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基深知夫人的担忧。他不能再给夫人添加任何麻烦。一切事情,他都要独立面对。夫人问他任何话,他都闪烁其辞。孙中山重新回到广州当上非常大总统,他心里高兴得要命,表面上却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他仍然在不停地思索如何改进已经成型的武器装备,也在灵光乍现的时候,设计新的枪炮火药。从老师留下的遗物里,他也找到了灵感,终于秘密试制出了迫击炮和冲锋枪。但是,现在他不能把它们公开,兵工厂在吴司令的监控之下,搞出任何新式武器,都是在为虎作伥。他默默地等待着,只要孙中山先生的南方政府发动了北伐,他就把这些东西全部投入批量生产,并暗藏起来,交给北伐大军。
突然,欧阳浩天跑进书房,说道:“欧阳锦华正在设计陷害你,被我碰到了。我撞坏了他的好事,他气得吐了血。”
“你在胡说什么!”裴元基怒喝道:“难道欧阳锦华是你叫的吗?”
“欧阳锦华是不是名字呀?名字是不是让人叫的呀?别人能叫,我就能叫。”欧阳浩天的歪理还挺站得住脚的。不过,看到外祖父越发怒不可遏,他马上调换了话题:“我是为你好,怕你掉进了欧阳锦华设下的陷阱,才来告诉你的。真是好心没好报。”
一边说,欧阳浩天一边扭头就走,要去找裴运祥。
自打裴运祥从英国回来之后,欧阳浩天就又粘上了他。不管是在学堂在兵工厂,还是在家里,裴运祥走到哪儿,欧阳浩天都要粘糊到哪儿。这两年,跟裴俊贤在一起,真是没趣极了。每一次,去邀裴俊贤玩,裴俊贤都会像大人一样板着脸孔,先问他的学业怎么样,随后就要检查他的书本。他只有不再找裴俊贤,不仅不找,甚至老远看到了裴俊贤,就躲到一边去。又找不到其他的孩子玩,他的心里早就长了毛,恨不得裴运祥从天而降,把他心里的毛剃光。盼星星盼月亮,盼回了裴运祥,他就一定要粘上他。
欧阳浩天没走两步,迎面碰着了姚心林。
她听到了欧阳浩天对丈夫说的话。她可以不理会欧阳浩天目无尊长,却不能不对欧阳锦华是不是设计陷害丈夫上心,赶紧喝问欧阳浩天:“你对你外公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欧阳浩天一见有好戏看了,再也顾不得去找裴运祥,连忙添油加醋,把自己对裴元基说的话再说一遍,生怕她不相信,说道:“不信,我和你一起去看一看,欧阳锦华就是吐血了。”
姚心林不会让一个孩子牵着鼻子走,挥了挥手,让欧阳浩天离开。欧阳浩天见好戏还没上演就谢幕了,心里有些怅然,愤恨地瞪着眼睛,又去找裴运祥了。姚心林不能不跟丈夫再做一次深谈。她虽说不大相信欧阳浩天的话,也不得不慎重起来。
她问丈夫:“这些年,你和欧阳锦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别听浩天胡说八道。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成天就在我和欧阳锦华面前搬弄是非。”
“可是,我听云珠说过,你们两个之间的问题越来越大。”姚心林思索着说。
裴元基不得不把自己跟欧阳锦华因为各自拥护不同的对象而产生的隔阂告诉了夫人,随后说道:“其实,欧阳锦华有自己的想法也无可厚非。我们不必争论谁对谁错,只要心中无愧,就够了。”
姚心林很想告诉丈夫,从维护家庭的角度上说,欧阳锦华的确没错。但是,她说不出口,那等于是指责丈夫把一家人拖入了险境。她轻轻地叹息一声,缓缓地起了身,就想离开丈夫。
裴元基还以为夫人又在为自己担心呢。他很想对夫人说一声,他考虑了家庭考虑了一切,干什么事才有所顾忌。可是,他也说不出口。这么多年来,无论自己干什么,夫人都坚定地站在自己的背后,从来就没有叹息过,更没有哀怨过。现在,夫人却叹息了,也露出哀怨的眼神。难道说欧阳宁儿表面上的康复,隐藏了更大的危机?他心里泛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很想先把这件事情搞清楚。然而,搞清楚了又怎么样呢?搞清楚了就能像欧阳锦华一样,随波逐流,只顾自己的家庭吗?他做不出来,只有不问。
何况,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孙中山先生重新在广州就任非常大总统,意味着南方大军挥师北伐,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要为迎接北伐大军攻击武汉做好准备。
“应该让工人们抓紧时间,按照试制出来的冲锋枪和迫击炮,秘密赶制一批产品,送到北伐大军手里。”裴元基暗自下了决心,对儿子和王老四说道。
“兵工厂到处都是吴司令的兵士,姑父又一直对南方政府不亲不热,如此大规模的生产,要想避开他们的耳目,谈何容易。”裴俊超说道。
“这个情况,我比你还清楚,但是,我们现在不是谈论容易不容易的事情。我们已经暗中准备了那么长时间,终于等到了孙中山先生复出的消息,再不容易,也要想办法办到。”裴元基坚定地说道。
裴元基的命令不容置疑,裴俊超和王老四陷入了深深地思考,场面顿时安静极了。
“我知道,要想短时间里想出一个好办法,是有些难为你们。可是,王老四,你经常在枪械制造车间跟工人们一道,难道不能从工人当中找到好办法吗?”裴元基见他们半晌都没有开口,问道。
裴俊超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念头,马上惊喜地叫道:“有了!”
