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真的没死!”女人们忍不住又是一阵痛哭,不过,是喜悦的哭泣。
“别哭了,别哭了,还有更高兴得事情呢。知道吗?姐夫和欧阳先生两兄弟已经公开相认了!”裴元杰说道。
几个女人宛如遭了雷殛,一双双眼睛圆睁着,直挺挺地看着站在她们面前的欧阳锦亮和诸葛锦华,一点意识也没有。
“傻了吧?别说你们傻了,我知道姐夫和欧阳先生是孪生兄弟,也傻了呢。”裴元杰乐呵呵地笑道。
“是啊,直到今天,我才终于知道,诸葛锦华的确就是我的孪生弟弟欧阳锦华。”欧阳锦亮满脸含笑地说。
几个女人惊讶地叫了一声,终于一块回过神来,欧阳宁儿扑到她的父亲和叔叔中间,一手拉着一个,都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思才好;裴云珠扑向了她的丈夫,喜极而泣:“谢天谢地,原来诸葛家族并不孤单。”
“好事,好事,真是好事。”姚心林一个劲地说,脸上挥洒着笑容:“诸葛大人重新认祖归宗,应该搞一个隆重的仪式才好。”
“就是呀,应该快一点向欧阳夫人报告。”裴云珠说道。
“向欧阳夫人报告嘛,你们去做就行了。我们还得跟大哥商量一些事情。”裴元杰可不愿意继续因为要安慰几个女人而耽误时间。
裴元杰是对新任湖广总督把他降到工程营当管带心怀不满,才加入革命党的。他当时只是为了出一口胸中的恶气,看能不能借助革命党人的力量,找到机会,重新恢复原来的职务。因而,一加入革命党,他就很希望能够得到革命党人的完全信任,并且成为革命党的首要人物。却革命党人对他仍然心存芥蒂,甚至连暗中商量何时起事以及怎么样起事的事情也不让他参与,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革命党人,在制定了起事计划以后,通知他届时一块起事。谁知起事还没开始,负责指挥起事的革命党最高领导人就死的死,逃的逃,原定的计划根本无法实现,整个起义队伍群龙无首,一片混乱。他眼看自己出头露面的机会来了,当机立断,奋力一呼,一枪打倒了朝廷的暗探,把起义发动起来了。起义队伍如此声势浩大,真让他有一种天下之大,一下子就会掌握在他手里的气势。他打出了威风,不仅一夜之间就把整个武昌控制在手中,还顺利地拿下了汉阳。紧接着,他就要挥师渡过汉江,杀向汉口。
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令他十分感兴趣的东西。那就是哥哥手中的机枪。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种武器,却分明亲眼看到哥哥使用这种武器的时候,真有一股天下之大舍我其谁的豪情。那哪是枪呀,完全是无常索命的锁链,任谁一碰上,准得玩完。手里要是有这样的家伙,什么朝廷的军队,什么洋人的军队,根本就不堪一击。他要得到这种武器。他要用这种武器武装他的队伍。
战争一结束,他就连忙叫诸葛锦华和裴俊超恢复生产。很多工人被打死了,但是,起义军队没有向兵工厂胡乱开炮,厂子里的一切设备还完好无损呢。他迅速抽调一部分懂得机械制造和枪炮原理的官兵,补充到兵工厂,命令其他兵士火速把兵工厂里被打坏的东西修理完毕,就让兵工厂马上投入了生产。
他询问起了机枪的制造方法。诸葛锦华只知道一点皮毛,裴俊超懂得的东西也不比诸葛锦华多。他只有来求他的大哥了。
“大哥,我们暂时不讨论叛逆的问题,也不讨论革命党的问题。你不是喜欢制造枪炮吗?现在,你手里就有机枪,你得把它造出来,才证明你没有白去德意志帝国。”裴元杰自以为想到了一个说服哥哥的方法,根本不管他是不是对自己怒目相向,说道。
“我就是死,也不会为叛逆制造武器。”裴元基呸了弟弟一口,说道。
“大哥,不推翻清朝统治,国家就永远没有希望,我们也无法把学到的东西全部发挥出来。”诸葛锦华说道。
诸葛锦华是一个心计非常深沉的人。他曾经和裴元基感情深厚,堪比亲兄弟。他们同甘共苦了那么多年,为了一个执着的信念,相互帮助,相互爱护,把湖北枪炮厂建起来了,并造出了第一支汉阳造步枪。他原以为他能够像往常一样,跟裴元基共享一切。然而,事实给了他当头一棒,一切风光全部让裴元基一个人占去了,他只不过成了裴元基的下手,一个帮工。他的心里是苦涩的,也是痛悔的。他时时想表现出比裴元基高明的一面,却总是在裴元基的锋芒之下,放不出光彩。他甚至趁裴元基不在枪炮厂的时候,玩弄一个花招,搞了一次自伤,名声也没能超越裴元基。他就想到了要裴元基死。只要裴元基一死,他就成了兵工厂唯一的总办。他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的确把裴元基差一点送进了阎王殿。张之洞不惜代价的救护,才能裴元基侥幸活了下来。
他虽说没有害死裴元基,却成功地把兵工厂拿到了自己的手里。他不需要继续陷害裴元基了,裴元基做出来的一切,都有他的份。何况,继任总督对兵工厂并不感兴趣,他就更不需要害裴元基。他甚至还需要裴元基为他创造奇迹。
眼下,革命党人的起义再一次把兵工厂推到了风口浪尖。他已经投到了革命党人的阵营,已经跟哥哥欧阳锦亮相认了,就开弓没有回头箭,革命党人需要的东西,他无论如何都要搞出来。时间紧迫,他搞不出机枪,就要让裴元基帮他做到。革命党人成功了,他就是必然的功臣。
裴元基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诸葛锦华会对自己下毒手,会利用自己达到他个人的目的。哪怕诸葛锦华临阵倒戈,附从叛逆,让叛逆轻而易举地攻进了兵工厂,他也没有怀疑过诸葛锦华。但是,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决不会因为诸葛锦华的劝说发生任何改变。
“我是裴元基,不是欧阳锦亮,不可能只听你三言两语,就改变自己的思想。”裴元基冷冷地说。
“亲家,你不能固执。需要改变心思的时候,就必须改变。”欧阳锦亮说道:“何况,清朝政权已经搞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这样的政权,就是我们不推翻它,它又维持得了多长的时间?”
