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防部收到了裴元基的分析和建议,正好跟各路情报人员发回的信息相吻合,马上酝酿颁布战前动员令,并派遣干员来到汉阳兵工厂,督促制造并分配新式枪炮弹药。
鉴于上海是国民政府首都南京的东部屏障,首先更换新式枪炮的队伍,无疑落到了上海驻军头上。但是,兵工厂生产能力有限,全面更新装备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在日本帝国主义全面发动侵华战争的时候,仅仅只有一个师的兵力得到了新式装备。
犬养雄一的确是受了日本陆军本部的指令才来汉阳兵工厂的。回去日本之后,他马上向日本陆军本部提交了一份详细的报告,说明他在汉阳兵工厂看到的一切,得出结论:中国军队没有任何武器可以抵抗得了大日本皇军的凌厉攻势,也没有新式武器在研。
日本陆军的少壮派们欣喜若狂,连忙迫使政府发出了战争动员令。经过半年的精心准备,日军悍然发动了芦沟桥事变,拉开了全面侵略中国的序幕,各路狂野的日军突破了中国军队的前沿阵地,宛如汹涌的波涛,冲击着中国军队的防线,倾扎着中国军人的血肉,吞噬着中国残破不堪的领土。
消息传到汉阳,裴元基心里沉甸甸的。他无法拿出更多更好的武器装备去武装中国军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听到中国军队如何挥舞着大刀,堂·吉珂德式地迎着日本军队的枪炮,冲进日军阵营。一个排一个排的中国军人倒下了,一个连一个连的中国军人倒下了,一个营一个营的中国军人倒下了,一个团一个团的中国军人倒下了,一个师一个师的中国军队被打散了,一个军一个军的中国军队丧失了战斗力。许许多多高级将领血染疆场,魂归西天。他震惊,他痛苦,他揪心。他不仅为汉阳兵工厂不能尽早生产出一大批新式武器而伤心难过,也为整个中国的军工企业不能拿出过硬的装备而伤心难过。他只有用行动来弥补这一过错。他整天整夜地泡在兵工厂里。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快速地生产出枪炮,去打击日寇。
裴俊超更不轻松。兵工厂越来越忙乱了。他不能不为兵工厂的正常运转劳心费力。所幸的是,儿子裴运祥能够把在德国学到的最新管理办法和制造技术发挥到极致,给予了他很大的帮助。
欧阳锦亮罄尽一切,源源不断地向兵工厂提供优良的原材料。
孙子的病情得到缓解,欧阳锦华一样被全国性的抗日热情激励起来了,忘掉了自己向裴元基说过的话,决计回到兵工厂,帮裴元基一把,也成全自己是优秀武器装备制造人的名声。
一进枪械制造厂,欧阳锦华不由大吃一惊:“怎么半年的工夫,兵工厂就如此进步神速啊?”
他很快就明白过来,是裴元基给犬养雄一上演了一曲瞒天过海的好戏,心里想道:你给犬养雄一来这么一手,我没有意见,可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是不是觉得我会把秘密透露给犬养雄一呀?立马就感到很不痛快。
裴元基见欧阳锦华主动回到兵工厂,心里非常高兴,正想好好地跟他谈一谈自己的计划,忽然发现他脸色有异,脑筋一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连忙说道:“兵工厂是你我一手建立起来的,到底有多大的产生潜力,你我都非常清楚。我为了防止犬养雄一洞悉兵工厂的内情,才不得已使出了这招瞒天过海的计策。没想到,连你也相信了。”
“难道一切不是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吗?”欧阳锦华苦笑道。
“幸好一切都在裴大哥的掌控之中。要不然,日本人提前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我们的军队恐怕更难以抵挡。”欧阳锦亮说道:“毕竟,日本人一迟疑,为我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裴大哥料事如神,真是全国的福气。”欧阳锦华言不由衷地说道。
“听你的口气,我怎么觉得有点阴阳怪气的呀?”欧阳锦亮说道:“我本来不想说你,可是,现在非得说一说你不可了。要是裴大哥像你一样,一看见犬养雄一投过来的诱饵就上钩,国家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呀?”
