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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吃到灵魂都醒来(4)

“西”方人的乡愁

文/苏美

锃亮的铜壶闪耀着烫手的光芒,火在炉膛里,香气直冲鼻腔,茶的浓郁混合着奶的浓郁把人的心敲得叮当响。茶壶盖哱哱跳动时,我爸就提着铜壶把手,把煮好的奶茶从火上拎开,放在桌上垫着的抹布上。那时候我们还没有今天这么精致而琐屑的生活,热茶上桌也没有杯垫或者隔热垫,只有干净而且干燥的抹布。冷却片刻的奶茶被打开,我爸用指头捻些盐粒撒进壶口,再盖上壶盖,像摇晃一个宝瓶似的摇晃几下,就把妙不可言的奶茶倒进我们的瓷碗中了。

好啦!喝吧!

我爸伸手在大盘子里拿起一只馕,用力从中间扯开,将圆圆的馕扯成几牙儿,分给我们。

好啦!吃吧!

我们就着浓郁火热的奶茶,吃着刷着羊油、嵌着洋葱粒和芝麻的馕,开始了慢慢长大的一整天。

这是关于我爸为数不多的几段安宁的回忆,不用“温馨”或“安静”,是因为记忆虽然极不可靠,事件经常被主动或被动地删减、筛选,但那气氛是无法伪造的,它肯定不是温馨或者安静的。事实上,我家的饭桌上从来安静不了,不是我爸褒贬菜色,就是挑剔子女们的吃相难看,再加上我妈对他的反驳,哄着我们多吃两口蔬菜,再不就是谁起身取一柄勺子,谁呼喊着顺道带来几瓣蒜,谁让谁递过来烟灰缸要吐一吐花椒粒,谁的汤匙叮当敲着碗边又被我爸训斥,总是这琐琐屑屑的动静和习以为常的训斥。但只有在早餐时,气氛完全不一样,没人挑剔什么,没人忙活什么,也没什么需要反驳和训斥,大家都很放松,垂手垂脚地等着我爸分完奶茶和馕,所有人就都安安宁宁吃起来。

三十年过去了,我爸依旧保留着给大家分饭的习惯,虽然在我妈看来这既不卫生也略显父权。我爸已经老了,即使看不顺眼也不太说话,可能是示弱了,可能是绝望了,也可能是宽容而后彻底看开了,或者是体力精力跟不上懒得操心了,子女的事除非涉及他,他很少评断。五六个人围一桌吃饭倒很安静了,少有人说点什么,偶然谁提起什么话头,也是三言五句就收官了,急着吃完喂孩子的,赶着看韩剧去的,边吃边刷手机的,惦记吃完晚上还有聚会的,最吵闹的就是电视机和小朋友,一桌子菜倒也被吃得精光。相反却是有奶茶和馕的早餐时光颇有生机,睡眠充足,一早上也没有什么社交安排,饭桌上倒也是安安宁宁。老两口就着眼前之物回想起当年在新疆的日子,又感慨又悲叹,子女们嗯嗯啊啊地敷衍着,突然也就想起小时候在喀什和乌鲁木齐的一些趣事,向父母打听儿时玩伴的下落。活泛的女婿们借机给老泰山抬抬轿子,惊异于新疆的壮美与艰苦,而孩子们只觉得好奇,“为什么奶茶是咸的啊?我要喝甜的!而且为什么里面没有珍珠!”喝着热腾腾的奶茶吃着馕,我爸会说“吃吧!”“喝吧!”,我们也就安安宁宁地边吃边聊。可是这样的机会都很少了,子女们早都四散而去,一年难得回家几次。而且我们全家早已搬离新疆,在中原区定居,这里既没有好牛奶,也没有足够糙的砖茶,更没有像样一点的馕,我爸所能力保的恐怕也就是这分分食物的传统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的父母各自西进新疆,后来相遇结婚,生下了我,所以我是标准的疆二代。而后父母开始想尽办法让我离开新疆东进中原,这也是典型疆二代的际遇。作为疆二代,我会面临很多奇妙的问题,比如切糕你吃过没吃过,比如本着开锁找贼的逻辑向我咨询如何防小偷,假如有足够的幽默感,我甚至可以调戏他们一下,因为这对我不是困扰。我离开新疆后,最大的困扰是:早饭吃点啥呢?

