候带我去会会我那亲家。”秦木石什么时候都想高攀。
仇金玉要会亲家。秦木石也要会亲家。他们都是怎么了,怎么都一个心愿呢?秦怀阳感到不解的同时,更感到紧张。亲家相见,谎言破灭,小事,大不了落下个不老实的罪名。可两亲家,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见面有话吗?肯定没话。没话找话,话肯定不会投机。最让秦怀阳担心的是,他爸秦木石颠三倒四,蹿上跳下,仰起下巴等露水喝,热脸焐人家冷屁股,他的尊严在哪?但是,话说回来,秦怀阳能阻止秦仇亲家见面吗?悬。
傍晚,秦怀阳心事重電地回到马家湾。
妈妈借着灯光端详儿子,不知是灯光照的,还是恋爱折磨的,妈妈眼里的儿子又瘦又黄,妈妈一揪心,两眼含满眼泪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怀阳说:“哪里都舒服,就是觉不够睡。”
秦木石也在端详儿子,不过,他端详来端详去,没心疼儿子面黄肌瘦,而是从儿子脸上发现那句话的真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起儿子小时候尿屎屁流,病病秧秧的,差点被扔到乱坟岗去,想起儿子就是上了大学,也还没见出息,动不动就惹他生气,怎么也没法想到被人事局长的下-金小姐看中。至于人事局长的千金小姐什么模样,秦木石只能想象成天仙一般’起码和电视上的明星差不多。
“你媳妇长得什么样?”秦木石心里怀疑儿子可能找个歪瓜裂枣儿媳妇,人事局长家千金也不一定都是天仙和明星,说不定有什么残疾哩。
秦怀阳没给爸爸描述仇梅模样,只掏出手机递给爸爸。手机屏保是仇梅的照片。秦木石看了心花怒放,招呼老伴凑近了端详。
秦怀阳妈妈说:“嗯,挺洋气。”
秦木石把手机还给儿子:“做什么工作的?”
“老师。”秦怀阳看到爸爸妈妈对仇梅很满意,心里敞亮多了。
“噢,好。老师心善,你不会受罪。”秦木石又多起心来,“怎么没跟你一块回家来呢?”
秦怀阳一下又添烦了:"上课走不开。”
秦木石说咱们乡下学校都放暑假了,城里学校怎么还上课呀?”
秦怀阳噎住了补课的。”
“噢,”秦木石还在多心,“那她是不是嫌咱们家穷呀,嫌我和你妈没文化呀?”
“爸,你想哪去了!”秦怀阳更烦了,家穷,爸妈没文化,是他灵魂深处一个脆弱的地方,谁也不要揭开它,揭开它,秦怀阳就受不了。
但秦木石比儿子更烦噢,我想得不对吗?我跟你妈在家天天琢磨这事。局长的闺女看上咱儿子了,好事啊!可她知道不知道咱们家穷呢?她为什么看得起你这个穷小子呢?你黑夜里扛扫帚哪头引的人呢?就算是你优秀,是个才子,郎才女貌,她爱上你,那她也该跟你来看看你爸爸妈妈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秦怀阳打断爸的话是我不让她来的,你别怨她。”
.秦木石睁大眼睛说我就估计人家局长千金不会不懂道理,肯定是你小子不懂尿屎阻止人家来看家的。噢,狗不嫌家穷,儿不嫌母丑。你才穿几天有裆裤子,就嫌咱家穷了,嫌我和你妈丢你的人了?你临去上班前还口口声声对你妈说,等你在城里扎下根,就带我和你妈离开马家湾这鬼地方,进城享福去。你妈天天跷脚等着那一天呢。你倒好,连家里真实情况都不敢告诉人家。你在人家面前还不知是装孙子,还是受罪鬼呢。我告诉你,儿子,如果是她局长千金拿头拿得高高的,一辈子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的,干脆,咱们也不要攀她那个高枝,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过日子就行。”
秦怀阳越听越听不下去了,爸爸哪句话都戳到他的疼处。他也纳闷了,爸爸一惯攀高的,怎么当他攀上局长千金后,爸爸变得那么理智,那么又有骨气了呢?真的不能把爸看凡了。但他怎么向爸妈解释呢?本來,他还想跟爸妈商量商量,怎么把自己在单位在仇家撒的那个小谎圆圆呢,没想到让爸爸全抖出来了。
“爸,不跟你们说了。你们太不理解我了。”秦怀阳急了,甩手去睡了。
秦木石老两口嘀嘀咕咕,一夜也没睡。
秦怀阳听得真真切切的,爸妈的话句句都直剜他的脑子。
秦木石唉声叹气儿子结婚,媳妇肯定要在城里买房子,哪里去弄那么多钱哟!”