“难道我会向犬养雄一告密吗?”欧阳锦华更加不快了。
“谁说你会告密呀?我只是说你会上当。”欧阳锦亮也隐隐有些不快,口吻便略显生硬。
“你们的猜疑心太重了。”欧阳锦华说道:“你们一直要我保持理智,别上了犬养雄一的当。我只不过是为了给孙子治病,为什么要上他的当?难道我白活了七十多岁,不知道轻重吗?”
“是呀,锦华怎么会上犬养雄一的当呢?”裴元基连忙息事宁人地说:“时间紧迫,我们还是讨论正事要紧。”
争议告一段落。三个人把精力都投入到兵工厂的生产上来。
但是,欧阳锦华心里的不快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反而越发的大了。他愤愤不平地想道:你们怕我上当,怕我告诉犬养雄一兵工厂的实情,就什么都瞒着我。可是,犬养雄一一直就没有问过兵工厂是不是在研究新式武器兵工厂到底有多大的生产能力,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呀?再说,他就是问,我也不会告诉他呀。你们枉作小人。要是这样,有机会我真做一回小人给你们看一看。
这个想法一旦从脑海里闪现出来,就把欧阳锦华吓了一大跳,他赶紧眼睛四处乱瞄,生怕有人窥探出了自己的思想。等他确信没人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他松了一口气,暗自责怪自己:“真是老糊涂了,为什么要做小人呢?大敌当前,应该跟哥哥和大舅子一道携手并肩,造出更多的新式枪炮才对。”
提起新式枪炮,欧阳锦华的心里又不安分了:你裴元基是什么时候搞出新式枪炮的呀?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这下好了,为抗日立了首功,你裴元基老树发新芽,重新焕发了光彩。我难道一生都要匍匐在你裴元基的阴影之下吗?
他自然不想匍匐在裴元基的阴影之下,就很想把这份功劳往自己的身上拉,却想来想去,怎么也拉不上。
“你是怎么搞出这些新式枪炮的呀?”欧阳锦华有些酸溜溜地问道。
为了让欧阳锦华跟自己紧紧地团结在一起,裴元基不能不小心,不能不一切都站在欧阳锦华的角度去思考。说道:“看起来,你真是忘记了。前几年,我们一块钻研老师的遗稿时,你不是也提了很多很好的意见吗?”
“是吗?浩天的事牵扯了我太多的精力,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欧阳锦华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笑容。
“是的。你不记得,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欧阳锦亮看不惯弟弟硬往自己身上揽功的劲头,插上了话头,说裴元基道:“运祥回国之后,不是提了很多新的思路,而且,你带着运祥到华北去调查过日本人的武器装备吗?”
“武器的改进和研制,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每一种因素,都取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嘛。”裴元基微笑道。
欧阳锦华当仁不让地接受了裴元基送到手上的功劳,可把欧阳锦亮气得不行。在裴元基的示意下,他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却弟弟一步在当面,他就责备裴元基:“你不能总是惯着锦华。会把他惯坏的。”
“我不是惯他,是为了让他发挥更大的作用。再说,我的确参照过他的意见。”
虽说没有亲自参与新式枪炮的设计和制造,却得到了跟裴元基一样多的荣誉,欧阳锦华现在的心情越来越好了。更令他心情愉快的是,孙子欧阳浩天在小泉次郎的指导和治疗之下,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人。