早饭最不好伺候:大睡等于小死,初醒的朦胧裹挟着“白死一回,我怎么依然是我”的起床气,让人食欲寥寥。早饭也最不好铺排:据说早餐应该吃得像个皇帝,但除非鸡鸣即起,到底难免到车站来一套煎饼,慢说像皇帝,不像翻垃圾箱又被追打的野狗就算好了。在我还笃信心灵鸡汤、并践行女性励志法则的年轻时代,曾经辗转在中原的油条豆浆和西洋的面包黄油沙拉之间,想要在早餐里寻求自信、自尊、自强的鸡血蓬勃感和确定无疑的归属感。但结果令人沮丧。你的胃才是你的经纬度和归属感:虚假繁荣的油条,居心叵测的沙拉酱,无聊寡淡的稀饭,过度膨胀的面包——相顾无言唯有烦满腔。据说内急之际选书,可以一窥潜意识内对书籍的偏好,那么初醒之时和食物的关系也可以这么描述。睁眼喝不上一口奶茶,吃不上一口馕,简直觉得生无可恋。

我的故乡是新疆喀什,1991年我离开喀什北上乌鲁木齐,1994年东进西安而后一路颠倒,最终定居青岛,再没回过新疆。从地图上看,喀什和青岛的距离就是整个国土的纵深,从沙漠游荡到大海边,相隔了二十年和一万里。二十年完全有资格被描述为“斗转星移”,可惜我不识星象,对其移动方式缺乏认识,但二十年前某个夏天的夜晚,我似乎确实立在自家小院,透过葡萄架见过哪里来的一天星斗,这些星斗照耀过无数活过然后死去的人,它们在某个夜晚扑进我的眼眸中,也是完全有可能的,甚至也很有可能它们此刻正在践行科学法则,探照灯似的旋转过二十年,正照耀在青岛我居住的小区里,连同那些瘦骨嶙峋的树、门前的垃圾站,以及小超市门前的象棋摊。一万里的距离最终的结果就是,我找不到哪里有卖馕的。青岛作为沿海城市,不唯“阔”而且“洋”,满街的西点屋星罗棋布,甜腻之处难与君说。好容易在一处土里土气的大集边上找到一家烤馕店,不久也就人去馕不见,令人扼腕。

有了年纪,就爱下厨房倒腾点儿吃的。糊弄外人这叫“热爱生活,关爱家人”,打一幅正能量女性的幌子,其实这幅大斗篷里藏着的不过是那么点小心思:岂能万事如意,但求吃口好的。从前以为能掌握命运,征服自然,超越自己,而今人生过半狂心早歇:得啦,快别一惊一乍啦,连自己家里的几十平方米都征服不了、掌握不了,不如倒腾点好吃的,激发一些稍纵即逝的幸福感也是好的。风吹一棵树二十年树也歪了,一股长风吹一万里也消散了。我离开新疆这么多年,别说破烂家什,就是语言、记忆和亲人都走一路丢一路。假如我今天还能说自己是新疆人而不心虚,那就是我还能做三两道新疆菜。遇到重大节庆,羊肉是一定要的,大盘鸡是老少咸宜的,拉条子因为费时费工尤其能显示待客的诚意。可是早餐我始终解决不了,奶茶我可以自己煮,无论是茶不对劲还是奶不是味,多少有几分相似用来解解乡愁,但打馕是个技术活,还是个土豪活儿。因为它不是在锅里倒腾出来的,你得先打出来一座馕坑才能在里面捣鼓些名堂。你想想“坑”这个物件有多大体量,我小小的厨房怎么敢奢望。