“难道叛逆就没有搞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裴元基反问道。
“大哥,你别死脑筋,好不好?”裴元杰急了,吼叫道。
“我一直就是这样,你难道现在还不知道吗?”裴元基冷笑道:“你们的脑袋,还能在项上停留几天?想劝我跟你们一道当叛逆,做梦!”
“可是,大哥,兵工厂就是你的性命,你难道不想它好好运转下去吗?”诸葛锦华说道。
“兵工厂已经被叛逆占领了,就再也不是我的性命了。”裴元基冷笑道:“不过,当朝廷出兵镇压了你们这些叛逆,还用得着我的时候,我的性命会继续延续下去。”
“朝廷就是把我们革命党人消灭了,你也得死!”裴元杰恼恨地说。
不仅裴元杰,甚至连欧阳锦亮诸葛锦华都已经清楚他心意已决,就再也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兵工厂离了你,还有姐夫,还有俊超,还有郝老六,他们一样能造出机枪!你就睁大眼睛看着,朝廷不仅消灭不了革命党人,反而会被革命党人消灭!”裴元杰丢下一句话,扭头就走。
从此以后,裴元杰诸葛锦华欧阳锦亮果然不再来找裴元基了。
裴元基的府邸安静了,裴元基的心里却一直得不到安静。儿子也附从了叛逆,他感到非常难受。当年,对弟弟所做的一切,他都干涉不了,儿子的背后杵着弟弟妹夫和儿子的岳父,他想干涉也干涉不了。明智的抉择,就是把眼睛闭上,哪怕儿子总在眼前晃荡,他也好象没看见。却儿子偏不知趣,不仅经常要到他面前晃荡,而且还不停地给他说一些外面的消息。他很不愿意听,可是,那些消息硬是要朝他耳朵里钻,让他不听都不行。
“我和姑父一道,初步弄懂了机枪的制造方法,正在试制机枪。”
“兵工厂完全走上了正轨。”
“革命党人已经在咨议局成立了中华民国湖北军政府,把黎元洪协统拉出来做了都督。”
“当年,在长江边上,叔叔用第一支汉阳造打出了一场雷暴;现在,叔叔在武昌城头打响的第一枪,又引起了一场雷暴。许许多多省份紧跟着湖北的步伐,宣布了独立。”
“听说同盟会里仅次于孙中山的首领黄兴正在一路赶赴武昌,准备出任革命军战时总司令,率领起义军跟清军展开血战。叔叔将被任命为战时副总司令。”
他可以不理会兵工厂现在到底怎么样,却不能不理会当前的局势。几乎一夜之间,那么多省份就步了湖北的后尘,宣布脱离了大清王朝的统治吗?裴元基感到心里一阵接一阵的疼痛。大清王朝真的要玩完吗?他不停地问自己。他是那么不希望它玩完啊,他要是有能力,真的会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自己真的会挺身而出吗?他问自己。这么一问,他有点茫然,连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挺身而出也不清楚了。他清楚的是,他不希望再听到任何消息,希望所有的人都把他忘却。他只想清净,别的都不会去管不会去想。
在屋子里,总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他索性经常带了孙子,去江边一呆就是一大天。望着江水,他总想自己平静,却平静不了。他想用逗引孙子的办法让自己抛开烦恼,也抛不开。
这一天,他又带着孙子来到了江边。从江面上吹来的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直朝他的肉里钻。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生怕孙子会冻坏,就要脱下衣服,朝孙子身上裹。却一个人把一件大衣递了他。他侧了脑袋看去,是一个像弟弟一样打扮的军官,威风凛凛地站在他面前。
他把那件大衣扔在地上,固执地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要给孙子穿上。
“裴先生,请不要拒绝我的好意。”那个军人礼貌地说。
裴元基依旧不理会他,甚至抱起孙子,就想离开。
那人紧紧地跟着他,一边走,一边说:“裴先生,我知道,你觉得是朝廷把你送去了德意志帝国,让你学会了制造军火,你就对朝廷感恩戴德。其实,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是朝廷派我去日本留学的。在日本,见识了日本的复兴之路,我逐渐明白,不推翻大清王朝,不建立一种共和体制,我们的国家永远都不会有希望,永远都会受到列强的宰割。为了国家的强盛,为了民族的希望,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推翻朝廷,推翻帝制。我们不是为了自己当官,也不是为了自己发财。我们为的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
“你说得真好听!你们推翻了大清王朝,还不是想自己坐上皇帝的龙椅吗?”裴元基终于停了下来,大声呵斥道:“你们要赶走列强,驱逐洋人,你们倒是驱逐给我看一看呀。你们不敢!你们连汉口的租界也收不回来。你们像大清王朝一样,把它们拱手交给了洋人。”
“裴先生,我们的革命还没有取得成功。推翻了大清王朝之后,我们一定会采取行动,逐渐把洋人全部从我们的国土上驱逐出去。”
“现在,我看不出你们跟大清王朝有任何区别。”裴元基摇头说道。