“快说,你想到什么办法了?”王老四赶紧问。
“父亲可以把把冲锋枪迫击炮的图纸全部交给王师兄,王师兄把一切数据全部记在脑海,然后秘密组织工人,在生产枪炮的时候,采取偷梁换柱的方法,在兵士们的监视面前,大模大样地制造它。”裴元基说道。
“是呀!这叫什么?移花接木!真是一条好计!”王老四惊喜地叫道。
“兵士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当着他们的面生产新式武器,的确可以欺骗敌人。”裴元基露初了笑容,瞬间之后,又提出了新的问题:“不过,我们虽说先前已经秘密试制出来了冲锋枪和迫击炮,却并没有检验它们的性能,在你们动员工人制造冲锋枪迫击炮的时候,你们还应该想一想,如何避开兵士们的检查,把试制成功的样品偷偷带出兵工厂,到旷野里检验它们的性能。”
“既然瞒天过海移花接木地计策可以欺骗敌人,我们何不如法炮制,采取同样的招数把新式武器偷偷带出去呢?”王老四热烈地说道。
“一计不能两用,否则就会失灵。”裴俊超马上否定道。
“难道还有更好的计策吗?”王老四问道。
这一下,把裴俊超问住了,他的确像不出更好的计策。自从兵工厂受到严密的监视以来,裴元基也失去了行动的自由,无论他想到哪里去,都有好几个兵士轮流贴身监视着他。他无法行动,想来想去,想到了欧阳锦华,说道:“也许,欧阳锦华可以帮助我们。”
“是呀,在北伐大军注定要荡平北洋政府的前提下,让姑父为北伐大军出一份力,有何不可呢?”裴俊超恍然大悟地说。
“我想不出好主意,就替师傅密切关注厂长的一举一动吧。”王老四说道。
冲锋枪和迫击炮样品很快就秘密弄过来了,混合在其他枪炮里面,只等接受兵士们的检验之后,就运进仓库。按照惯例,欧阳锦华是不参与检验的。但是,裴元基瞒着他,在他眼皮底下做出的许多事情,给他的教训实在太深刻了。他不能每一次都让裴元基得逞。特别是,既然已经决定要死心塌地地为吴司令服务,就必须对吴司令忠于到底。听到裴元基已经秘密制造出了冲锋枪和迫击炮的传言,欧阳锦华心里一直犯疑,一直要拿到真凭实据,却无论如何都没法抓住把柄。于是,他得严把枪炮进出仓库的关口。既然兵工厂遍地都是裴元基的心腹,他只有亲自出马,想逮住裴元基的痛脚。
常常,只要裴俊超王老四拿起什么武器,欧阳锦华都要从他们手里夺过来,亲眼看一看。可是,他什么疑点也没看出来。趁着他不注意的机会,裴俊超和王老四已经把冲锋枪迫击炮样品藏起来了。
裴元基得到了冲锋枪迫击炮的实验数据:准确性和有效射程超出他的想象。
他欣喜万分,马上跟裴俊超王老四商议具体大批生产冲锋枪迫击炮的方法。可是,到处都是兵士们的眼睛,还得防备欧阳锦华看出端倪,他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有在制造旧式枪炮的时候,加工一些冲锋枪迫击炮的零部件,然后偷偷把它们转往另一个地方重新装配。
一直无法大批量生产新式枪炮。裴元基很焦急,裴俊超和王老四束手无策。
过了一段时间,裴元基赫然发现:兵士虽说比以前还要严厉还要凶猛,却数目比以前明显减少了。
他不由心下纳闷:是吴司令嗅出了异常,正在暗中部署捉拿自己的方案,还是军阀们又开始了新一轮混战?他得探一下欧阳锦华的口风。欧阳锦华跟吴司令越走越近了,几乎成了吴司令派驻兵工厂的代表。他有把握从欧阳锦华嘴里得到实情。
“兵工厂在你的运作下,已经取得了吴司令的信任。我该怎么向你祝贺呢?”裴元基用讽刺的语调对欧阳锦华说道。
“只要你觉得我是对的就是最好的祝贺。”欧阳锦华岂有不知道大舅子话语里的讽刺意味?却故意装作听不出来的样子,大有自信满满的味道。
“可是,我好像听说是曹锟跟张作霖打起来了呀。”
“他们打起来了就打起来,管我什么事呢?我还是那句话,我就是一个制造武器的。我只管制造武器,其他的什么也不管。”
裴元基得到了准信,心想:得趁着军阀混战的机会,抓紧大批生产新式枪炮。
他对欧阳锦华说道:“你制造武器的劲头,倒的确很叫人佩服。可是,你知道吗?枪厂和炮厂的制造设备太老旧了,听俊超和王老四说,一天比一天出的废品多。这样下去,兵工厂就完了。”
欧阳锦华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自从跟吴司令攀上了关系,他就不太爱管技术和生产上的事,只要兵工厂不出事,就万事大吉。表面上是没出事,谁知一捅就捅出了天大的篓子。废品一多,原材料损耗太大不说,不能按时如数交付吴司令需要的枪炮弹药,轻则失去吴司令的信任,重则吃不了兜着走。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自恃是枪炮制造专家,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他旋风似地刮进了枪械厂。
大量的废品堆在眼前。他眼睛一昏,身子一晃,差一点没倒地。他一把扒开一个正在加工枪管的工人,自己动起手来。长时间没有亲自操作过,手有些生疏,枪管一滑,就被锯断了。他猛地扔掉它,重新拿起一根枪管。这一次找到了感觉。可是,一样成了废品。
他又气又怒,愤恨地对裴元基说道:“你一定是看到吴司令带着人马打张作霖去了,就心怀不满,故意损坏了制造设备。告诉你,你这不仅是在拆我的台,也是拿你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吴司令临走之前说了,要是兵工厂不能保证武器弹药的供应,他就架上几挺机关枪,朝着工人们一阵乱扫,到那个时候,我们谁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