经常遭遇这样的说法:网络开启了全民非理性时代。大概是一旦出现公众话题,开放的网络讨论就让人瞠目结舌、眼界大开。这些公众话题中既涉及高官落马、对敌一战等要求相关知识才能参与讨论的事件,也不乏明星绯闻和当街便溺这类参与门槛不高的故事。百态人间,世情温良,大概都在排山倒海般的评论里一页页被刷个明白。但我不得不说,我见过波及面最大、参与人数最多、持续时间最广且绝无定论的话题,那就是关于吃。豆腐脑是甜是咸?粽子里该不该有肉?五仁月饼是不是欺师灭祖?这些话题都曾掀起过欢乐的吐槽大赛,其基本阵营大致是南北为界,南方人和北方人对待食物的态度和方法迥然不同,但到底也是各有滋味。而我竟然无法参与任何一方,因为我是“西”方人。作为一个“西”方人,我的疑问一直是:奶茶是甜的,你们不觉得有问题啊?!也有人问我为什么不用烤箱烤馕?我只好这么回答,这就和你们中原人身在美国用烤箱烤红薯是一个方向上的悲鸣。乡愁是愁,跟饿不饿的关系不太大。也有人更异想天开,说你去买个比萨,把上面七零八碎的东西去了,底下那个不就是馕?这都把我逗乐了。

乡愁不是病,而是病症。它夹杂着太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异乡人,漂泊感,这都是虚无缥缈因此不得不精炼的,因其精炼所以难免抽象,又因其抽象必定大而无当的概念。丢了魂儿的人在哪儿都是异乡,去哪儿都是漂泊,离家在外百般不适,过年真回趟家恐怕也是度日如年,看什么都是恍如隔世,和谁都是格格不入,生出很多相见不如怀念的狠心思。但故乡的吃食却始终实在可感,既朴素又热腾腾的,透着暖和劲儿,在那些“怎么都不对”的日子里,像一个大大的拥抱,让你感觉一切都还没那么糟,吃饱喝好睡一觉起来,原来也处处“绿杨堪系马,家家有路到长安”。

岂曰无肉,岂曰无酒

文/JX

距离上一次在姚先生家微醺夜归已经三年了。在他那美如桂林山水的寨子前,我曾经说,希望下次能直飞在他们寨子就能看到的荔波机场,这样就可以直接上山访旧了。我希望有机会重回黔南,重回坡顶寨,我希望在姚先生家再啖酸肉,再饮梅酒。这个愿望一直没能实现,却意外在报端看到荔波机场因为客流不足而遭关闭的消息。

在水族聚居的黔南地区,无论是荔波还是三都,都急切地呈现出千城一面的现代化县城面貌,在这种景观里寻找地方风味食物并不容易。荔波毫无悬念地新建了宏大的县城广场,夜间的广场上也毫无悬念地闪烁着大型电子显示屏,播放着狂野嘈杂的音乐,挤满了广场舞铁粉,旁边的小吃夜宵街上都是些酸汤鱼、烤肉串、炒田螺、炒米粉之类大路货。寻找真正的水家食物可能需要走出已经迈上现代化道路的县城,回到村寨之中去。令人惊异的是,在数年之后,为了帮助记忆,我试图寻找当年在水族村寨中拍到的食物照片,却发现所得寥寥无几。一定有什么原因阻止我举起相机,我努力回想,可能是食物的匮乏、平淡和缺乏视觉冲击力,光线差,颜色暗淡,食具也毫无美感。虽然山清水秀,但是水族村寨缺乏食物,尤其是肉食。我记得在访问一个山寨时,当地陪同者提醒我一定得在乡镇街上买肉,否则可能中午就只能酸汤白饭了。地图上看起来不过是数公里之遥,绕行山路却费时近一个小时,村寨里的人们不会每天都去街上买菜的。当天带进寨子的十斤肉成为我们和应邀而来的村民的主菜,也是大家酒酣饭饱、情绪高涨的助推剂。在阴凉潮湿的山里,猪肉的最佳烹法永远是火锅。山里的火锅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就是红泥小灶上的一口铁锅。餐桌则是专门制作的低矮而且窄窄的环状桌面,拆装极为方便。火锅配料简单甚至单一,山中什么野菜正当季就吃什么。当时我吃的是一种长在屋前屋后的不知名大叶蔬菜,看起来和观赏植物一样,但是美味到令人咋舌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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