“不买房他们就不结婚吗?”
“没看出儿子回来一脸苦水,又不说什么,肯定被逼回来要钱的。”
“钱都给他念书念光了,哪还有钱?”
“唉,没钱就住丈人家房子,可那咱们就白白替人家养个儿子了。”“怀阳不是没孝心的孩子,早晚都是我的儿子。”
“啧,我想也是。”
“我想,他们怎么也该回来办喜事吧?咱们抽空给东头房粉刷粉刷,就当新房。”
“你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回来结婚?”
“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应当回来。”
“看怀阳那熊样,还不知道敢不敢向人家张嘴呢。”
“穷瞒不得,丑遮不得。她是局长闺女,既然跟怀阳结婚,那她就论这把钩子掷的,不会嫌咱们吧。”
“要是去城里会亲家,你去不去?”
“你说呢?”
“去。老爷婆子穿罗衣,衣服一脱一样的。当再大的官,他也是人。怕他个蛋?说不定拿咱们重甸甸的,坐上席哩。”
“我不去。怕给怀阳丢脸。”
“丢什么脸?儿不嫌母丑。”
“反正要去你去。”
“小鬼见不得大灯亮。我去就我去。”
第二天,秦怀阳要回运河市,饭桌上,他告诉爸爸妈妈,自己当上办公室副主任了。秦木石对市人事局办公室副主任是多大的官,有多大的权,没有任何概念,忙问比马支书官大吗?”
秦怀阳说了一句粗话马支书算屌。”
秦木石又问有乡长大吗?”
秦怀阳想了想:“叫我下来做乡长,我还不愿做呢!”
秦木石竖起大拇指好,好,我看那些狗日的还敢欺负秦家不?我有官亲了!我朝里有人了!”
秦怀阳就怕爸爸高兴昏了头,脑子比苍蝇屎多不了多少,动不动就说些睡地摸天的大话。壮胆呢,还是吓人呢?既壮不了胆,也吓不着人,就是瞎乍乎罢了。家里不能久呆,一呆长了,免不掉又眼爸爸怄气。
秦怀阳推开碗就冋运河。
临出门,秦怀阳告诉爸爸妈妈,他和仇梅打算十月一日结婚,仇局长说了,请爸爸妈妈一定要都进城参加婚礼。
脱不了干系
马明侠做办公室主任时,嘴皮啪啪啪,看上去挺能讲的,但到了培训中心,独当一面,真正摊上用场,说点场面上话,马明侠一句都说不完整。报到后第一次安排开会,惯例是要发布自己的施政纲领的。马明侠也在小本子上写下几条。跟着仇金玉耳濡目染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走路吗?领导开会总要说出个一二三四,子丑寅卯的。但往主席台上一坐,面对十几个下级,马明侠居然急得一头大汗,咕哝几句什么,谁也没听清她说什么,就听她宣布散会。
“孙会计,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马明侠喊了一声孙兰。
孙兰本来想听听马明侠的施政纲领的,结果什么也没听到,就有点失望。她随着参加会议的人向外走,听到马明侠一声喊,她心里一咯噔,马明侠一惯直呼她名字的,什么时候改叫孙会计了?看来,马明侠要跟她拉开距离了。更重要的,自从仇金玉借走一百万公款,孙兰就一直忐忑不安。那么大一个窟窿,一张借条就堵上?账是平的,可急马三枪要用钱时到哪提钱去?现在马明侠入主培训中心了,会不会跟其他人一样,上来就盘盘家底,大权独揽呀?孙兰想了很多,停下脚步,退到马明侠身后,跟着走进马明侠的办公室。
