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幸运的人,因为这半生所遇,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职场,给我引路指点或者当头棒喝的前辈,实在太多。
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香港无线电视台,因缘际会地落入当时得势的大监制凌雪娥麾下。
凌姐是女中豪杰,骂人的粗口出口成章,教我这只井底之蛙大开眼界。她为人率直爽快,做事决断,手起刀落,说一不二,从不转弯抹角。
我辈学究与人相处总是客客气气、礼貌周全,第一次见凌姐把人骂得狗血淋头,各人还是一样地敬她畏她服她听她,我知道,要在这里立足,能力比一切都重要。
凌姐带领的一队人总是形影不离,工作时固然在一起,但连午饭、晚饭甚至下班、放假找余兴节目,也一样共同进退。
老板若是个不回家的工作狂,做下属的就别指望有私人空间。一天到晚我都追随凌姐流连于录像厂、剪片房、办公室、控制室……闲来和场记聊天、看演员试戏、偷两招化妆技法、向摄影师问道……原来,一切都是宝,我用一年时间走了人家三年的路。
邻组人说这是黑社会的“跟大佬”作风,我则视其为古有流传的师徒故事—有什么方法好得过一个身经百战的前辈对你手把手地朝夕教诲呢?
曾经在小专栏上写过一篇讨论尊重长辈的文章,有个大学生给我发来邮件,评价道:“你说年轻人要尊重前辈,其实,我辈觉得,所谓的前辈,只是比我们早生几年的人而已……”
对于这种看法,我只能唏嘘。我相信,即使是一个捡垃圾的婆婆,也不仅仅是比我们早几年出生而已,她的经历、她的苦,谁敢说于我何用?
当记者的日子,又让我遇上了许多给我启发的前辈,年长你几年、早出道几年,积累下来的都是财富。
我常跟记者说采访、写稿没有方程式,于甲有用之法,于乙可以完全没用。每一个故事、每一段新闻、每遇到的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只有不断碰壁、不断积累经验,才会摸出门道来。
我说过我是幸运的,一入记者这行就碰到了一班好上司。
顶头老板是长于采访的徐少骅,一张利嘴教我见识了好记者应该像拉里·金(Larry King,美国著名主持人)那样。总编辑是今日树仁大学新闻系的主任梁天伟,他的仗义执言和文人风骨,带我们跨过许多犹豫不决的十字路口,那些影响一直潜移默化地繁衍生息。
给我指点迷津最多的是当时的副总编辑吕家明先生,他常常亲力亲为地做采访,还专挑难度高的个案,一带一地把新记者领入大千世界。有一回跟他到福州做人贩子的故事,一个开场白、一个细节、一句试探、一语质询……一步步地调教,一页页地叮咛,怎样取材、怎样引入、怎样倾谈、怎样追问、怎样引证、怎样写、怎样写得好看……就连随手翻起一条木头、一块石子,他都可以教我如何分辨真假:花梨木、紫檀木、寿山石、鸡血石……
从做新闻到做人,甚至他朝有日做老板,每一步应该怎样走,师傅们的每句话,我敢说,绝对受用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