要不是日本人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欧阳锦华最想干的事情,就是为孙子娶一门亲。当年,要不是孙子病了,孙子早就和殷雪儿结婚了。欧阳锦华隐隐约约记得,殷家好像因为孙子生病的事情而跟孙子退了亲。为此,嫂子刘玉蓉说过,可以为浩天找到更好的姑娘,就想托嫂子履行前言。刘玉蓉倒是欣然从命,也为欧阳浩天物色到了一个比殷雪儿还要好看的姑娘。但是,跟孙子一说,孙子却不愿意:“除了殷雪儿,我谁也不娶。”
“殷雪儿已经跟你退亲了,你怎么娶她呀?”欧阳锦华说道。
“我不管。除了殷雪儿,我谁都不娶。”
“浩天跟他老子当年一样,只认定了殷雪儿,别的人谁也不喜欢。为了欧阳家族的千秋大业,还得求嫂子到殷家去说合说合。”欧阳锦华无计可施,跑去汉口哥哥的府上,对刘玉蓉说道。
刘玉蓉心知殷雪儿心里已经装上了裴运祥,心里可就作了难,想了好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就一直沉默不语。
“嫂子,你倒是说话呀。”欧阳锦华催促道。
“锦华,这个事你叫嫂子很为难呀。难道你不知道吗?人家殷雪儿已经看上运祥了。”欧阳锦亮说道。
“运祥难道不知道吗?殷雪儿是跟浩天定过亲的呀。”欧阳锦华急眼了。
欧阳锦亮见不得弟弟胡搅蛮缠,不满地纠正道:“难道你忘记了吗?殷雪儿已经跟浩天退亲了。”
“就算如此,运祥也不能挖浩天的墙角呀。”
“如果运祥不是考虑到了这层关系,早就答应人家了。”刘玉蓉对欧阳锦华步步紧逼感到越来越不满了,跟丈夫一样十分生气,说道。
“谢天谢地,没有答应就好。嫂子,还是得麻烦你去把事情摆平。”看到刘玉蓉又露出了不满的神情,欧阳锦华接着说:“浩天是我们欧阳家族唯一的后代,你怎么也不希望欧阳家族从此绝后吧?”
一句话把刘玉蓉逼到了树杈上。没办法,刘玉蓉只得答应去求一求裴家了。不过,她还没跟裴家说这件事,日本人就打过来了,事情也就暂时搁下了。
欧阳锦华心里其实并没有搁下为孙子娶回殷雪儿的事情,他不能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嫂子刘玉蓉的身上,得找时间先跟裴元基通一通气。他有把握,只要自己跟裴元基一说,裴元基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终于寻得了一个空档,把孙子病情痊愈,正想让孙子成亲的事情告诉了裴元基。
裴元基不管自己的家事,却不能不管妹夫家里的事。因为在他看来,妹夫家里搞成现在的样子,他有一定的责任。说道:“按说,浩天是该娶一门亲了。可是,不是还没定亲吗?”
“订了的呀,大哥,难道你忘了吗?当年,还很热闹呢。”欧阳锦华赶紧说。
裴元基想起来了,当年欧阳浩天的确跟殷雪儿订过亲,也的确搞得很热闹,可是,后来不是取消婚约了吗?这个欧阳锦华,怎么忘掉了呀?于是,他提醒道:“人家不是取消婚约了吗?”
“那是人家觉得浩天发疯了,就不愿意再嫁给他。我也不想害人家姑娘,就答应取消婚约。现在,浩天不是痊愈了吗?他正常了,可以成亲了,而且就认定了殷雪儿。你说,我就浩天一个孙子,能不帮他达成心愿吗?”欧阳锦华颇为恳切地说道。
这倒的确是事实。裴元基不仅无法责怪欧阳锦华,倒有些替欧阳锦华着想了。可是,曾经干涉过女儿的婚事,结果女儿过早地死了。他不想重蹈覆辙,就再也不愿意插手儿女的亲事。却欧阳浩天想成亲,他就不能不破戒。他专门回家跟夫人商量,想让夫人促成殷雪儿和欧阳浩天破镜重圆。
姚心林连忙说道:“这个事情呀,恐怕不好弄。人家殷雪儿心里一直喜欢着运祥呢。”
原来殷雪儿喜欢上了裴运祥!怪不得欧阳锦华要对自己说那些话呢。裴元基说道:“这个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完全不循规矩嘛!先是喜欢浩天,后又喜欢俊贤,现在又喜欢运祥。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她不知道吗?完全是乱了辈分!不行,一定不能让运祥喜欢她。”
“不是运祥喜欢她,是她喜欢运祥。”姚心林纠正道。
“这还差不多。”裴元基想了一想,又说:“不过,如果殷雪儿纠缠多了,运祥难免不会动心。我得跟运祥好好谈一谈。你呢,要想办法让殷家恢复跟浩天的亲事。”
“牛不喝水,你强按着它的头,它也不会喝呀。”
“别这么说,这是欧阳浩天的事。”裴元基叹息说:“我们要是不帮他,还有谁能帮他呢?”