有仇金玉这层关系在里面,马明侠平时拿孙兰当小姐妹的,没什么外气。现在,成了孙兰的顶头上司,马明侠初来乍到,对培训中心十来号人叫得上名字,但还不了解品行。有人群的地方,就有矛盾。培训中心,事业单位,麻雀虽小,五脏倶全不说,摸摸哪个人头不像狗卵子似的?兵都有来头?不是市领导七姑八姨,就是沾亲带故,反正都不是好惹的。马明侠虽说有仇金玉做靠山,但也不能有恃无恐。孙兰在培训中心好几年了,锅大碗小,什么人什么德行,应当了如指掌。马明侠想从孙兰嘴里摸摸家底,熟悉熟悉人头。
“孙会计,咱们姐妹说话不客气。我到培训中心来当主任,是果果爷爷仇局长的意思,希望你能支持我工作,发现情况及时告诉我。”马明侠说得非常严肃。
孙兰笑了笑:“我只不过是一个出纳,支持你工作谈不上。反正,你叫我做什么我做什么,叫我怎么做我怎么做,过去是这样,以后还这样。”
“好,你冇没有听到过培训中心对我来当主任有不同的声音?”马明侠似乎有点做贼心虚,搜寻着可能出现的对立面。
孙兰还是笑了笑没有。哦,也许有,但我没听到。”
从孙兰嘴里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丙,马明侠有点失望。孙兰不可能迅速向马明侠提供什么情况。噢,马明侠新官上任,孙兰就成了她的卧底,把培训中心的家底抖出来,自己把自己挑在马明侠的枪尖上,哼,那就别想过安生日子喽!
“培训中心账上有多少钱?”马明侠突然问孙兰。
“二百来万。”
“噢。”马明侠绷着的脸上慢慢展开了笑容,挥挥手让孙兰走了,似乎有了什么计划而不能受到什么人打扰。
孙兰从此跟马明侠就有距离了。
马明侠要找孙兰,一个电话”孙会计,过来一下。”完全是命令的口吻。过力可不是这样,亲亲热热的,捏个弯子也要拐到孙兰办公室里聊上几句。乌纱帽一戴嘴都歪,真的。孙兰对马明侠有点感觉,但迅速调整心态。这很正常,人家是主任了,直接顶头上司,怎么可能跟你部下没大没小,平起平坐呢?孙兰能找准自己的位置,自己就是一个出纳,只要不做马明侠的枪头,什么都得听马明侠的。
马明侠找孙兰最多的事是处理发票,报账拿钱。尽管该报的,马明侠报了,不该报的,马明侠也报了,但孙兰想,你敢签,我就敢付。付钱,是孙兰分内工作,责无旁贷。 .
培训中心其实是仇金玉的小金库,孙兰手里有钱,但是过路财神,有权保管,没权支配。过去,培训中心有没有主任,仇金玉都一杆插到底,一支笔审批培训中心的费用。现在马明侠当主任,仇金玉就把一支笔交给了马明侠,说是他不能管得太具体了。仇金玉审批时,什么猫腻孙兰都心知肚明,家里吃喝拉撒,请客送礼,包括孙兰生果果时的住院费,只要能找到发票的,全拿培训中心报销了。但这些事情仇金玉不让孙兰沾手,全由马明侠经办,孙兰付钱就是。孙兰胆小,有时后怕,哪天捅出去,她会不会成为仇金玉一根绳上的蚂蚱呢?现在好了,马明侠一支笔审批,而马明侠又不在仇金玉身边了,仇金玉想贪污也没帮手了。但是,马明侠一来,培训中心开支比原来大多了。加上仇金玉拉了一百万的饥荒,孙兰总提心吊胆的,哪天捅出来,是栽在马明侠头上,还是仇金玉揽过去?反正,孙兰矛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