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支持孙中山先生发动的二次革命,欧阳锦亮把全部家产都搭进去了,连房屋也在战火中焚毁一空。但是,不仅汉阳钢铁厂仍然存在,他已经建立起来的关系网络也仍然存在。当欧阳锦华告诉周大凹,一切制造武器装备的原材料,只有欧阳锦亮搞得到手时,周大凹寻思道:现在需要利用欧阳锦华,就不能不给他一粒糖吃,反正自己大权在握,一旦利用完了,他能继续为自己卖命,就留下他;不能为自己卖命,就一脚把他踢开,有何不可?便帮助欧阳锦亮把所有关系全部联系上了。
欧阳锦亮再一次恢复了昔日的荣耀。但是,他的心里却总像堵了一块石头。在跟裴元基几十年的交往过程中,他不仅跟裴元基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谊,甚至还跟他成了儿女亲家。他由衷钦佩裴元基的所作所为,在任何时候,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裴元基一边。得到裴元基一家被周大凹软禁的消息,他时刻想要为裴元基做点什么,帮助裴家逃出苦海,可是,又深知自己无论做什么,只要裴元基不回去兵工厂,裴家的软禁就不会解除,便只有暗自叹息,深恨自己无能为力。
当女儿回到家里,向他转告了裴元基所说的那些话之后,欧阳锦亮心里明白,亲家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相托。三天之后,他如约来到了裴府。
府上自从被周大凹封锁以来,第一次来了客人,又是少奶奶的父亲,一家人马上闹腾开了。姚心林欢天喜地,吆喝着下人们都出去购买招待贵客的物品。欧阳锦亮深受感动,连称不必。姚心林却不由分说,连三赶四地把下人都差出去了,临了,又想起还要购买一些事情,就把丫鬟们也打发出去了。欧阳宁儿听说父亲真的来到裴府,分外高兴,赶紧奔出睡房,一见公公婆婆都围着父亲转,自己插不上嘴,坐在一边,温情地注视着父亲。等待下人和丫鬟全部不在了,姚心林便拉着欧阳宁儿,去了她的房间。
厅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裴元基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兵士,煞有介事地询问欧阳锦亮生意做得怎么样。
欧阳锦亮心里明白,裴元基一定是想从自己的生意上找到可以利用的机会,以便帮助他达成什么目的,不敢怠慢,连忙把自己眼下所做生意的规模以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原来,欧阳锦亮在周大凹的帮助下,很快就恢复了原先的一切关系。饶是如此,周大凹还是觉得不满意。在他看来,兵工厂不仅应该有自己的码头,而且为了保证武器弹药出厂时的安全,汉江南岸的所有码头,都应该掌控在兵工厂的手里。兵工厂无力作到这一点,周大凹就把所有码头全部交给了欧阳锦亮。
裴元基眼前一亮,马上问道:“你是说,连跟兵工厂距离最近的码头,也都成了你的产业吗?”
“是的。”欧阳锦华回答道。
“真是天助我也!”裴元基压低了声音,惊喜地叫道。
他一直想不通怎么把武器弹药运出去,就是既不能在兵工厂下手,也没有把握弄清楚武器弹药被周大凹运走的路线。有了欧阳锦亮的码头,问题就变得简单多了。他知道兵工厂内部结构,也知道兵工厂到汉江沿线的距离以及哪些地方可以躲开耳目,从汉江南岸找一个可靠的地方,挖一个地道,一直通到兵工厂的武器弹药存放仓库,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武器弹药运出去。自己无法在场全盘指挥,却可以画出一个图纸,让欧阳锦亮找人秘密去干。
于是,他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欧阳锦亮,然后说道:“其实,把你拉进来干这个事,真的有点对不住你。毕竟,这是一件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事情。”
“只要是裴大哥叫干的事情,欧阳锦亮一定会把它干好。”斩钉截铁的回答。
裴元基很快就拟出了开挖地道的草图,把它交给了欧阳锦亮。裴元基寻思一回,觉得自己跟孙中山和黄兴的代表很难直接取得联络,就把联络方式告诉了欧阳锦亮,让他去跟他们联络。
欧阳锦亮突然想起了一件心事,问道:“能不能把锦华也拉进来一起干?”