成功地让夫人答应帮忙说合殷雪儿跟欧阳浩天的亲事,裴元基立即把孙子叫到面前,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殷家那姑娘又喜欢上你了?”
裴运祥在殷雪儿的穷追猛打之下,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喜欢上她了,一天没见着她,心里就憋得慌。不过,他还是考虑到了殷雪儿曾经跟叔叔和表弟的关系,一直不敢向她表露自己的爱,一听祖父的问话,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你不回答,说明真有其事。不管是她喜欢你,还是你喜欢她。你都不要跟她再来往了。她迟早得嫁给浩天。”
裴运祥差一点流泪了,强忍着,答应道:“孙子一定听祖父的话。”
殷雪儿却不会听别人的摆布,任凭刘玉蓉和姚心林磨破了嘴皮,她就是不愿意嫁给欧阳浩天。
裴元基没了办法,只好让裴运祥躲她远着点。裴运祥越是躲她,她越是来找他。裴运祥连家都不敢回了,只有一天天地待在兵工厂。殷雪儿找不到裴运祥,急眼了,带了一把锋利的刀子,去了兵工厂。她先哀求门岗,后来硬着头皮朝里面闯,却怎么也闯不进去。她便挥舞着刀子,在门口大叫裴运祥出来。裴运祥没出来,她又大叫,换成叫裴元基和欧阳锦华出来。
裴元基和欧阳锦华正在枪械制造厂检查一台突然无法工作的设备,只有嘱咐一个技术工人先把殷雪儿请进来,等一会儿两个人就去跟她谈话。
殷雪儿进了兵工厂,就到处乱撞,非得马上找到裴运祥不可,却一路行去,到处都有人阻拦,甚至有一个持枪的兵士把枪对准了她,喝令她老实一点。她就真的老实了,焦躁不安等候着裴元基和欧阳锦华。她等得筋疲力尽了,两个老人终于出现在她面前。
她马上精神抖擞,质问道:“听说你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德国,也是见过世面懂得感情的人,怎么做出来的事让人感到你们跟清朝的遗老遗少一样不可理喻呢?”
被一个少女如此无理地质问,两个老人脑子里噗地燃起了一团火。不过,他们没有精力跟一个失去理智的女孩子发火。要不是因为孙子一定要娶她,欧阳锦华甚至连再看她一眼都不会。
“我们怎么不可理喻呀?”裴元基坐了下来,面带一抹微笑,问道。
“我不要嫁给欧阳浩天,我要嫁给裴运祥。”殷雪儿说道:“我是人,不是机器,我有自己的主张,不能你们想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考虑到别人的感受吗?”裴元基问道。
“你们不考虑我的感受,我为什么要考虑别人的感受?”殷雪儿又是一声质问。
“怎么才算考虑到了你的感受?”裴元基问道。
“你们同意我嫁给裴运祥,就是考虑到了我的感受。”殷雪儿停顿了一下,为了增强说话的份量,突然把刀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继续说:“你们硬要逼我嫁给欧阳浩天,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欧阳锦华慌了手脚。殷雪儿这一死可不打紧,岂不是断了孙子的念想吗?马上就要去阻拦。
却裴元基微微笑了一下,镇定地说道:“原来你只不过是为了你自己,就丝毫也不顾别人,更不顾国家现在正在遭受日寇的侵略。你要嫁给裴运祥吗?好,我让他娶你,你看一看他会不会娶你!他现在正在兵工厂里忙得焦头烂额,你却到兵工厂来胡闹!”
殷雪儿宛如挨了一阵晴天霹雷,愣在当场,一动不动。好一会儿,她才扔掉手里的刀子,大声说道:“我也要抗日,我要制造枪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