裴元基双眼一蹙,凝视着他,说道:“我知道,你是觉得锦华在替袁世凯做事,是袁世凯的帮凶,想让他减轻一点罪责。其实,你不必这样想。你要知道,兵工厂总要有人管理,总要有人制造武器弹药。有锦华在,我们放心。何况,俊超也在那儿,是不是?不惊动他们,周大凹就察觉不出任何异常,成功的把握性就会更大一些。”
欧阳锦亮走后,裴元基还是放心不下。他这样做,不仅把欧阳锦亮置于了非常危险的境地,也割断了自己跟孙中山和黄兴的代表的联系。如此一件跟自己有着密切关系的重大事情,自己却置身事外,让别人去冒险,他觉得很对不起他们。这是他一生当中遇到的最为尴尬最为窝火的事情。可又能怎么办呢?他不是神仙,不是什么事情都能亲自做得来的。他只有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时刻保持着警惕,时刻关注着兵工厂的一举一动,却除了儿子带给他一些有关重机枪制造的消息之外,他得不到其它任何信息。
这一天,裴俊超下班回家,告诉了裴元基一个重要的消息:“重机枪已经制造出来了。周大凹非常高兴,一面在向袁世凯发出了报喜的电报,一面在兵工厂加强了戒备,凡是出入兵工厂的人员,兵士们不仅要搜身,还要寸步不离地监视他的工作。”
这么说,很快就要行动了!裴元基急切地想知道欧阳锦亮到底干得怎么样了。可是,没人能够告诉他。他感到自己成了聋子和瞎子,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他心里焦急,可表面上又得若无其事,任凭内心在一团烈火中炽烤在一盆开水中煎熬。
“今天叔叔到兵工厂来过。”裴俊超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终于告诉父亲另一个消息。
弟弟许久都不曾跟自己联系过,现在突然浮出水面,去了兵工厂。裴元基马上想起弟弟拥护袁世凯的事情,心里隐隐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脸色铁青,说话的声音很急促:“他去干什么?”
“他搞了一个军队请愿团,来找兵士们签名画押。”
“请什么愿?”裴元基更加疑惑了,问道。
“向袁世凯请愿,拥护他当皇帝。”裴俊超眼见得父亲双眼冒出怒火,赶紧续上几句,试图以此减轻父亲的盛怒:“其实,这不是叔叔一个人的发明。五花八门的请愿团太多了,比喻说妇女请愿团,妓女请愿团,工人请愿团,农民请愿团,乡绅请愿团,乞丐请愿团。”
裴元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差一点就闭过气去。
流传几千年的皇帝统治终于被推翻了,民心所向,普遍拥护共和,竟然有跳梁小丑为袁世凯称帝摇旗呐喊,完全是逆天而行的举动嘛。看起来,袁世凯称帝的心情越来越迫切,称帝的日期也越来越临近了。孙中山和黄兴先生给予自己的任务很快就要开始执行。但是,怎么会把裴元杰牵扯进去呢?
过了好一会儿,裴元基问道:“你叔叔的军队请愿团是别人授意他搞的,还是他鬼迷心窍,自己主动搞出来的?”
“叔叔揣摸到了袁世凯的心思,以为把袁世凯送上了皇帝的宝座,就会籍此青云直上,便主动搞起了军队请愿团。”裴俊超几乎不敢看父亲的脸色,低下脑袋,声音轻如扇动的蝉翼。
“这个混蛋!”裴元基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口腔里射了出来,喷了儿子一身,然后颓然倒在了椅子上。
裴俊超大惊失色,赶紧上前去搀扶父亲。姚心林欧阳宁儿裴运祥欧阳浩天听到动静,都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一见裴元基的样子,欧阳宁儿吓得手足无措,脸色苍白,嘴唇翕动,浑身发颤;姚心林赶紧抢上前去,帮着儿子把裴元基的身子扶直了,一面不停地询问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裴运祥既想去安慰祖父,又想去安慰母亲,最后那儿也没去成,只站在那儿朝母亲看一看,朝祖父看一看;欧阳浩天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快意,脑海里幻想着那个能让裴元基吐出一口鲜血的人正是自己。
裴元基很快就苏醒过来,推开了儿子和夫人,就想朝门外冲。几个兵士横拦在门口,封住了他的去路。
“放我出去,我要找裴元杰。”裴元基跳起脚来大声喊叫道。
任凭他喊破嗓子,兵士就是不让他踏出门口一步。裴俊超和姚心林连忙把他往屋子里拉。裴元基仍然没完没了地继续大声嚷叫着。
姚心林知道了原委,心像铅球一样地往下坠。
“元杰他怎么能这样呢?他难道忘记了当年正是他打响了辛亥革命第一枪,才让大清王朝最终走向灭亡的吗?他灭亡了一个朝廷,怎么会又去扶持一个朝廷呢?”她搞不清楚,也不能和丈夫一样愤怒地吼叫,只有坐在那儿,大出粗气,心里不停地说道。
第二天,裴俊超裴运祥欧阳浩天在兵士们的护送下去了兵工厂。不一会儿,周大凹就找上门来,问裴元基道:“听说裴先生想找令弟裴元杰,有什么事吗?”
自从裴元杰出面组织军队请愿团,请求袁世凯当皇帝以来,周大凹就跟裴元杰有了很好的交情。他曾经试图请裴元杰跟裴元基好好谈一谈,要他哥哥回去兵工厂搞重机枪,后来看到欧阳锦华把重机枪搞出来了,就觉得裴元基再回不回兵工厂去,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就取消了这个想法。听说裴元基想找裴远杰,他就赶过来,想知道原委。
裴元基冷笑道:“我想当面问一问他,这段日子他是不是有点长进。”
“这个嘛,周某就可以回答得了。他的长进可大了,再过一段时间,他更能飞黄腾达。”
“我还是想当面听一听他是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